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别说话,开场了!”坐在前排的观众小声提醒。
剧院瞬间鸦雀无声,就连呼吸声都变得清晰可闻。
舞台大束的灯光打下,舞美华丽,淡蓝的流动光在每个人的脸上交相辉映,场景瞬间变得梦幻和迷离。
舞台中间摆放着的是一把椅子,光影变暗,众人屏住呼吸,坐在那的个是穿着红裙子的女演员,薄桑池不认识。
她的身体后仰,脖颈修长纤细,身材比例完美,只一只脚尖轻轻地点在了地上,手摆得极开,姿态近乎扭曲,对身体的把控达到了极致。
冷光打在她的身上,明明身上穿得是艳丽夺目的红,却显得清冷孤寂,此时椅子好像是她的支点,又好像是她的情人。
她的情人好像并不爱她,堪堪搂住了她的腰,连腿部的支撑都无能为力。
薄桑池的心不在舞台上,手机亮起,她点开了屏幕。
【晚上想吃什么?】
薄桑池想了想,觉得伏茗这个女人今晚肯定会缠着她不罢休。
她回了微信。
【有点事,今晚不过去了。】
宗舟立马回了一个委屈巴巴的小猫表情过来。
宗舟:【别太晚回家。】
薄桑池:【嗯。】
黑幕中手机发出的光刺眼明显,男人坐得板正,目不斜视地看着舞剧。
薄桑池看着微信页面上一直都是对方正在输入中,却迟迟没有发信息过来。
她按掉了手机。
这是一个现代舞的舞剧,剧名叫《寐》,刚刚在K市展演,这是第一场首演,邀请了各大名流来观看,伏茗很重视这场表演,特地叫了薄桑池捧场。
只可惜薄桑池没有什么艺术欣赏细胞,她一直在等伏茗出来,还是一直是那个红裙子在表演,看来换了一个舞团,伏茗还是没有当上首席。
现代舞是最能通过肢体动作来表现自己强烈情绪的,对肢体的把控极为细腻和准确,前排的观众看得认真,到了情绪爆发处不由自主地拽紧了手心。
剧院的冷气开得足,薄桑池搓了搓自己光洁的胳膊,余光一瞟,看到了放在隔壁座位上的西装外套。
她的唇角勾起,这个西装外套想必就是那个男人的,她看向男人的侧脸,不光身材,连侧脸都这样完美,骨相绝佳,鼻梁高挺,头发全部梳了上去,只留下几缕随意垂在额上。
等等,她好像还看到了男人眼角的一颗黑色的小痣。
怎么会有这么魅惑的熟男。
薄桑池就这么轻轻柔柔地靠了过去,身体倾向那个男人,因为隔了一个座位也不显得冒昧。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慵懒,“请问衣服能借我穿一会吗,实在是太冷了呢。”
薄桑池的手点在西装上,眼睛却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对方。
男人磁性低沉地声音响起,“随意。”
他不为所动,目光没有丝毫变化。
真是不解风情呢,薄桑池轻轻地笑,也不在意,拿起外套穿上。
男人的外套隐隐透着一股香味,很特别的男士香水的味道,像尘封已久的酒酿,闻得久了,又觉得清香迷人。
薄桑池不至于太失礼,穿好了衣服就正经地坐了回去。
伏茗终于出场了,如果是红裙子是鲜艳的玫瑰,那伏茗就是野蛮生长的雏菊。耀眼的黄,衬得她明艳得过分。
一冷一暖,如此不相搭的两个颜色碰撞,如同空白的画布被随意泼上了颜料。伏茗的动作舒展自由,红裙子则强烈坚硬,两人之间的张力拉到了极致。
舞台剧的魅力就是能最直接感受到演员强烈的情感表达和呈现的艺术造诣,不需要任何语言和旁白,只是简单一个动作和眼神立马就能把人带入到特定的情境中。
舞台浓墨重彩,台下的众人也有千百种人生,各自品尝其中的滋味。
酒瓶晃动的声音传来,男人的眼中终于露出了一丝不耐。
那女人穿着他的衣服,竟然明目张胆地在剧院喝酒!这女人到底知不知道剧院是不允许带这些酒水进来。
检票的工作人员也是想不到,这个剧院出入都是一些在K市有头有脸的人物,穿着得体,举止优雅,更别说在剧院做出喝酒这种出格的事情了。
薄桑池的确很少来这些场所,本来这两瓶红酒是要带给伏茗的,却突然犯起了酒瘾。一旦有了这个想法,无论如何都抑制不住,浑身都像长了刺挠,怎么都坐不住。
摇滚带着颓废风的音乐响起,舞剧进入到了一个小高潮。
台下观众的情绪都被调动着,所有的感官感受都跟随着台上的演员走。只有最后一排的好像跟前面极乐的世界隔绝开来。男人虽是在一直看着台上,脸上却晦暗不明,周身气质冷峻,好像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女人坐立不安,手里不断地再摩挲着什么。
她打开了包,轻轻旋转拔出了木塞子,兴奋地灌了一口。
馥郁醇香的红酒滑入喉咙,薄桑池终于满足了,她现在的口腹之欲越来越严重,这是好事,说明她更像一个正常人了。
台上不断加入了演员,两人的纠缠逐渐变得激烈,气氛也达到了顶峰,观众屏住呼吸静静地欣赏着演员永远蓬勃灿烂的创造力。
薄桑池轻轻地摇晃着酒瓶,她有些醉了。
伏茗作为一束极为璀璨照进来的暖阳,终究会被黑夜取代,冷冰枯燥才是生活的底色,阳光消散,剩下的是夜的孤寂和落寞。
一切光源消失。
薄桑池听到了轻轻的啜泣声。
可下一秒,光又重新回到了舞台上。
还是那个红裙子,还是那把椅子,只是女人抱膝坐在那,她终于与自己的身体和解。
耀眼的光充满了整座剧院。
众人犹自沉浸在刚刚的情绪中,接着雷鸣的掌声响起。
舞台上演员们鞠躬谢幕,薄桑池昏昏沉沉,突然想起了伏茗的嘱咐,慌慌张张地在包里翻找,拿出了之前在花店包好的花,洋桔梗有点被压扁了,垂着头像是在埋怨薄桑池的粗心。
有观众开始起身向舞台上的演员献花,薄桑池拍了拍脸,起身向舞台走去。
因为醉酒,高跟鞋也变得碍事,一边走一边停顿了好几次。
喝空了的酒瓶重新被塞回了包里,她的手机忘了拿,落在了座位上,屏幕闪了好几下,包就这么大大咧咧地敞着。
洋桔梗的花瓣孤零零地落在了隔壁的座位上,男人用手轻轻捻起了一片。
主持人开始在激情洋溢地邀请那几位特邀观众合影,这几位都是今晚的重磅嘉宾。
他们一一与台上的演员握手和拥抱,台上气氛热烈。
剧场很大,薄桑池还不小心被台阶绊倒了一次,还好没有人注意。
刚要站起,又被后面冲上来的记者再次碰撞,她又倒了下去。
“不好意思,真是不好意思!您没事吧?”
薄桑池把花束抱在怀里,防止被跌散,她龇牙咧嘴地说,“没事。”
记者见她能重新站起,便急冲冲地赶到台上,独家访谈的机会可不容有失!
薄桑池干脆脱了高跟鞋,跌跌撞撞地朝台上走去。
与众人的热闹不同,男人独自坐在最后一排,没有起身也没有欢呼。只是看到那个冒失到有点搞笑的身影时情不自禁地笑了。
他已经魔怔了,明明是一个粗俗的女人,竟然觉得连一个背影都如此相似。
伏茗看着来来去去的人觉得乏味,她只想收她想收的花。
脱掉了鞋子,薄桑池走得顺畅多了,台阶由高到低,她看着伏茗那双天生妩媚多情的眼睛,薄桑池笑得狡黠可爱,把那束花捧到了她的面前。
“恭喜你演出成功,表演很精彩。”
伏茗轻轻哼了一声,傲娇地接过了那束花,只是眼睛的开心是无论如何都掩饰不住的,“慢吞吞的,干嘛坐到最后一排?”
薄桑池耸了耸肩,“你知道的,我一向跟群众保持距离。”
伏茗用花轻轻打了她一下,“你以为你是什么大人物呢,还跟群众保持距离,有本事你就永远不要回K市!”
薄桑池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又来了,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我总要来大城市历练一番不是?你不能阻挡我前进的脚步啊!”
伏茗气鼓鼓地说,“我这哪是阻止你前进的脚步,我这是阻止你作死的、不知所谓的脚步!”
“来来来!大家站好,一起合个影啊!”
伏茗拉着薄桑池站在前排,薄桑池被其中一个演员给挤了一下。
“伏茗,你干什么呢,这是要做宣传的,怎么能让你的朋友站在这里?”
伏茗冷笑,“我朋友怎么了,这剧幕也是我负责主创,我让我朋友合影关你什么事?”
“哎!你怎么说话呢?”
刚要争吵,就听到主持人说准备合影了。伏茗懒得再吵,用肩膀怼开他,直接拉着薄桑池站在了最前排。
“来,大家微笑~”主持人笑容灿烂地说。
“你鞋呢。”伏茗一手抱着花一手揽着她的腰露出笑容看着镜头。
薄桑池找不到手机,低头找寻着,她嘟囔了一句,“掉了。”
“干什么呢,快看镜头!”
薄桑池抬起了头,乖巧地站在那里,扎着高马尾,头型优越,发丝全部垂在脑后,露出了全部的五官,她穿着宽大的西装外套,簇拥在鲜花后面。
此刻她看似恬静的模样定格在了一处。
“笑一下!”伏茗依旧微笑,咬着牙对她说。
“大家!继续看镜头,微笑~再来几张!”
薄桑池挑了挑眉,终于扬起了笑容。
回忆就像一阵风,令无法逃脱的人恍惚。
“拍合照啦!大家都往前站!”同学们拉着平时要好的同学热闹地站在一起。
“薄桑池,你一个人站在最后面干什么呢!”老师发现了独自站在最后排的薄桑池。
薄桑池后退的身体突然顿住,“老师,我长得高站后排。”
老师笑了,“叫你站前面就站前面,可以往两边站。”
薄桑池没有办法,顶着那道冷冽的目光,又慢慢地挪了上去。
她知道那个人从来都不喜欢自己,不想碍事地往前站。
热闹过后,其他人笑着一哄而散,薄桑池孤单地往回走。
“其实,她也挺可怜的不是吗?”好友轻轻地碰了一下他肩膀。
他冷漠地站起,“不关我的事。”
直到她再也没有出现在他的世界里。
他曾无数次想过,如果她长大了,该是什么样子。
又或者,她会不会笑得开心一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