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萦绕在圣维埃的光晕星星点点亮起。
宿舍楼的位置偏远,离教学区远,和校门离得更是远。
简令祁骑着单车,晚风吹起额前碎发,露出极精致的冷冽眉眼,到宿舍楼下时停住。闷热的风混着未散尽的酒气晕染开来,他皱了皱眉,罕见地生出点燥郁的情绪。
在酒韵后门附近“救助”纪莱星耽搁了他不少时间,以至于现在已是晚上十一点了。
圣维埃学院的宿舍没有门禁,住宿的绝大部分都是特招生。
简令祁在这所学院待了一年了,这学期才申请住宿,同时这也是他两辈子加起来的第一次住校。
简令祁甚至还没见过他的室友。
他找宿管领了钥匙打开门后,明亮灯光下,屋内男生恰好也朝门口看来。
视线相对,简令祁赫然发现,竟然还是个熟面孔。
男生立刻起身,讶异道:“学长?好……巧。”
可不就是巧吗?
下午才见过面,现在又重逢了。
简令祁朝他颔首,阖上了门。
乔榆是一年生,简令祁是三年生,按理说是不大可能成为室友的。
也不知道学院的匹配机制是如何运作的,好巧不巧的就将他们二人分在了同一个寝室。
乔榆脸上的小伤口大概是已经处理过了,下颌处贴了片卡通创口贴,额头淤青消得差不多了,后颈处不知道受了什么伤,仍旧盖着纱布。
大概是洗过澡了,头发干爽,穿着可爱风的睡衣。
端正站着的时候像是一棵小青松,表情有种说不出的认真,像是那种听不出玩笑话,于是会把别人的每一句话都放在心上的传统好学生。
除去起初的简单寒暄之外,就没人再讲话了。寝室里意外地陷入安静。
乔榆用力抿了抿唇。他难以从简令祁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看出点什么来,冰冷的气质让少年整个人散发着一种难以接近的疏离感。
——前提是,如果没有下午那件事的话。
下午出现在厕所隔间的少年逆着光站着,为他打开门的那一幕太过于美好了,以至于让乔榆第一次生出主动接近这样一位——看起来不太好相处的人的念头。
简令祁找好换洗衣服后就进了独立卫浴,并未主动和他闲聊几句。
乔榆有些失落地重新坐回椅子,回到自己之前的事情当中。
手里捏着试卷一角,右手笔尖停在一个数学式子边上,墨水晕染纸张。
他睁大眼睛,眼中蓦然出现懊恼情绪。
嘶!
这道题思路断了。
乔榆方才式子写了一半,扭头看见简令祁的那瞬间脑子一空,不知道为什么就站起来了。现在重新回到这道题,他不得不将题目从头读起。
浴室里传来连绵水声。
乔榆眼睛眨个不停,倒是确实在读题,只不过读完一遍后发现自己一个已知条件都没记住。
他猛地甩甩脑袋,用力拍了拍自己泛红的脸,强迫自己认真起来。好不容易才重新进入状态。
水声不知道多久停了。
“砰砰——”
乔榆抬起头,左看右看,迟疑着声音来源。
“砰砰——”
这下他确定了,是浴室里传来的声音。
简令祁在从里面敲门。
乔榆走近,磨砂材质的门可以看见一点模糊的身影。他反应过来映出的是什么,脑子一热迅速背过身靠在边上,故作淡定地大声问道:“怎么了吗?”
“突然停水了。”
隔着浴室门,声音有种闷闷的湿气,“我在里面没找到控制水流的装置。乔榆,你可以帮我找下吗?”
“啊……啊!那我在外面找找。”磨砂门外的人回过神,立即应道。
乔榆已经去找了,简令祁在浴室里也没什么别的事做。
随手将额发往后捋,露出光洁的额头。另一只手无聊地上下摆弄着水龙头的开关。
真是倒霉。
没有了热水带来的腾腾热气,浴室内的温度很快降了下去,简令祁感觉有点冷了。
晚上在酒韵兼职时沾了一身酒水,黏糊又难闻。但那边洗不了澡,简令祁只换了一套衣服,还忍着不适把纪莱星送去了医院。
没想到回来还遇上停水的情况。
早知道今天就该请假了,诸事不顺。
简令祁烦躁地想,手再次将淋浴的控水开关往上扳,“哗”的一声水从头而下。
简令祁:“……”
门外是越来越近的快速脚步声。
男生积极回应:“学长我调好了!”
简令祁晃了晃脑袋,水珠连颗落下:……
他知道。
他已经感受到了。
淅淅沥沥的水声中,乔榆听见简令祁说:“谢谢。”
谢谢……!
乔榆深吸一口气,抑制住自己想大声喊出来的兴奋,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大,莫大的成就感在他心里迸开。
回到位置,他不再为难自己继续钻研难题,笑盈盈地将没练完的试卷折好收起,从柜子上整整齐齐的书里抽出一个精致的本子。
书封很厚,配色简单,设计简洁。
他先是翻开扉页,下方写着一行隽秀的小字。
“没有人是一座孤岛,独自存在于整个世界之中。”①
再往下是相比起来较小的字:“——给小榆(世界上最可爱的宝贝)的十岁生日礼物”
乔榆的手指轻轻拂过两行字,弯着眼笑。随后翻到空白页开始写字。
“9月1日晴
今天是我来到圣维埃学院的第一天,一切顺利。
下午我经过操场时,听见一个男生的哭声,听起来好可怜,我还听见了其他人的声音,还有,应该是棍子打到身上的声音,我不太确定。
明明很大声,旁边人却都像没听见一样走开了。我还是没忍住,冲上去了。
我受了一点伤,头撞在墙上的时候很疼,……好吧,其实手和腿也疼。早知道以前应该学学拳击或者跆拳道的,而不是去学舞蹈,一点用也没有。这样的话,可能今天就不会像这样束手无措了吧。
那个男生趁着这个机会跑开了,我好生气。明明我是想帮他,但他看上去并不是很需要我的帮助。太冲动了,我不该上去的,我就该看着他被那群人打死。”
写到这里,他笔尖一顿,旋即将最后两段字划掉了,又反复来回划线,直到看不清为止。
做完这一切后,他凝视字迹几秒,“嚓”得一声将整页纸撕了下来,揉成团扔进垃圾桶。
把前面内容原封不动默下来后,他继续写着。
“我把那些人全都赶走了,那个男生很感谢我,还夸我厉害!以后我要继续做这样的事。
我知道,您教我的是对的。力所能及帮助别人,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
……
——我今天遇见了一个人。
一开始,我只是觉得有些疲惫,想找个安静的地方休息一会儿,于是特意挑了厕所最里层的隔间躲着,但当我调整好情绪,准备出去时,门已经被锁上了,还有人往门里倒了一盆水,幸好我反应快躲开了,只是头发湿了,衣服倒没多大事。
我是不是很厉害?
对不起,我其实没有那么厉害,我太窝囊了,不敢出门质问他们,没忍住又开始哭了。
但是过了一会儿,隔间被一个人打开了。我抬起头看他。
他很高,背着光看不太清脸,但我认出来了,他是开学典礼上演讲的学长。
他长得特别特别特别好看,真的!
但好像有点冷漠,感觉不太好接近的样子,而且笑也不笑。如果他能对我笑一下就好了。
我居然和他是室友,而且,他还记住了我的名字。开心^_^
他好像还挺温柔的……”
乔榆想了想,脑海中无端冒出简令祁回寝时冷淡寡言的表现,抬笔在温柔后面加了一个问号,表示此点存疑。
浴室门被打开了,内里蕴着的雾气迅速蔓延开来,又很快消散。
简令祁拿毛巾随意擦着润湿的头发,长睫上水汽凝成水珠,瞥了那边一眼恰好与乔榆相对视,水珠随着抬眼的动作沿浓密睫毛落下、破碎。
乔榆睁大眼睛,下意识抿住唇,呼吸也停滞一瞬。
简令祁换了睡衣,同样是将扣子扣在了最上一颗,但领口处在浴室中被湿气润湿了大半,贴在白得透明的皮肤上,水珠顺着湿润的发丝滴落。
他的视线并未多做停留,一边擦拭头发,一边朝自己床位走。径直回到自己位置后,就立马切换至了学习状态,没分出一点神来给寝室里的另一个人。
乔榆悄悄探出头观察他。
他抿着唇思考的样子和平日里不太一样,眉眼微敛中和了平日冷漠的锋芒。中性笔尖与草稿纸摩擦发出细微声响。
即便是打草稿,他也习惯性按照题号分区域写,便于写完后一眼检查到答案。
草稿纸甚至比大部分人的正式作业还要规整。
*
圣维埃的食堂依旧遵循着贵族学院的格调,修建得古典又奢侈。
午饭时间,食堂里人来人往。
一周下来,简令祁渐渐也习惯了住宿生活。
他打了一份最便宜的素菜,端着盘子找了个空位坐下,边吃边想着上午还没算出来的那道生物题。
说真的,abo世界的生物遗传题怎么能这么复杂?
——还是性别太多了。
因遗传题而深受困扰的简令祁不太开心地吃下一口青菜。
虽说圣维埃食堂座位并不紧俏,但也少见简令祁这样周围一个人也没有的情况,像是所有人都绕着他,故意和他隔开似的。
简令祁也不在意,静静地想自己的事。
“哐当。”
随着这突兀响声,简令祁的余光中突然纳入了一个多出的餐盘。
简令祁一顿,旋即抬头,漫不经心地看着纪莱星那张写满肆意张扬的脸,缓慢咽下口中的青菜。
伤好出院的大少爷矜持坐下,理了理袖子,接着慢条斯理地夹起自己盘里的一块排骨放到简令祁盘里。
简令祁扫了眼盘里多出的排骨,又抬起眸,注视着他没说话。
被那双浅色眼睛这样认真盯着,纪莱星莫名生出点不自然,扬了下眉,找回自己平常的声音,以一种教训的口吻质问道:“你为什么不打荤菜?我不是刚给你打了二十万吗?”
纪莱星皱了皱眉。
提起这件事他就生气。
他从医院醒来时身旁一个人也没有,一看手机,里面只有大哥例行公事般发来的一条慰问短信。
他从病床上坐起,摔了手机,开始等简令祁回来。结果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着简令祁人影,一问护士才知道他居然没等他醒就已经走了!
他不得不又捡回手机,划开几个社交软件,找着有没有别的消息。
答案是——无。
简令祁没有找别人要来他的联系方式,给他发消息。
他憋着气,又在病床旁边找了好半天,结果只在床头柜处看见一张便签,上面仅写了一串银行卡号。
仅有的一行冰冷的数字让纪莱星气得不行,感觉后脑勺正在恢复的伤口都在隐隐作痛了。故意拖了三天才给简令祁转账。
然而翘首以待的他发现简令祁在这期间居然真的一直没找过他。
就不能催他打钱吗?!
简令祁低下头,继续吃饭:“没钱了。”
纪莱星持续给他夹肉的动作一滞,咬牙切齿重复强调:“我刚给你打了二十万。”
“嗯,现在没钱了。”简令祁也是今天打饭时才发现饭卡里剩的钱不多了,计算了下可支配的钱,干脆打了青菜将就着吃。
奖学金刚好也就是这段时间到账,他准备着等奖学金到账再充饭卡。
他夹起那块排骨,不紧不慢喂入嘴里。即便是这样随意的吃饭动作,被他做出来也极具观赏性,时不时就有其他桌的人朝他投来隐蔽的视线。
纪莱星听见他的话,莫名生起气来,瞪着那双天然含情的桃花眼:“我就该把那二十万直接充在你的饭卡里。”
简令祁像是真的考虑了下这件事的可行性,点点头说:“也行,但不用充二十万,太多了,花不完。”
闻言纪莱星更气了,筷子一放,与盘子相撞时发出清脆声响。
他拧眉质问:“林泊知不知道你每天吃这些吗?”
“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说完这一句后,简令祁放下筷子,抬眼冷淡,“吃饭时可以不说话吗?”
纪莱星大声反驳:“我又没吃!”
说完他一顿,这时候才反应过来他一直在给简令祁夹肉,像是伺候他用餐的仆人似的,心里的火气一股一股地蹿。
但一看简令祁餐盘里的那些可怜巴巴的青菜,于是继续愤怒地给他夹肉,一边说:“你是不是没和林泊知说过你饭卡里没钱,你不好意思是不是。我去和他说!”
简令祁还一句话没说,他就自顾自给他安排好了。
简令祁忍不住再次抬眼看他一眼,突然发觉这人是真的有点蠢。
他怎么也不动脑子想想,连他都能发现的事,林泊知怎么可能不知道。甚至连没有人敢坐在他身边吃饭这件事,简令祁也有百分之百的把握确定这事和林泊知脱不了干系。
威胁、利诱、企业打压……方法有很多,简令祁不怀疑林泊知这个人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
明明他们什么关系都没有,却对他有种诡异的占有欲和控制欲。
神经病一样。
简令祁嘴唇微张,旋即又闭上了。
——算了,他愿意问就去问吧。
反正左右与自己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