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
忽略穆鸾诧异的眼神，傅静娴的视线死死定在半空——
白到接近透明的细丝，一头连着清的指尖，另一头颤颤巍巍往叶缈的手腕探去，昏暗的光线下，几乎就要得手。
“不行？”被喊住的虚影刹在半路，连带着那条蠢蠢欲动的线，“叶缈是生的早，真论起来修道天赋都不及应晓桃——又看不见我，你还怪好心的。”
“傅小姐，是有哪里不对吗？”穆鸾的声音几乎和清同时响起，有些担忧地望向状态不对的傅静娴。
两相交叠，傅静娴攥紧了手心：“……叶小姐灵脉闭塞，人界那套脉象估计会被压制。”
“哦，好拙劣的托词。”清的嘴角勾起一抹讥笑，“人的脉象可窥心肝脾脏——叶缈是灵脉闭塞，又不是心脏停跳。”
“影响到脉象，用错药可不好。”傅静娴抬头快速接道，一刻也不希望清多说下去，“叶小姐的情况既容不得灵力在身边，想来体内经脉异常敏感，不若先将前面的法子试一试，有效果再看呢？”
穆鸾有些迟缓地眨了眨眼，像是在思考傅静娴话中的合理性。
一旁的清则再次嗤笑出声：“就用你人界书上看来的三瓜两枣？那点分量，还不如让她在山上跑两圈来的方便——好歹能强身健体。”
傅静娴克制着不去瞪她。
“那嘎……”诡异的氛围中，应晓桃的声音自门外弱弱传来，“咱们是看病遇到什么阻碍啦？怎么突然安静了？”
听到动静的叶缈率先抽手，整个人往后靠去，躬身警惕的同时，一双眼眨也不眨盯着房门。
看着丝线下骤然空出的位置，傅静娴暂时松了口气。
“没事。”穆鸾不知是在答谁，一手安抚般拍了拍叶缈，一边冲傅静娴点头，“虽然不太明白，但傅小姐这么说了，那便先到这里吧。”
门外的应晓桃没了声，也不知听到穆鸾说话没。叶缈没了警惕对象，紧绷一会儿后，视线便又随着穆鸾落回傅静娴身上。
“哎呀，真可怜。”清瞅傅静娴神色，故意捏起嗓子道，“明明有个能立刻恢复的方法，可惜眼前的医者死活不乐意用呢～”
傅静娴目光平静地挪向虚空，意思很明确，让清闭嘴。
“什么眼神啊。”清揶揄道，“让我教一手，既能得到情报，又能让叶缈恢复正常，何乐而不为？”
注视着穆鸾愈发温和地对叶缈说话，傅静娴仿佛什么都没听到般，面色自然地从凳子上起身，轻轻往后退了一步。
“别担心，叶缈已经熟悉你了，可以直接走。”穆鸾头也没回，修者灵敏的五感让她直接开口道，“叶缈还得等一会，傅小姐不如先出去和应晓桃说下情况？她听着快贴门板上了。”
穆鸾这么一说，傅静娴身后的门板一抖，显然是某个附着物企图偷偷溜开。
“她可趴在这儿好久了。”清慢吞吞飘过来，“修者五感非凡，没准她俩还能用你没注意到的方式交流呢。”
真要有，你还能说“没准”？傅静娴没兴趣理会清，确认离开叶缈身边、清似乎不能再借由自己做什么后，她尽可能快地开门走出了房间。
门板再度合严之时，腰间悬挂的玉佩微亮。
“哇！傅小姐！怎么样呀！”应晓桃一见有人出来，立刻凑上前问道，“能给叶缈看出来啥吗？诊脉之类的有效吗？”
“大概要让应小姐失望。”傅静娴苦笑，“只翻看过些许医书，对修者的病症实在难有头绪。”
“啊……”应晓桃张了张嘴，似乎是没料到傅静娴会说这么直白，但她很快又笑道，“没事嘛！反正也只是试一试！”
“你在里面说的话，她可都能听到。”清浮在两人中间，不咸不淡瞟了傅静娴一眼，“怎么不把你在房内那套搬出来糊弄这小丫头？她可对你‘寄予厚望’呢～”
清的语气听起来叫人很不舒服。傅静娴神色不变，只稍稍低下头：“抱歉……反而多余劳烦穆小姐。”
“她？不不不——”应晓桃瞪圆了眼，“穆鸾绝不会把照顾叶缈这种事当苦差的啦——更不会认为你麻烦她！”
“啊……”傅静娴轻声道，“这些我都知晓……只是房内，叶小姐和穆小姐的脸色都不算很好。”
清有些狐疑地打量起她。
“脸色？卵卵还会对除叶子外的人甩脸色？”应晓桃懵了一会，旋即很快想起先前听到的话，反应过来追问道 “不是——我是说，她们的脸色看起来怎么样？很不健康吗？”
“不健康倒也……”傅静娴轻轻摇头，“修者纳灵，身体比起凡人要坚韧的多，凡界常见的病症压根不会在修者身上显现。”
她止住动作，认真看向面前十分精神的少女：“只是穆小姐和叶小姐，看上去过于疲惫——没有好好休息么？”
“呵。”清绕到应晓桃身后，望着傅静娴的眼睛发出一声嘲笑。
那双眼眸中，正倒映出一个尚不熟练伪装与谎言、因而极易露出破绽的少女神情。
应晓桃慌了——在她通过那番话、联想到某件事物时。
尽管她很快又再次开口掩饰：“小叶子的情况有点棘手嘛……卵卵可能是被闹的……”
“穆小姐作为修士都需如此劳心费神，可见叶小姐的病实在不好相与。”傅静娴体谅似的叹息，“真希望叶小姐能快些好起来。”
“哈哈……是啊……”应晓桃眼珠胡乱看向房门，“为这事儿闹腾的……唉！卵卵！”
傅静娴在注意到应晓桃神色变化时便已转回身，却也只看到房间内的一角。
门板在穆鸾身后再度合上，她冲着外面二人摊了摊手。
“叶小姐睡了吗？”傅静娴轻声问道。
“睡？”穆鸾疑惑。
“啊，抱歉。”傅静娴迅速改口，“是我的疏忽——叶小姐现在的情况稳定了吗？”
“……是。”穆鸾看了傅静娴一眼，“介于睡和清醒之间，类似修者入定冥想的状态——我猜你是想问这个，毕竟要说稳定……能被看见时她都还称得上稳定。”
“哦！你们真是！”应晓桃一拍脑门，“我说呢——不过确实！”
她再次恢复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使劲对着傅静娴眨眼：“小叶子只要没抡到卵卵，那都能算稳定哈哈哈哈哈哈！”
傅静娴附和般也弯了弯嘴角。
“喂喂，你自打进屋都笑多少次了。”穆鸾赶苍蝇一样挥手，将绕着自己打转的应晓桃忽开，无奈的语气又带有一丝纵容，“她清醒了连你一块抡好吧？”
“谁说的！小叶子才不会抡我！”应晓桃脸上凹出囧字，“就算我课业都没写，抡人的也会是燕子而不是叶子。”
“瞧瞧，这才叫货真价实的胡说。”穆鸾向傅静娴指了指应晓桃，“林晏顶多加课业——别比划了，她在你面前拿剑都是玩儿好吗，哪个剑修拿剑柄能打出吹蒲公英的效果？那是叶缈之前教她哄小孩用的。”
“咦——那叶缈天天拿这套抡你，你是小孩。”应晓桃嘟嘴道，“平时她哄你，现在你哄她——总结，你俩都是小孩，叫我姐姐。”
“……你有点得寸进尺。”穆鸾无语抱手。
“我没比燕子小多少啊，燕子都是大师姐了，喊我一声二师姐不过分吧！”应晓桃沾沾自喜，一叉腰便怼到穆鸾跟前，“我准备好了！叫吧！”
“……咳咳。”在一片“剑拔弩张”的欢脱氛围下，傅静娴忍着笑插嘴道，“我不是有意打断二位……不过，接下来叶小姐要怎么办？”
“叶缈啊。”穆鸾回过头看向那扇房门，“林晏的阵法激活后，几乎能隔绝那间房的灵力来源——但需要有人时不时卡点去开门啥的，省的她下次见到我们带着外面的灵力和光进去发飙。”
“那，穆小姐要住下来？”傅静娴问道。
“这倒不必。”穆鸾指了指房门，“林晏有设置定时开门的。”
“就算没有，让卵卵飞过来也是一样的！”应晓桃又快活地蹦哒回傅静娴面前，“这要不了多久，毕竟都在山上，卵卵要是想，随便哪里眨几下眼睛就能到了！”
“啊，那可不一定。”穆鸾干巴巴说道，“如果是褚老师长满神奇植物的小掂和林晏布满阵法的房舍，你让我眨一晚上眼睛都不会有人乐意去的。”
“那不就是睡了一晚上！”应晓桃跺脚，“真有这种情况，第二天早上起来燕子早把阵法解了！还有老师的藤蔓！你这是伪命题！”
“首先这是正经命题，是你一直在把话题往另一边拉——其次林晏应该还没闲到天天上去给老师铲藤蔓，有时候她自己都忙不过来。”说到这，穆鸾停顿片刻，继而转向傅静娴，“林晏人很好。”
“我知道。”傅静娴轻笑，眼神要比先前澄澈的多，“阿姐是很好的人。”
“哦，我说你怎么突然拐到这儿了。”应晓桃走近去看傅静娴腰间的玉佩，“傅小姐，亮了唉？要不要看一下？”
“啊。”傅静娴仿佛才发现般低下头去，余光瞥见应晓桃亮晶晶的眼睛。
“林晏给人家发消息，你凑那么近做什么。”穆鸾一把揪住应晓桃领子，“傅小姐，这次多谢了。”
“我也没帮上什么忙。”傅静娴道。
“别这么说。”穆鸾顺手拉回应晓桃，“傅小姐可比这位靠谱的多。”
“唉唉唉！”被拉回去的应晓桃抗议道，“说就算了，怎么还动手动脚啊！”
“不拉着你头都恨不得伸到玉佩里去。”见应晓桃一脸不服气，穆鸾继续补道，“不然就是去翻其他书，然后又要拉我和傅小姐实现你的奇思妙想——瞪啥，你指定会这么干。”
“……”翻什么书，医术吗？傅静娴默默回头看了眼桌上剩下的书堆。
“没有啦……”应晓桃嘟囔起来，“就是好奇一下……”
“得了吧你好奇。”穆鸾毫不留情地拽着应晓桃便走，“傅小姐，叶缈有什么问题阵法会给我们传讯，不必过多忧心——待我先把这家伙押送回去，先不叨扰了。”
“这便要走了？”傅静娴象征性问了句。
“不——”“她走。”穆鸾无情打断，“我一会回。”
傅静娴有些哭笑不得地看向还在挣扎的应晓桃。
“傅小姐趁此间隙，看看林晏的传讯也好。”穆鸾将反抗的应晓桃提至大门外，还不忘探回来半个身子，“傅小姐说的那些，我会给叶缈尝试的。”
“啊你们就是有说别的——”伴随着外头应晓桃的叫嚷，大门也被穆鸾拉上。傅静娴在差不多听不见声音时，面无表情返回了桌前。
“亏我还想尽办法引导你呢。”等院内彻底安静下来，清看着拿起玉佩的傅静娴说道，“原来你早就怀疑了啊。”
“你那算引导？”傅静娴终于反驳道，“挑拨还差不多。”
“怎么说话呢。”清叹息着摇头，“你自己都发现她们过来的目的不纯了——那些试探还能做给我看不成？这都不乐意接受我。”
“这和你半点关系也没有。”
“咦，可你自己都意识到穆鸾和应晓桃有事瞒你啊——这么刻意推你去号脉，又那么轻易能相信你的话，要不是确信她们看不见我，我都要怀疑是为了让你传承功法呢。”
清不怀好意般飘近了些：“她们拿你测试什么、隐瞒什么——继承了功法你都能知晓，真的不要么？”
傅静娴眼都不抬：“别随意揣测我的想法。”
说罢，她闭上眼，握紧玉佩感受到其中的讯息。
是否安好？
很短短的一条。傅静娴继续往下“看”。
晓桃要是在你面前瞎扯，别信她，我已经教育过了。
再下面……傅静娴睁开眼。
“这么快就没了？”清戏谑道，“林晏这孩子，真是大忙人，又安抚这头又掩饰那头的。”
“……”傅静娴并未回话。
少顷，她抬眼，似问又似呢喃：“要少回一些吗？”
“嗯？”清有些没反应过来，“你问我？”
傅静娴已经不再理睬她了。
林晏识海中，那个酷似聊天界面的线框轻颤一下后，蹦出来一条更简单的讯息。
傅静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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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吹过，人无言。
“……”林晏安静盯着识海一会，往应晓桃和穆鸾的识海各自丢了个问号。
“完蛋。”应晓桃歪着头叭叭，“这个问号，六分疑惑三分恼火一分无语——燕子要来问责了。”
“准确说是来问责你。”穆鸾无语，“我说你怎么这么勤快要跟着过来，果然又闯事了。”
“就……”应晓桃哭丧着脸，“我寻思燕子又出去血契再发作怎么办……错了啦当时没多想，所以才想找补下……”
“拿你直接拿其他理由搪塞不好吗……推她来实践医术是个什么想法。”穆鸾真心实意长叹一口气，“我还以为……”
“这咋直接说。”应晓桃满目悲怆，“方法都是要随机应变来的，有效果都不错了。”
“……你之前到底怎么和人家说的啊？”穆鸾有些心累。
“大概让她少联系燕子？”应晓桃撇嘴道，“我说燕子可能不太方便接受讯息……但事后想想燕子不管血契如何肯定会发回去，小傅不回她也不好嘛……但我也是真担心……”
应晓桃嘟囔间不说话了。
看着沉浸在忧虑中的应晓桃，穆鸾想了想，还是别告诉她这方法大概率起了反效果……
再回顾林晏发来的问号，穆鸾低头思忖后，还是答复了。
穆鸾：问的好。
林晏：……
穆鸾：你妹妹看上去已经有些察觉了。
林晏：血契吗？
血契吗……穆鸾回忆起傅静娴打断时的神情，再次埋头入识海。
穆鸾：可能和血契有关，不确定。
等了一会，林晏没回复。
穆鸾继续道：老实说，你要是真想长久留她在这里，哪天说开了比较好。
这次林晏回的很快：你们带她看叶缈了？想看血契间有什么反应？
穆鸾抽空瞥了应晓桃一眼，估计方才林晏是和应晓桃聊去了。
穆鸾：binggo，我是这么想，应晓桃纯顺带。
林晏：……出事了怎么办？
穆鸾：你说傅静娴还是叶缈？
线框里又不回复了，穆鸾微妙地眨了眨眼。
穆鸾：你知道的，松月派自创建以来只有研究血契并解开它这一个目的，你要是只想让她远离血契和人界争端，还不如直接把她放在山下。
林晏：不放心她一个人。
穆鸾：拉倒吧你，上山还意味着什么你会不知道？放山下你哪里就下不去了？
林晏：带上来，她会安全很多。
穆鸾：直觉告诉我你又在糊鬼，叶缈这点我挺认同的——某些人犟起来嘴里真是没一句实话。
意识脱离识海，见应晓桃依旧一脸菜色，穆鸾拍了拍她的肩，所幸掰着她和自己一块往前走去。
两人一齐在草地上踩出的小道走着。
春意蓬勃，风卷残云，正是个明朗无比的好天气。
林晏独自依在祝灵楼最高的阁顶，半开的天窗送不进翻页的风掌，只是轻轻吹起少女垂落的发梢。
眼睫传来一阵痒意，林晏动手将鬓边的碎发别到耳后，再感识海中，穆鸾的消息堪堪停在最后一串。
穆鸾：松月派里互研血契都是习惯了的，她身上若真有什么没处理干净的，不光我和晓桃，叶缈她们都会乐意帮你的。
“……”林晏眨了眨眼，纯澈的瞳色和窗外的晴空如出一辙。
她没有回复这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