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灵收起散漫的笑容：“你指的是，空间意义上的离开，对吧？”
不是死了的那种离开。
“当然，我们极地玫瑰全员都会离开。”倪蝶说。
倪蝶很轻地闭了下眼，眼中流动着类似于悲悯的柔软情绪，这个平日里甩钢鞭架炮筒的人，此刻说起话来却轻得没有力气。
“非自然人已经无法在第九基地生存了。能够瞒过城区领主、避开防御网，将异种虫卵送至城防区，这一路能做得神不知鬼不觉，真以为是靠孟桑杰的能力？”
“因为，”倪蝶痛心地吸了口气，“第九基地70%的非自然人都生活在城防区。”
这一点俞灵已经亲眼确认过了，而且，精英区目前所存在的仿生人数量，恐怕要比新闻数据统计出来的还要少。
自动售货机传来咔地一声，从底部吐出两支营养剂，不知道是倪蝶什么时候付的款，她蹲下身，马尾轻轻扫过防弹马甲上的锁扣。
起身时，她塞给俞灵一支，说：“精英区掌握着基地90%的生存资源，他们从未正视过我们应有的人权。”
“呵，”倪蝶冷笑着摇摇头，眼里满是失望，“大概在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眼里，我们压根算不上是同类。”
她打开手环，给俞灵看了一份文件。
文件内容被多重解码过，并且抹去了来源。
【不合格仿生人清除计划，预测未来机械人将大规模返厂重制】
俞灵盯着那行标题很久，哑声问：“这是哪儿来的？”
“密令文件，虽然没通过，但也能代表参天塔内部已经有人想做出逐步清除非自然人的打算了。其它的我现在不能告诉你。”
密令里说，针对含有不合格芯片的仿生人实施长期清除返厂计划，其余仿生人必须统一安装“契约芯片”，以便人类随时可以夺回对仿生人的操纵权。
到那时，非自然人的生死只能交付于自然人。
“第九基地资源匮乏，未来绝对会从城防区开始压缩，但他们不会告诉我们执行清除计划的真正目的。”
“到时候，我们的同伴可能还傻乎乎的为了领几箱营养剂，排进签约生死契的队伍。”
俞灵翻到文件底部，赫然一个手写签名——
Win。
又是这个名字。
废墟之虹某项游戏的制作人、高价拍下寄生了异种虫卵钱包的卖家、调走孟桑杰又把奥瑞立亚送进实验室的长官、而且……还拥有数据之眼。
清除计划。
俞灵反复在这几个字上摩挲。
温序从未提过这件事。
他知道么？
他不可能不知道吧。
高居参天塔的人在俯瞰世界时，不会注意到在地面上逃窜的蚂蚁。
薄薄的玻璃管试剂被俞灵攥得掌心生疼，她问：“你们打算迁到哪里去？”
幸存的基地已经不多了，自从有了第一基地覆灭的先例，许多人都过着胆战心惊的日子，说不准哪天，末日这把大斧头就落到自己头顶。
倪蝶说：“目前来说，我们能选择的只有第四基地。”
不管去哪里，都需要出海，跨过无边无际的海面，随时抵御未知可怖生物的攻击，幸运的话，或许还能靠岸一座岛屿。
“第四基地能够接收你们吗？这样不就是流民了。”俞灵没去过第四基地，但既然是人类聚集的地方，肯定跟这里一样，乌烟瘴气，纷争不断。
成为流民的下场还不如在城防区苟活。
倪蝶从口袋里翻出一张白底粉金镭射工艺船票，上面写着各种语言的文字，俞灵只能看懂里面的英文。
【极地方舟】
登船人一栏只盖了金色玫瑰图章，尚未署名。
倪蝶说：“加入我们，这张船票就是你的。”
“你们真能保证方舟可以顺利抵达第四基地？”俞灵问。
倪蝶没作答，而是直接捞来她的手，将手环对准船票扫描，票据的电子信息弹出，发行地竟然来自第四基地。
俞灵静音了。
如果真能离开第九基地，开启新的生活，或许她能收一收心底疯狂滋长的戾气。不过，就是不知道她的不死者异能到了其它基地是否还有效。
但就算不能，她也可以做一回普通人，普通地经历生老病死。
倪蝶见俞灵动摇，忙说：“我们还有许多芯片，可以给你用。”
哇，这hr一上来就要给她长期饭票。
俞灵咽了咽唾沫。
倪蝶继续说，声音里带了点恳切的意味，比前几次见面给人的距离感要近得多：“改造人寿命都不长，需要靠不停手术和改造来更新损坏部件，费用高昂，极地玫瑰很缺人手，也是因为牺牲者数量一直很多。”
她隔空用手环给俞灵传了张照片：“我们有同伴被困在世特骏公司了，那人和你一样，拥有异能bug。”
俞灵看向屏幕，里面是一张直播截图，一位齐刘海圆脸女生正在带货，左眼眼角有一颗浅褐色的痣，笑起来是很有生活气息的阳光感。
她指着照片问：“你说的bug是指……”
倪蝶说：“她有个外号，叫长明灯。体能强精力充沛，可以不依靠食物获得能量，清醒时间长，目前最高记录可以保持一个月不睡觉。”
一个月不眠不休，俞灵心想，又是一个给老板当牛马的好异能，怪不得公司不放她出来呢。
“如果考虑清楚，下周这个时间，我们在上次的水坑旁见。”
倪蝶看了眼时间：“还有二十分钟就到宵禁时间，我得离开了，希望你好好考虑我刚说的那些。”
语毕，电流将倪蝶全身包裹，如一道锐利的影子钻入巷子中消失了。
风里留下她最后一句话。
“看你那么喜欢，枪就送你了。”
俞灵在原地干着急：“不是，马上宵禁了，你走也不知道带我一程？”
最后她是坐着光轨末班车，在七点五十九分冲进了地下毛毡工厂的大门。
嗡地一声，地面传来四面八方的警报，宵禁时刻全面开启。
俞灵背靠着门平复呼吸，心里有些怀念夜生活丰富的精英区。
接下来这一周，俞灵做了充足准备。
辛柚罕见地连续一周在公会训练场遇见平时连鬼影都看不到的俞灵，忍不住关心了句：“你这次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事儿了？能力退化，还是脑子被虫子占领了？”
俞灵扭头对她笑，汗水把脸颊浸得亮晶晶：“我看起来变弱了吗？”
辛柚看她空手折断一块铁皮，摇摇头：“感觉你更强了，力气也大不少。”
俞灵：“那就说明，训练有效果。”
辛柚却觉得更反常了：“怎么突然这么勤奋？平常不是说，反正也死不了，任务随便玩么。”
“因为我很久没接这么大一摊活了。”她认真道。
和倪蝶见过面后，俞灵考虑了很久，最后还是觉得如期赴约。
反正她早晚也是要到世特骏科技公司跑一趟的，与其单枪匹马去战斗，还不如找个靠谱的队友。
至于跳槽一事嘛……
俞灵看向辛柚的眼睛：“要不要和我打一局？”
“想让会长当你沙包就直说。”辛柚没好气地说，却在转身的时候戴好了护腕。
辛柚长期训练，出拳精准利落，从远处看就如环绕在周身的剑影，她是公认的动作最狠也最漂亮的拳手。
俞灵曾亲眼见过辛柚把一个身高两米三的全身组装钢架的改造人背摔在地上。
几个回合后，两人仍没分出胜负。
俞灵抹掉凝聚在下巴上的汗，笑着说：“老大，你说，如果有一天我走了，你会不会难过啊？”
辛柚格挡的动作一顿，被俞灵肘击到地面。
她胳膊撑在地上，顾不得疼，一脸古怪地问：“你今天怎么回事？别告诉我你异能真退化了。”
辛柚从俞灵踮脚都够不到自己手时，就带她进公会做事了，一天天看着这臭屁小孩长大成人，听到她喊自己“老大”的次数屈指可数，仅有几次主动，不是服软，而是闯了祸来认错的。
要说俞灵最怕什么，可能就是玩笑时随口带过的“别不要我”。
俞灵今天太反常了。
想到这里，辛柚严肃地说：“我不会让你走的。”
俞灵歪着头顿了会儿，随后立即冲到辛柚面前，抱着她胳膊扶她起身。
她笑了：“我都不知道，原来你这么舍不得我啊。”
“少贫嘴，”辛柚赏了她一栗，“体能随年纪退化是很正常的，我还有两个月就满四十岁，还指望着你接我的班呢，得了师父真传还打算跑，你想跑哪儿去？”
说是这么说，可以往每次俞灵招呼都不打就出门，辛柚也从没过问，最多斥一句没规矩。
辛柚无语地看着俞灵一脸变态的笑容，推开她蹭过来的头：“我最近是不是好脸色给多了？你们一个两个都想揭房顶。”
俞灵手一松：“除了我，还有谁？”
辛柚朝训练场门口努努嘴：“看半天了，你带的小徒弟，你自己解决。”
俞灵回头，看见爆弹软糖小狗正费力地搬一只哑铃，往门外运。
再回头时，辛柚已经不见，她只好走到门边，拎起爆弹软糖小狗的衣领：“小家伙，这东西连块肉饼都换不回来。”
“没钱买药了？”
突然双脚离地，女孩惊惶地松开手，哑铃掉到地上，砸到俞灵脚趾。
俞灵“嘶”了一声，捏住她后脖颈肉：“干嘛，想谋杀我领最高悬赏啊？”
女孩嘴一扁，忍着眼泪不肯出声，一副自己受了委屈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