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雪拨了拨刘海,支吾道,“我听说,襄城公主年方二十,却已经有过两段姻缘,每段亲事都没有维持多久便闹了和离,更过分的是第二次明明是她挑的驸马,和离后她还不解气,打了驸马三十大板,要我说,谁被她看上谁倒霉。”
阮音却与她想法不同,“你说她两次和离,那你可知为何和离?无冤无仇的,她又为何要打驸马板子?”
明雪翻了个白眼,“那还能怎么的,你说公主这个烈性的脾气,受不得一点点委屈,说嫁就嫁,说和离便和离,肆意妄为,谁懂?”
她不解呢喃,“可是婚姻若需要委曲求全,那为何要成亲呢?”
“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她的想法太惊世骇俗了,她并不觉得她能认同自己,所以也没必要与她解释。
明雪见她不以为意,忍不住又问:“你和大哥哥感情如何了?”
“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明雪说完一顿,“念在你是从青源来的份上,我才好心告诉你这些,你知道大哥哥有多遭建京贵女们喜欢嚒?”
阮音眉心微蹙,“你的意思是……”
“我可没别的意思,”明雪立马摇头,头上的步摇簌簌晃动,“你说国公夫人又没邀她,她又如何不请自来的,还不是把主意打到小公爷头上去了?但又和嫂嫂你走得近,她公主府里还养了好些面首,男女不忌,你不会不知道吧?”
“啊?越说越玄乎了。”
阮音愣了愣,手中的戒指更烫手了,不过她转念一想,又觉得不该听明雪的一面之词。
反正她这辈子,应该不会再与她有什么交集了吧……
傍晚,鹤辞刚归家,正在换衣裳时,阮音还没来得及与他说上话,便有丫鬟唤了他过去留墨斋。
阮音是迟了一步被凌雁给叫过去的,听说他们父子俩又起了争执。
“世子妃快去劝劝,王爷和世子又吵起来了。”凌雁边拉着她往外走边说。
阮音知道她是奉秦老夫人的令来的,她还是一头雾水,心底也被她脸上焦灼的表情搅得没着没落的。
秦老夫人都摆不定的事情,她还能怎么办?
她凝眉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先与我说道说道,我心里也有个底……”
“奴婢也是听了个大概,好像世子最近在查一桩男童失踪案,不知怎的,竟然怀疑到……”凌雁说着突然压低了声线,目光睃了一圈才凑近她耳边低语,“李相头上了。”
阮音脚心一软,趔趄道,“这……这事千真万确吗?”
“别管是真是假,总之……世子想继续查,王爷不让,其实王爷说得也有理,世子妃想想,咱们王爷可是靠军功而封的爵,说到底,也不是真的皇亲国戚呢,可这个李相,却是实实在在的国舅爷,他的妹妹,是受尽荣宠的李贵妃!您说说,真查下去,保不齐李相倒是好好的,咱们府里的人头都给搭进去……”
听到人头,阮音的心跳在刹那间也冒到了嗓子眼,她只是个替嫁的假世子妃,难道连命也要兜进去?那显然不大值当。
但她脑海里又闪过他光风霁月的身影,心里也明白他坚守的儒家之道,倘若真是李相所为,却阻止他往下查,不若等同于要他摒弃这么多年的修为信仰嚒?
这桩男童失踪案,她此前也听说过一些,实在是太残忍、太离奇,从而引起人心惶惶。
鹤辞虽为大理寺丞,却也极少在家提起过他调查的案件。
这是桩连环·杀·童案,还是由京令报上来的。
就在年前,不断有男童失踪,可后面寻到时,无一不是被抛尸山野,死状也各不相同。
原本京令已捕到真凶,案件也暂时偃旗息鼓,可没想到,数月之后,又开始接到男童失踪的报案,而后续的发展,与年前的案件如出一辙。
事情终于惊动了三法司,后面便移交给大理寺侦查。
案件还在侦查阶段,鹤辞只点到为止地提醒她注意安全罢了,更多的传言,还是听丫鬟们从外头传来的。
阮音怎么也没想到,这件事还能跟李相扯上关系,去年,原本的宰相白晋柳年迈久病,身为国舅的李照广也因此上位,成了权倾朝野的李相,可以说,如今的李相正是风头正盛之时,他为何要做出这种授人以柄的事来?
这事并非她一个妇道人家猜得透的,况且她也刚来建京不久,在事情还没水落石出之时,也不敢妄自猜测。
她小心打探道,“那祖母和母亲有没有其他意思呢?”
凌雁回,“能有什么意思,事关人命,当然是劝世子别强出头,老夫人也是让您帮忙劝劝,毕竟您与世子新婚燕尔的,有您说话,指不定比王爷还管用呢。”
阮音不觉得自己有那个分量,况且劝架她也不在行,于是咬牙思忖起应对法子来。
正好两人刚跨入留墨斋的院子,大老远的便听到睿王那炮仗似的语气大吼,“快请家法来,今日我就处置了这个不孝子!”
凌雁掣掣她袖子小声道,“世子妃快别想了,王爷正在气头上,手劲没个轻重的,要是真打下去,世子哪还有口气啊?”
阮音这才醒过神来,睿王身形孔武,又是武将出身,鹤辞虽也高大,可与之相比还是清瘦不少,不怪凌雁这般焦急,任谁都会觉得,岑鹤辞接不住睿王的家法。
两人步履生风,紧赶慢赶终于赶在小厮将将要递上家法前入了屋。
阮音的目光扫过屋内乌泱泱的一群人,也来不及请安,便径自上前,双手牢牢将小厮手中的棍棒攥住,抬眸对着睿王道,“求父亲息怒,有什么事情好好说,君拂是明事理的人,他不会不明白的。”
话一出口,她能觉察到所有人的目光都朝她望了过来,她抿紧唇,继续说道,“恕媳妇直言,君拂肩负侦查要职,父亲若是把他给打了,案子结不了,圣人降罪起来,又该当如何?”
“妤娘是来帮他说话的?”睿王虽然气咻咻的,可对上她,气焰还是平息了不少。
阮音一面觑着他的神色,一面缓缓松手道,“媳妇没有这么想,只是……就事论事而已。”
“好了,妤娘,你说得不无道理,不过君拂性子刚直不会转圜,你还是多劝劝,路走窄了,于大家都没有好处。”秦老夫人的话悠悠响起。
阮音暗暗瞥了鹤辞一眼,他脸上虽没有表情,挺拔如松地站在那里,却有一股执拗孤僻之态,她只好硬着头皮点头道是。
“传饭吧,骂了半晌都不饿嚒,板着个脸干什么,还没到刀架脖子的境地呢,你这个做老子的,怕成这样,亏你还是个武将!”秦老夫人睨着睿王道。
睿王习惯挨秦老夫人的训,反正他在外头威风凛凛,在家秦老夫人可不会给他留一点面子,稍有差错,照样骂得个狗血淋头,府里的下人也都见怪不怪了。
只是在儿媳面前挨训,睿王脸色也讪讪的,支吾道,“母亲给儿子留点脸面吧。”
秦老夫人轻哼道,“我给你留点脸面,你对你儿子喊打喊杀的,就不必给人家脸面了?”
秦老夫人倒也不是偏心鹤辞,只是这个家各有各的私心和算计,偶尔也要她来主持公道,这个家才不会乱成一锅粥。
有她这个定海神针,到了吃饭时,父子俩也各退一步,维持着一种诡异的融洽。
阮音只觉得如坐针毡,吃罢饭便挽过鹤辞的手,匆匆告退了。
夜风鼓起两人的衣袂,轻柔的布料交织到一起,像是代替她的手轻抚着鹤辞那颗望洋兴叹的心。
一低头,见她主动搭在自己臂弯上的手,嘴角便勾勒出浅浅的弧度。
也就是他这么一笑,阮音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竟不知何时挽上他的手,而且走了一路也并未觉得不妥!
她脸颊一热,正要抽开手,手背却被他温热的掌心覆住了。
头一回,他几乎有些霸道地摁着她的手,黑沉沉的眸光也调转到她脸上,在见到她耳后那抹可疑的红痕后,他淡淡启口,“不必羞赧,夜色昏暗,没有多少人看到。”
他以为她是害羞,实际上她的恐惧远大于那点不值钱的儿女情长,只是看着他清亮的眸子,嗫嚅着没有开口。
欲言又止的姿态在男人眼里又是一番解读。
不管怎样,容妈妈没有跟来,她就纵他一回,应该……也不算什么吧。
大约是同床共枕久了,总会培养出一点默契来。
就如眼前,两人步调一致,也不急着回屋,只是不紧不慢地沿着廊桥散步消食,园内到处都有风灯,倒也不全然昏暗。
清风拂散白日里的燥意,也将方才那段不愉悦的小插曲给吹散。
只是落了夜,园里蚊虫甚多,阮音又细皮嫩肉的,很快修长腻白的后脖子便被咬了一个包。
正忍不住抬臂挠了一下,发现手腕处又痒了起来。
他睐了一眼道,“还是先回屋吧。”
“嗯。”
于是两人加快了步伐,跟在身后的香英和小厮明泉也连忙跟上他们的脚步。
还没踏入静思堂,她的手也不知何时便松开了,他瞥了一眼,默默叹息。
容妈妈听到动静忙迎了出来,将阮音引到净室沐浴去了。
他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身影,终于收回了目光,独自入了书房。
明泉是跟在他身侧的小厮,自从成婚后也不让他入内院里来了,书房依旧黑黢黢的,他走过去,在熟悉的地方摸到了火折子,将银釭点亮,这才伏案琢磨起案件来。
不知不觉,夜已深。
隔着一堵墙,阮音已沐浴完回到寝室,顺手便将他搁在木施上的青袍给取下,青袍上绣的是鹭鸶的补子,正是六品官员的官袍。
今日他下值归家时袖口突然被刮蹭出一道小口,在换衣裳时,便被睿王给叫去了留墨斋。
现下想想官袍有损,的确不是好兆头。
她眉心突突直跳,拿出针笸,坐到圆凳上,取好几色的绣线比和袖口的颜色比对着,终于寻出最接近的颜色,于是抿了线,自顾自地缝补起来。
幸好豁口不大,位置也还算隐秘,否则官袍损毁,视同藐视圣躬,六品官员又不比那些朝廷大员,赐下的袍子都是有定数的,只能多加维护了。
她的眼力好,针线活也细致,一缝起来便心无旁骛,直到收了线,用剪子剪断余下的线头,抬起头才发觉夜已经如此深了。
他还没回屋。
她将青袍重新挂好,又耐着性子等了一会,才唤香英过来问明情况。
“世子还在书房没出来,好像在琢磨案子呢,世子妃也快去劝劝吧。”
这还能怎么劝?她不过是一个外人,只要祸不及自己,她也没有资格管他。
秦老夫人要她劝诫,她也不能置若罔闻,所以,劝不住那也不关她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