盛夏时节,天气越发燥热,平头百姓舍弃了宽大的衣裳改穿纱裙,三三两两聚在树荫下偷闲。
家里有夫郎操持,擎等着饭点送来饭菜填饱肚子。
女子惬意,为人夫郎的却要在大夏日进到热气笼罩的灶房生火做饭,额头身上的汗水不停落下,有那家里只有小两口的就把家门一关,褪去上衣,露出劲瘦略显几分肌肉的腰腹。
这世道,男子重身材模样,哪怕寻常人家,也少有不成体统的肥硕之人。
围着锅台忙活的男子手脚麻利,做完饭看着天色,又穿了衣裳顶着太阳给自家妻主送饭去。
这时候,围坐在树荫下的一个个女子就开始攀比起来,看谁家夫郎最勤快,送饭最早,做的饭菜样式最好,都是人人为之乐道之事。
有那送的晚了的,自家妻主脸上没面子,少不得骂上几句,为人夫郎的只能捏紧了衣角乖乖听着,让人看了我见犹怜,立时就有人帮着说话。
寻常百姓家都是小事,日子过的艰难却也有自己的乐趣。
高门大户里就格外不同了。
屋内冰盆放在各个角落,下人蒲扇扇着宛如秋日凉风,手中捧着时令果盘一口口吃着,金尊玉贵的养出来个玉人,只看那惬意安然的模样,便知这人身份非凡。
对面坐着的显然也是位尊贵人物,虽身着麻衣,通体气度却不凡,模样更是没话说,与主家娘子坐在一起,竟也不输什么。
饭菜上齐,有肉有菜满满当当一大桌子,齐慕清饿了很久,闻着饭菜的香味不自觉喉结滚动,但他并未狼吞虎咽,反而在沈周宁同意后方才盛了汤慢慢喝着。
此举让沈周宁不禁侧目。
他不紧不慢一举一动称不上优雅但也绝不粗鲁,好似有自己的一套行为准则在里面,看上去倒也赏心悦目。
喝完汤,他执筷看向满桌的饭菜,眼睛都亮了几分。
从素菜开始,一道清炒时蔬让他吃出了大餐的感觉,手上动作不慢,米饭入口,又朝着旁边的辣椒炒肉伸去,却在快要靠近的时候顿了一下,转完朝着肉沫茄子进发……
没多久,桌子上的菜用了些许,看着他眼中明显的渴望,显然是意犹未尽,他却已经停手了。
“怎么不多吃些?”沈周宁好奇道。
她晨起不怎么饿,看他顶着这张脸吃的欢快,不自觉的看入了迷。
齐慕清脸上稍显红润,却没有半分扭捏,说得坦然,“多谢娘子,饿得久了,贪多该肚子疼了。”
沈周宁闻言若有所思,“这样嘛。”
显然没想到是这个原因,她没有饿过肚子,也见不得人在她面前饿肚子,叫合庆把院子里头的人都叫了来。
“自今儿起,这位就是院里的主子,你们怎么待我就要怎么待他,日常吃用勿要缺了。”
“是。”
沈周宁这处宅子不算大,但前前后后伺候的人也有一二十个,齐慕清抬头朝她看去,显然没想到她会这么交代。
把下人打发走,沈周宁看向他,“你的要求我都做到了,记得你应下的事,也要做到才是。”
“娘子,你那么说会让人误会的。”
他只是与她说自己要一处安静的屋子,日常吃用得要好,外加不能做活计,只怕府中下人会觉得他是被她收房的。
“哦?”沈周宁视线落在男子精致的面容上,挑眉问道,“误会什么?”
齐慕清一顿,看着她恍若未觉的神色,一时间觉得有些难以张口。
他抿了抿嘴,垂眸道:“没什么。”
沈周宁看着他局促的模样,眼里笑意更浓。
早上还是一副要献身的模样,现在就要撇清关系了?
做戏还是做的不够到位。
知道他小心思不少,沈周宁并未全然放手不管,一直盯着他。
作为高三毕业即将进入大学的学生,哪怕穿越来此已经两年,但对于学习的本能齐慕清从来不缺。
书院年年招生,透出考题无数,只是多数学子没有那么多的银钱去买整理好的题册,而有钱买下的高门学子,无法大量分析出考题重点。
猜题却是高三学生的必修课,在他的时代上课划重点似乎早已习以为常,分析出题用意更是寻常之事。
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来观测题型,猜题划题,提前做出准备,考上书院也不见得是难事。
沈周宁放话出去,没多久齐慕清的桌前就堆满了书册。
有历年考题,有书院先生生平喜好,还有对应考核的书册,以及近期邸报,整个桌子都快堆不下了。
“这都是近几年的题,距离书院考核就只剩下月余,光是这些书都来不及看,你难不成算得出来今年的考题?”
沈周宁一只手压在书册上,看着坐下后收敛心神,没了那股子刻意装出来的奉承,一整个判若两人的男子,眯着眼睛落在他没有半分茧子的手指上。
一看就是好生养着的男人,还认得字,心里放下的狐疑再次升起。
齐慕清没有说话,从旁拿起历年考题开始看,笔墨早在一旁备好,看他打算动笔,沈周宁也有些好奇他的字。
不止认识,还会写?
不消片刻,沈周宁抽了抽嘴角,心里的狐疑散去。
这狗啃的字当真是……
“让娘子见笑了。”齐慕清没有一点不好意思,字虽写的丑,但落笔干净利落,在考题上圈圈点点,偶尔落下批注。
这时候文人科举是为了选拔人才授官,各项全面人才,从考题就可看出一二。
不同于科举,书院考核上还会有些富家学子不常关注的农生问题,市井算学,可谓全面。
没有大家族里养出来的会把字写成这个样子的,哪怕沈周宁这样不学无术之人,自小也是被狠压着练过一段时间字。
“你说你叫什么名儿?”
“……奴名卑贱,既已入了娘子府中,自然当由娘子赐名。”
沈周宁也没在意,这年头,平头百姓家往往也不会给儿子起什么正经名字,都是大郎二郎的叫着,真有那给起了名字的不是招妹就是来妹,算是个盼头。
而据她观察,这人更像是被刻意养着的,皮肉精细,还会读书写字,各地常有这类人。
乞丐堆里带回八九岁模样清秀的男孩认做儿子,好吃好喝精心养两年,教个技艺读些书,只等到了年岁,有门路的就卖到大户人家做侍,没有门路的就做起暗倡,只接待些富贵大户,一个人养活一大家。
他从进府到现在也没说自己来历,说是被卖了,又不说急着回去,不像良家。
想到他先前作为,她隐隐有些猜测,这人看着顺从实则气性不小,也不认命,不定是得知真相自己跑了,又被别人抓了去,辗转到现在。
“阿福吧。”她随口道。
她不介意他的身份来历,只要他有用,她也不介意多养个人。
听到这个随意的名字,齐慕清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嘴角抽了抽,沈周宁看到了也没搭理,她从不在意别人喜好。
阳光穿过窗户落在人的脸庞,照亮了半边身子,如玉的面容下一身粗布衣裳极为显眼,齐慕清一言不发写写画画半晌,沈周宁等的无趣,转身出了门。
她日日寻欢,在县里头名声不小,昨日惹了几个不打紧,一出门就有想要与她接触的娘子来偶遇。
“沈二娘子,我家城外有处庄子景色秀美,后山养了不少野物,不如今儿过去游玩一番?”
开口说话的是城中布庄东家的庄小娘子,她日日过来,早就想要与沈周宁结交了,奈何此前沈周宁总是与其她人相伴,她总也没有机会。
以她商户子的身份,也够不上与人家同席。
对于商户的攀附,沈周宁不置可否,听闻对方家中做布匹生意的,这才道:“游玩就算了,你家中可有好裁缝?”
家里头那个怎么说也是跟着她的,不至于连身能见人的衣裳都没有,本没打算操心这事,如今碰上了也就顺嘴一问。
“自然是有,娘子可是要做衣裳?”庄娘子面上一喜,能用的上她就好。
“那感情好,明儿可否叫人上门来一趟吧。”
摆脱布庄娘子,沈周宁朝着城中读书人聚集的天奉茶馆走去。
此前吃喝玩乐是看时间还长,如今事到临头,她也没了玩乐的心思,也不知阿福行不行,她总要自己想想办法。
齐慕清看了一上午的书,总算大致了解书院出题规则,抬起头看着屋子内空无一人时还愣了一下,走出屋门,迎着温热的阳光,他感觉身子也出了一层薄汗。
“夫人,可要备膳?”
拨过来伺候的是鹿茸,看他出来,连忙上前问候。
听到这个称呼,齐慕清僵了片刻,疑惑的转头望去,“为何叫我夫人?”
“夫人是主子的人,又是这宅子里头的主人,自然称呼夫人。”
果然是误会了,他想要解释,又不知该怎么说,索性直言道:“以后别这么称呼了,叫我郎君就是。”
鹿茸应下后他方才问道:“沈…娘子呢?”
“主子出府了,郎君有什么需要尽可以吩咐。”
齐慕清笑了一声,自己在这儿给他摸题,她倒好,跑出去耍了,真不愧是京城有名的纨绔子,一刻都沾不得家。
“备水吧,我想沐浴。”
洗去身上的汗,齐慕清看天气已过午时沈周宁还没有回来的意思便自己叫了饭菜吃。
傍晚他正看着书册时听到外头动静,似是沈周宁回来了,他放下了手中毛笔,打开房门就看到被人搀扶着回屋。
又喝醉了。
他看了两眼刚想关门就看到合庆端着盆水过来。
“夫人还愣着做什么,主子醉的不成样子了,快些伺候着吧。”
在她看来,府里都是些下人,只有齐慕清是个男人,又是主子亲自带回来的,自然该他来近身伺候。
“......”齐慕清接过递到手里的水盆,被合庆推到了沈周宁的屋子。
不同于上次沾床就睡,这次沈周宁还有些意识,一双溜圆的大眼睛看着床帐愣愣出神。
来都来了,齐慕清看着茫然出神,透出几分憨气的女子,在床边蹲下为她脱鞋。
沈周宁只觉得一双温暖有力的大掌握在她的脚腕,接着便到了一片温暖的水域,水温烫的她“嘶”了一声,整个人清醒了几分。
她看着床前忙活的男子,眼前模糊起来,“玉华......”
她坐起身,又惊又喜,拉着他弄湿的手坐到床边,捧着他的脸去看,听到这个称呼,齐慕清从嗓子里发出一声冷嗤,扭过头不去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