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茗轩二楼之上的雅间中,檀木雕花镂空的窗上透进几缕光来,青年一身玄色长袍是上好的蜀锦缝制而成,锦面上的花纹在薄光下愈显得精细繁复,他姿态随意,却似忽将周身一丈的距离划定为己有。
旁侧倒茶的婢女恭恭敬敬给他添了新茶,便就退到了门边站着,垂着头,丝毫不敢往那头看一眼。不多时门外就传来一阵闷闷的脚步声。
“爷,我来了!”是自家主子的声音,丫鬟心中知道,却不敢动,只等萧斛说了一句进,她这才开了门行礼:“少爷。”看见了自家少爷略微泛红的面容,当是有什么急事,便连忙引路。
宋瑾只挥了挥手道:“你们几个都退下。”婢女这才在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和几个婢女一同出了房,阖上门,这才长松一口气,却是低着头快步离开了这处。
“爷,姜旒来了。”宋瑾清雅的面容上带着几分气喘吁吁,当是迅速跑上来报信儿的。萧斛长呼了一口气,清隽锋凛的面容之上多了几分从容之色:“她,可有说什么?”先前他就吩咐了宋瑾,她若没死,那毒就是解了,便就给她银钱,也算是自己给她的赔礼吧。
“说是没说什么,不过她看我就像在看一个傻子。”宋瑾小声嘀咕,有些小委屈。萧斛见不得他这死出,还是捏着鼻子免了他再去审那些犯人。
宋瑾心里十分高兴,上次他来求情,导致萧斛直接把他调去了军牢,这会儿是不敢再嘴贱了,只正色道:“爷,咱就这么放了她?若捉了她压回京城,爷您的地位,可就是连二皇子也比不了了。”胡嵘领军在外,战功赫赫,若说这两位皇子,皇帝无疑是更喜欢胡嵘些的。
母族势力一般,心思也比胡臻要简单些,对于晋帝来说,是比较好掌控的。
“本侯还轮不到要靠一个女子挣功劳。”萧斛冷冷朝他递了个刀眼,不再多言,宋瑾便闭了嘴。要知道侯爷是这三年才开始带军平南,若不是二皇子那边抽不开身,萧斛恐怕还没那么快施展拳脚。
只是不过短短三年,他的功勋就直逼胡嵘,一跃成为晋国文臣武将热议的青年才俊。若不是为了藏拙,他的官位可就不止是个镇南侯了……
……
姜旒将自己这段时间的经历同二人说了一遍。
山穗又是低着头开始偷偷抹眼泪,蒙霖更多的却是自责:“怪我没有找到您,反倒让您受了那么些罪,大难必有后福,以后有了我们,少主您就不必这么辛苦了。”
姜旒和他们说这些可不是为了卖惨的,而是要让他们知道如今零陵城中的局面。
山穗他们也对零陵城近日的事情有所耳闻,见马车还是往城中驶,便有些不解道:“主子,您明明知道零陵城中这般乱,怎么还不走?”姜旒不但没走,还和灵溪在这儿找了个住处。
这房子是冯老的,他们如今的身份也不适合买地租房,冯老便大手一挥将这处房子留给她们了,只是她们不过暂住:“无妨,我们休整两日就出发回邶国。”
她量胡臻和萧斛这会儿恐怕没时间查她的事情,胡臻在林邑捅出的篓子怕没有那么好收拾了,萧斛这人虽向来低调,可若真惹了他瞧着可不像是会偃旗息鼓的人,胡臻这回说不好是要赔了夫人又折兵啊!
“阿姐,两位贵客,我们到了。”马车适时停下,灵溪放下马绳松快的拍了拍手,便下马去开门,蒙霖和山穗则将马车收拾进了小院中。
这小院一看就是很久没有住人了,墙院边的野草,瞧着才被新鲜割下,空气里一股淡淡的草腥味儿,北面还有一颗不知名的树,此刻已经吐了一层嫩绿新芽。
“我先烧些水给二位沐浴。”灵溪才说完,山穗便拉住了她:“灵溪姑娘不必做这些,我们自己来。”她将灵溪按回到椅子上,蒙霖便识趣的去挑水去了。
今日这难得的清闲,院里也没什么风,倒让姜旒一直紧绷的神经放松了许多,躺在春椅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灵溪看着她睡着便找来一条薄被褥给她盖上,见他们两人忙着自己也不好意思,便想着收拾收拾做晚饭,他们沐浴完也能吃上饭了。
这么想着,灵溪便就进了厨房,烧水的锅架在院里,厨房里十分空旷,架子上还有早上买回来的瓜果蔬菜,灵溪挽着袖子就开始准备晚饭了。
天色渐昏,姜旒是被一阵饭菜的香味馋醒的,一睁眼,身上盖了个薄毯,她心中微微一暖,这才起身将毯子收回了屋中。
“少主,您起了,该吃饭了。”山穗站在厨房门前朝姜旒挥手,小麦色的面容上洋溢着笑,手里端了盘子菜,身上也换了干净的衣衫,想来是已经沐浴过了。
姜旒看着这个画面一时间有些恍惚,这些少男少女都是血海里杀出来的人,没有过过一天的安稳日子,只希望天下早些平定,这样,她就能带着他们,每日都过这种平稳的日子了。
“来了。”
厨房过个门就是吃饭的地方了,姜旒一看桌上已经有五个菜了,灵溪还在灶前忙活,蒙霖加柴,山穗则端来了个脑袋大的那么个木碗,一开盖儿药香扑鼻,原来是炖了一锅药膳鸡。
最后一个菜上桌,大家都先后盛饭坐下,姜旒夹了一块鸡肉来吃,咬了一口嫩而不腥,鲜而不柴,便赞叹道:“灵溪妹妹竟然有这么好的手艺。”
一边的山穗也附和点头,对面的蒙霖头直接埋在了海碗中瞧那样子好似是条十日没吃饭的猛虎,三人对视一眼,都无奈的笑了。
这一顿饭结束,天色已经黑下去了,蒙霖喂马去了,山穗则揽下了洗碗的活儿,天色渐浓,大家做完手上的活儿,都各自回房睡去了。
第二日一早,姜旒四人收拾了东西,山穗探了消息,一脸凝重的回来道:“少主,萧斛在城楼那边,我们怎么办?”姜旒微微一思索便道:“我们分批出城,灵溪内力颇低,你们三人一道走,在城外汇合。”
姜旒不放心道:“若出了事,务必保护好她。”三人听了都不愿,姜旒这好一顿劝说啊:“我一人出个城绰绰有余,四人一起,目标反而太大,这是命令。”三人一听都沉默着点头应下,灵溪一双鹿眼却又泛上了水雾。
却也知道这是最好的办法了,便听话的由山穗拉上了马车。
姜旒看着他们的马车消失在巷口,她则回了房中,在冯老的药籍中夹了一千两银票,锁好大门,这才单骑驾马离开,这一路姜旒还是有些担忧的,萧斛这厮眼色极好,她生怕被他一眼看穿,直到顺利出了零陵城,她才松了口气。
城楼之上,宋瑾指着姜旒的马道:“爷她来了。”看来不只是萧斛的眼力好,宋瑾也不错。
姜旒骑着马只觉身后一股凌厉的视线,她便回头看去,城楼之上一袭黑色大氅的萧斛站在风中,袍角猎猎翻飞于风中挺拔站在城头,直直看向她。
饶是看不清神色,姜旒也只觉他目光所及之处,无所遁形,仿佛无人敢冒犯的主宰者。
姜旒心中一凉,再定睛一看,他那视线却是在看别处,姜旒深深呼一口气,只当自己多想了。
她在心中暗骂了一句,白眼狼。
迟早有一天,她要亲自报了自己的一箭之仇!
随即催马离开,萧斛看着那抹肆意潇洒的背影,心中竟觉得忽然有些空落落,萧斛沉了口气,他与姜旒也算是生死之交了吧。
萧斛端过小厮托盘里的薄酒一口饮下,道:“你我生死一场,这杯酒就当是为你践行了吧!”
萧斛将酒杯放回托盘之中,神色变得凌厉:“邵州的人到了没有。”现在,他也该是同胡臻撕破脸的时候了。
旁侧的宋谦微微一笑,负手站在萧斛身侧:“来了,得到消息,大皇子已经进了邵州,接下来您要怎么做?”
萧斛嘴角的笑意尚在,却不达眼底:“怎么做,当然是将计就计。”
这个时候,胡臻应当是收到消息了吧!
这边的胡臻刚出许昌没多远,便就有零陵的装甲卫追来了。
胡臻黑着脸坐在奢侈的马车之内,面色瞧起来不太好,有些苍白凹陷,似乎还瘦了不少,只有些阴冷的盯着抱拳半跪在地那名装甲卫。
旁侧的亲卫道:“殿下,他说有有急事要禀。”
“这么着急忙慌,你最好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胡臻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微微眯着,眼下有些乌青,看起来比平时要阴冷几分。
“殿下,我们查到张士函早就死了,张士函死后,那个刺客杀了我们装甲卫一队精兵就逃了,根本就不在镇南侯府,殿下……我们中了镇远侯的激将法了。”装甲卫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头都快垂到地面去了。
胡臻大怒:“大胆的萧斛,竟敢设计本殿下。”一掌将紫檀小桌敲的震天响。
小桌上的糕点被挥落在精心织就的朱红色锦垫之上,地上的装甲卫大气不敢出,只僵硬着身体跪在那里。
胡臻心中憋了一团火无处发泄,看着面前的装甲卫心中愈发火大,一拍桌道:“拉出去斩了。”
那暗卫吓得浑身一颤立马伏地求饶,旁侧的亲卫也低着头不敢给他求情,要知道这次殿下在林邑是大伤元气,正愁没有地方发泄怒火呢。
“吩咐车队,尽快赶路。”胡臻斩了一人,心里头那股子憋闷的火气可算是小了些。
这几日的精神紧绷,倒是让他没有睡好,虽然萧斛用张士函骗了他一回,但没了张士函和姜旒这两人一直让他吃不下睡不着。
这会儿,也算是能把心放到肚子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