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铭没有把小明放在眼里,剑道一途,他是真的钻研过,当年文帝尚在,他和一众王氏子弟是作为近卫训练的,而剑道,当时无出其右者,不过是剑舞。若说他王铭师承何人,剑道第三。谢家是有个武林剑道第二,但那是谢济,是谢二爷,谢二爷会纡尊降贵教一个下人吗?不可能。
那侍卫出战就代表谢云的脸,这谢云今天可要没脸出这王府了,王铭想。
王铭接了剑奴递过来的剑,剑一出鞘,感觉不对,剑舞怎么会用开了锋的剑?王铭看向王林,王林微微点了点头。更好了,王铭手指划过剑脊。
双方站定,小明拔出佩剑,烛火跳动,闪出一道寒光。
好剑!
王铭很是心动,下巴指着人:“剑何名?”
打就打,这人好烦,小明不想理人,没有回话,是灼华开口:“神剑何用俗人知?”一句话轻飘飘的堵了回去。
“你!”王铭左手抬起来指着灼华,后又愤愤放下,看这小子死在这你还能不能说出这种话,“好好好。”
谢云扔掉断成两截的筷子,那筷子质地不好,裂开还有木刺,那双手自小就娇贵,此刻已经划出数道血痕:“既有舞,当配乐。”王林当即挥手,让府中乐妓上场,却不料谢云自己站了起来,取了腰间横笛,“不劳各位,既是给陛下献舞,不若让我这横笛响一响。”
随意吹出两三声,没有调子,乐声就印入心里去了。
两人持剑对峙,气势陡然一变,小明知道这是高手,只是绕场观察。
猛然笛声一变,小明踏步进攻,剑直指王铭面门。
鼓三尺之莹莹,云间闪电;横七星之凉凉,掌上生风。1
王铭提剑一横轻松挡开,滑剑上前,左手成爪,小明侧身避过,换步反向,随后横步下蹲,反手又扫出一剑被王铭一跃避过。
笛声减缓,几近于无,两人分离,幽咽泉流冰下难。
忽而一声鹰扬,王铭大喝一声跃起,提剑直劈而下,用的竟是大开大合的刀势,小明冲出两步竟是迎着剑锋上前,王铭觉得不对,空中换势下刺,此刻小明身形一矮,下跪前滑,用剑挑开王铭的下刺,眨眼之间滑到王铭双脚处,握住左脚踝却未停前冲之势。王铭顺势被拉直,眼看要趴在地上,之间双手一抓,青石板就这么裂开有了支撑点,小明却受阻,上半身前进半分不得。
笛声愈发激昂,剑舞愈发激烈。
王铭腰身一扭,带着小明翻转一百八十度,右脚抬起,左腿弯曲,朝着小明脑袋就要踹过去。小明立刻松开手,用剑一挡,顺着后撤力飞身站起,王铭也借着力站起,右脚蹬地,双手持剑斜向上劈砍,小明未躲,再次下蹲,横出一剑,不幸正中玉质腰带,王铭抓住时机,用肘砸向小明脖子处,躲闪不及,受了这一击,直接趴在了地上。
王铭没有收手,反手下刺,方向正是心脏处。
笛音短促,如疾风骤雨,金玉落盘,待到小明翻滚躲过,这笛音才慢慢重新舒缓下来,成了静水流深,定睛一看,那剑竟直插入地。
笛声再变,恰如仙人迎风而舞,飘逸潇洒。
小明再度出手,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2脚踏七星步,借着身形敏捷,在王铭身上造出不少伤痕。
在座的都察觉出不对,这哪是什么剑舞,这是死斗!
王铭就没这么憋屈过,连敌人的衣角都摸不到,这明明是作伴乐的笛声更是恼人,节奏逐渐掌握在谢云和小明手里。王铭大吼一声,一息之间多剑挥出,堂上众人衣袍猎猎作响,这几道剑风竟是封死了小明的路。
最后王铭提剑几步上前,又是正对面门的一剑,王铭哪还有什么分寸,小明再次矮身,左手钩住腰带,没有泄力,顺势扔了出去,王铭暗叫不好,哪还有什么改变身形的机会,败局已定。
王林正想把心放下,却瞧见王铭是朝着场外谢云的方向飞去了,谁不知道这谢家子是碰不得的,在他这里出事那还了的,那谢介和死丫头能把他平阳王氏生吃了不可:“德林!德林!”
屋内飞出一道黑影,手伸向王铭想把人拦下来,却不料另一道小影更快,德林抓住王铭的瞬间,不知哪来的向下的力,被带着下跌,众人慌乱之时,只有谢云的笛声依旧。
最后一声笛音长鸣,在最高点骤然消失,一时之间,堂上安静的可怕。
先是谢云老神在在收了笛子,挂回腰间,小明挽了一手好剑花收剑,接着余下众人在神魄归位。
德林站起来连忙看向拽下来的王铭,这一看,却是大惊失色:“主君!郎君这是,这是,仙去了啊!”
王林上前查看,正见王铭背后插着一柄匕首,仔细看去,却见七窍流血,人已然是没命了,其余王氏小辈想上前查看,都被王林身边小厮拦了下来,至于穆原,早在剑风挥出时就瘫在主位上动弹不得了。
王林定了定神,只是死了个子侄而已:“谢帝师,这真是小侄不懂事,学艺不精,最后倒是让谢帝师身边护卫出手才免了一场闹剧,真是闹笑话了。”挥手让德林把尸体抬下。
一句话把谢云撇得干干净净,省的谢云自己开口,既然人家求个体面,脸面撕不开,谢云再怎么也要给个交代:“也是我的错,小子也没想过只是剑舞而已,居然......哎......王太仆放心,这人毕竟是死在我护卫手里,虽是为了保护我,但这也太偏激了,我洛川谢氏一定给个交代。”是洛川谢氏,不是谢云。
“谢帝师此刻也是累了,我王府已经备好了客房,今日早过了宵禁,谢帝师就在此处委屈一夜好了。”
“也好。”谢云点点头,跟着王府下人,“杀人凶手”施施然离了这“凶案现场”。
一方唱罢一方登场。
王林知道此刻还不是时机,这里还坐着一位大佛。
穆原走下来,腿是抖的,声音也小的像蚊子嗡嗡:“王太仆。我不想去了。”
王林没有动作,任由穆原拽着衣角,声音像死水一样平静:“陛下是九五至尊,谢云再放肆也不敢拿陛下怎样,小不忍则乱大谋,如今世家独大,陛下孤苦,除了谢云,陛下又能如何呢?”
“可是,可是......”穆原低着头,手攥的更紧,全身上下都在抗拒。
此刻王林才蹲下来,直视穆原眼睛:“陛下,臣永远都会站在你背后的,不要害怕。”
穆原在王林的眼神鼓励之下,渐渐松开手指:“我......朕,知道了。”
王林轻抚穆原的头:“陛下是个好孩子,去吧。”
穆原一步三回头,一直到出了门,走到烛火照不到的阴影小路上,脸色瞬间沉下来,老家伙。
和穆原不一样,王林一直带着那张微笑脸,身边气息温暖平和,可是屋内针落可闻,谁都不敢轻举妄动,看起来像是一屋子死人。
“灼华,我是不是做错了?”灼华在一旁为谢云举着灯,谢云一点点把木刺挑出来,抹着药膏。
谢云很少有这种时候,可是自决定进京以来,迷茫越来越多,前路茫茫。灼华也不知道这是对是错。
“郎君说过,这世间道理很简单,好人能活,坏人得死。这王铭让别人活不下去,那不就该死吗?”
谢云摇摇头,她不知道,她内心深处的思维逻辑来自后世,民族团结,没有区别,可是景朝人民和北境游牧民族之间夹的仇恨太深,王铭只是一个典型代表,他当然该死,但是轮得到谢云审判他吗?那她和滥用刑法的人有什么区别?
知法,守法,尊法,可是这个世间的法律在哪里呢?
灼华替谢云包好了右手,谢云试着伸展了一下,不算难受。
若是世间无法,我便创法;法不合理,应有变革;无人尊法,我便教人;有人违法,当有责罚。
“郎君?”灼华指指门外,一阵敲门声。
“开门。”
灼华前去开门,不多时传来拜见声。
接着只有穆原一人进来,行弟子礼:“老师。”
谢云指了指旁边,王府客房内备有椅子,让穆原坐下:“说说吧。对第一节课的理解。”
穆原一愣,没想到谢云这么直白,他不怕有太皇太后的人听着吗?这是从哪一点推出来的呢,是从什么方面泄露了?穆原不是傻到要谢云去解释猜测的人,觉得谢云更加深不可测,态度愈发恭敬起来,早就将谢云和清尘隔离开来。
穆原不敢坐着,站起来回话:“学生刚开始并不知道老师何意,可是皇祖母却在第二天主动提出让我来道歉,明明之前抗拒的那么明显,为什么现在却同意让老师继续做太傅。”
谢云叩了叩桌子:“继续。”
“是因为皇祖母确认了一件事,就是老师和我的矛盾不好协调,老师是清贵的世家子,却为了所谓的忠君一事要在一个残酷暴虐的小孩手下忍辱负重,性格不合,时间越久,和我的矛盾只会越来越大,那老师真的会教我何为君王吗?就算真的兢兢业业教了,那我真的会学吗?”
“不错,可是为什么太皇太后没有直接换人呢?”
穆原只是想明白了事情的浅层原因,说得通之后便没有细想,此刻一问,犹豫了片刻:“是因为老师是洛川谢氏的人?”
谢云叹了一口气,原因不细想,耗了这么久才来,怕是在认真计较如何做,一个实干型君王:“不全对,是因为我是第一世家,洛川谢氏的嫡子。”
穆原并不明白这有什么具体区别,谢云也没有继续讲,现在还不到把这些东西拿到穆原面前教的时候,换了问题:“那你是怎么做的?”
“皇祖母命我去道歉,我却装作好玩拖了很久,因为我要让她相信我确实不想学习,前几日果然不见来劝谏的人,到了今日,才装着生气,命王太仆把我带过来,说是借着夜宴的名头,要我去做好这事。戏演的过火了也没意思。”
穆原偷偷看了一眼谢云,继续讲:“今日王铭之死一定会传到皇祖母耳朵里,这矛盾就是坐实了,王林和皇祖母不是一条心的,他自然有手段瞒过我们谈话的实情,可他那个来监视我的人,之前受过我父亲的恩,是父亲原来的手下,所以我们的谈话不会有人知道。”
昭明太子的人啊,这个时候还有坚定的保皇党,谢云心里记下这事:“既如此,我教你第二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