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元五十八年,三月十二。
晋帝封了宣王嫡子萧斛为平南侯后,更为庆贺此战平定林邑内乱,狠狠震慑了南下骚扰晋国边境的蛮子!
出了好大一口恶气,打了好大一个胜仗!
侯爷府难得摆宴,一是庆贺平定林邑,萧斛官升爵位,二来也是萧斛为亲征的大皇子胡臻,归京饯行!
不到辰时,街上还人影寥寥,远远便能瞧见侯府朱门大开,门头各处彩绸飘扬,红毡从门槛内一路铺展而出。
喜庆的红毡两侧,各有一座石狮雄踞,威猛无比!布置的小厮给各边带了朵艳红绸花,倒是让往日肃穆森严的侯府门前瞬添喜庆!
府里的小厮瞧着吉时一到,立马便点了门前的爆竹,噼里啪啦的爆破声瞬间响彻云霄,吓的一众人缩颈疾奔,都纷纷捂耳让到一侧观看!
府里的小厮侍卫忙作一团,将贴了红纸的酒坛,封了红绸的礼品一趟趟往府里搬。
“小心着些!”管事的边指挥边擦着额际的汗珠,忙的是脚不沾地。
这一嗓子将树丛间的鸟儿惊的四处而起,飞飞停停,最终越过几道院墙,落在了西边儿院里的树梢儿上。
院墙内几株玉兰亭亭而立,如玉脂般的花瓣盈盈展开,吐露出淡雅芬芳!
倒不想这一座府邸,内里却是两派景象。正院头是喜气洋洋,这西边的‘望春院’内却丝毫不见装点彩绸,冷清的很!
远远的只听得亭下一女声埋怨:“你我好歹是这侯府里唯一两个女眷,怎的萧世子收了我们,不待见也就算了,这么大的宴请也不打算让我们露面么?”
远远瞧,只见一位身着苏梅团花袄,烟粉盘金彩绣锦裙的俏丽女子不悦的抗议着,娇美的面容因失态变得有些狰狞。
被说教的那少女只是半躺在春椅上晒着初阳,鬓发雅致,眉黛如烟,精巧的面容在团扇下若隐若现,一身碧波翠锦裙,倒是符合春日意境,尤其是那双清明炯亮的眼睛,出奇的漂亮,只是她瞧着亭外春景,也不搭话。
容歆只见她脸上扑着团扇,自己方才的话她似乎连一个字也没听进去,面色顿时变得有些扭曲,不知是觉着被轻视了,还是没人理她而羞恼。
她愤愤看了姜旒一眼,气的一双柔荑用力挍着帕子,跺脚是边走还边骂:“大皇子怎就选了你这么个不开窍的!”
姜旒也不看她,心中却明白大抵胡臻也让这些姑娘去接近萧斛了成了自是好的,不成对他也没什么影响,不过先前那个容歆到算是聪明的,知道审时度势,这却是个蠢的。
瞧着是“容歆”的模样,性子却与以往大相径庭。
姜旒知道前些日子被大皇子送来盗萧斛密函的那个“容歆”已经出了侯府,面前这个被送进来替换她的,应当才是真正的舞姬容歆。
姜旒身侧的玉珠气的两只眼睛红红的,却不敢顶半句嘴,只看着那容歆走远,才道:“姑娘,都是一样的位份,您还被王爷赏赐过呢,怎就任她骂了,也不还口的?”
玉珠气的撅着嘴小声咒骂:“前些日子还一副清高模样,这些日子兴许是见到姑娘你被召寝,她端不住了。”
姜旒只是笑笑,继续用团扇扑着鼻尖儿:“她无非就是想出席春宴,又见不着侯爷,想推搡我求去侯爷那儿呢!”
姜旒侧身捏了块儿桂花糕来吃也不甚在意,只道:“且你看,我们这十来人自从被大皇子送进这侯府,那些个上赶着谄媚的全都被找理由打发出去了,除却那次召寝,你看侯爷可有亲自来过我们院里一次?!”
这萧斛只喜耍刀弄枪,不近女色,这是谁都知道的事儿。若不是大皇子强塞,萧斛恐怕不会轻易养收女眷,想来只是不想拂了大皇子的面子,可不是真的想纳妾,如今偌大一个后院,就只剩她与这真容歆二人,其余的接二连三都被打发了出去。
在萧斛看来,这些人又不是正经妻妾,不过萧斛塞进府里的几个眼线罢了,参加什么春宴,他自然不会让她们耽搁自己!
姜旒今日悠闲,逗逗雀儿赏赏园子,气的躲在暗处的容歆又是跺脚,又是绞帕子,一双如葱白的指间,被绞的殷红,只对上自己身后那丫鬟打扮的少女那双冰冷的眸,她这才收敛了些。
一直到瞧那日头落了下去,红霞铺满半边天,姜旒才从春椅上起身吩咐旁侧浇花的婢女道:“玉珠,去拿些吃食来吧。”
玉珠放下葫芦瓢,乖巧点点头就往院外去了。
姜旒一双潋滟的眸看着半边天的红霞,心中莫名几分惆怅,她入侯府已经一月余了,就只有今晚,喧闹声甚远,连府中巡查的侍卫也有所松懈……
此时,正是动手的好时候!
姜旒进屋便转入屏风之后,再出来时已经换上了一身黑衣,往日光泽如缎的墨发绾成盘髻,干净利落。
她低头紧着袖口的护腕,随即借着铅灰的天色避开守卫,翻上屋顶,便被容歆的声音引的停下了脚步,只得弓着身子停在青瓦之后细听。
“我为何就不能出去了?快让我出去!”下头是容歆气急败坏的和门口的侍卫对峙的声音。
姜旒没想到,这容歆竟亲自出手了,还是在侯府春宴这种重要场合之上,趁现在下头正乱,她先办正事儿!
这方才到宴厅,只见院中宫灯点亮恍若白日,厅中高朋满座,文人雅士齐聚,言谈欢笑声不绝于耳!
姜旒看了一圈看见了张士函几位大人围坐在一起,高谈阔论声音激昂,时而争论得面红耳赤时而又发出爽朗的大笑。
最后才看见坐在下首独饮的陈子良,似乎没什么官员同他往来他只是一个人喝着闷酒,那样子似乎心事重重。
姜旒搭弓上箭,瞄准了陈子良,箭矢的冷芒让姜旒思虑两息,又往上挪了三寸,那位置正是方被封为镇南侯的萧斛上座。
从这里只能看见那人的下半身,看穿着身量,不是胡臻。
那就是萧斛了!
姜旒没有丝毫犹豫,箭矢脱弓,只听得“嗖”的一声尖锐而凌厉的破风声,仿佛划破空气的利刃。
那支羽箭就擦着陈子良的发髻飞向上首那人!
萧斛反应极快迅速避开箭矢,那只白底金釉的瓷杯应声而碎,美酒溅落,旁侧的胡臻眸色微变,唇边的笑意还挂在唇边,略有几分僵硬。
他连忙看向箭矢射来的方向,心中暗骂一声,未等他开口燕山月面色一紧,大喝一声:“捉刺客!”随即就拔出佩剑冲出了宴席。
他纵身一跃飞上屋顶,姜旒已经被四面包来的暗卫截住,燕山月一看她被围攻还依旧是不慌不忙,急的直咬后槽牙,提刀就追了上去。
姜旒四面一看,脚下一跃便翻上宴厅屋顶,萧斛的侍卫瞬间追了上来。
姜旒一看燕山月的脸,瞬间有些晃神,进府那日离的太远只觉得熟悉,今夜借着火光一看,确实有些眼熟……是在哪见过呢……
萧斛给身边那低眉顺眼的随从使了个眼色,那随从淡淡点了下头,迅速消失在了宴厅。
姜旒与镇南侯府的虎兵打的难舍难分,一直斗到了后院的房顶之上。
正在这时,众人簇拥着一位玄衣青年往这边来,来人剑眉星目,郎艳独绝,身上有着世家子弟特有的矜傲。
只是如今,一张俊颜布满冰霜,浓重的压迫感席卷而来。
十几名暗卫将她团团围住,姜旒不禁感叹萧斛这些侍卫的身手,不过她在中间,倒还…勉强算是游刃有余!
萧斛站在后头冷哼一声,看着屋顶上那抹黑影一双凤眸中墨色渐浓,他从旁侧的侍卫手中拿过长弓,从箭筒里抽出一支白羽箭,思索了一息,换了另一支墨羽箭,搭上弓瞄准屋顶上那团黑影,修长的指节因为拉开的弓微微泛白。
一松手,那箭矢便如长了眼般呼啸而出!
姜旒四面环敌,一回头看见火光里头那众人簇拥的青年,那熟悉的凌厉眉眼,摄人的气魄,一时察觉杀意,已是来不及避开。
只觉一股迅猛的力道从侧面袭来,像是被重锤猛击了一下!
不过一瞬,尖利的箭头已经钻破皮肉,深深扎入她的左臂之中!
一阵撕裂般的疼痛瞬间蔓延,姜旒发出一声沉闷的呻吟,她忍着剧痛,深吸一口凉气。
从腰间一摸,拍下个迷雾弹便迅速消失在了屋檐之上!
与他缠斗的几名侍卫立即捂住口鼻,见她三两下消失在浓雾之后,燕山月剑眉一拧,挥刀下令道:“这人使诈!给我追!”
“必须将此人给我带回。”萧斛将手里的长弓丢到身侧的侍卫手中,燕山月猛然想起萧斛射出的那支箭矢是黑羽。
萧斛那箭筒中有黑白两色的箭矢,白色淬了奇毒,墨羽则是无毒,一时燕山月有些不甘心的沉了口气,再次派人追了出去。
负责查失的小厮连忙上前道:“侯爷,书房未丢东西,这刺客怕是冲着您和大皇子来的!”
萧斛一双凤眼中浮上一抹嘲意,方才那箭明明是擦着陈子良的头顶擦过,显然是想取陈大人性命的:“哼,真是嫌命长!”他说派刺客来的人,也说那刺客。
站在旁侧的胡臻则一字不漏的听到了耳中,一时间嘴角那抹万年不变的笑意也微微僵住。
那双如含春水的眸底泛起一丝阴寒,旁侧被他支使出去的侍从却朝他微微点头,他这才轻轻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邪笑,冷酷又残忍。
这边望春院的玉珠已经听到了打斗声,她抱着脑袋四处寻找姜旒的身影却是从里到外搜了一遍都没有看见,连带床下她都看了几遍,依旧没有自家姑娘的影子。
玉珠这回是真的急了,边哭边往院外跑:“侯爷您快救救云渺姑娘,她被刺客挟走了,呜呜呜!”珠玉一边哭一边跌跌撞撞跑出了望春院,远远看见从后院中出来一抹高大的身影她连忙跑了上去。
“侯爷,我们在屋顶捡到了这个。”一士兵将一只烧了半截的锦袋半跪呈上,那熟悉的丁香色锦袋刺的萧斛眼睛一热,旁侧就传来了丫鬟哭哭啼啼的惊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