帆板,冲浪客,蓝色的天空。
还有镰仓的沙滩大海,一切全都近在眼前。
站在别墅二楼巨大的落地窗前,五条怜忍不住揉了揉眼睛。不管看多少回,她都不敢相信海景居然能离自己这么近。
在清透的晴日阳光之下,室内的后现代主义装修风格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了。
“夏梨姐,你家好酷……”
看了好久好久,五条怜才终于挤出这么一句微不足道的赞美,和内心的如海浪般翻滚不停的思绪完全不相称。
“每天都能看到大海,太棒了!”
“是吗?我是已经看腻了啦。”
夏梨笑得轻快,招招手,差使着搬家公司的跑腿小哥把一副带金色签名的网球拍挂在了墙上,慢悠悠走到她身边,目光却在看玻璃里她满脸艳羡的淡淡倒影。
“不过,我也很久没回这栋房子住了,熟悉的景色都变得陌生了呢。”她想了想,“嗯……有七八年没来了吧。这里离我的高中近,所以当时才住过来的。后来大学在东京,就又跑回东京了。”
五条怜终于舍得收回一点目光了,仰头看她:“您的高中在附近吗?”
能在海边的镰仓读书,真好呢。她的艳羡感又膨胀了一点。
“不太远,不过不在镰仓,在藤泽。”夏梨指了个方向,“以前我老和同学翘课去江之岛玩,虽说江之岛也没那么好玩啦。”
“听起来很有趣。”
“是挺有趣的。反正你和甚尔也搬过来了,以后有空的时候就多出去看看吧。”
搬到华原家位于镰仓的别墅居住,这件事没怎么经过考虑就敲定了,毕竟两方的意愿都很强烈。
提出这个建议的夏梨小姐本人恋爱脑大爆发,想要天天和甚尔腻在一起,又有点疲于经常跑来小公寓见他,还觉得那点狭窄的地界伸展不开手。
况且,再过上一阵,就该是夏天了。热岛效应会把东京变成超大型蒸炉,还不如早早地逃到海边,为乘凉做好准备。
而甚尔接受同居建议的理由就简单多了,和热岛效应或是粘腻恋爱全无关系,纯粹是为了迎合大小姐的趣味。
再说了,不用掏钱付房租,也是好事一桩。
至于另一位会被搬家决定波及到的五条怜嘛……抱歉,小喽啰的意见一点也不重要,她现在只有随波逐流的份。
虽说是随波逐流,但也能飘到完美的洋流中。不管怎么说,位于镰仓的海景房别墅都比破旧小公寓好多了。
一拍即合。只花了一周时间,小公寓里的东西和住客就被统统转移到了挂着“华原家”门牌的阔气别墅里,所以五条怜这会儿才能有机会把脸贴在落地玻璃上,连连发出感叹。
“喜欢这里吗?”夏梨揉揉她的脑袋,“比原来的家大上了不少吧?”
“嗯,喜欢!”
确实也很宽敞,虽然比起五条家还是逊色了一点——五条家是传统的和式大宅嘛。
看她高兴,夏梨也心情轻快,随口哼了段小调,轻轻推了下五条怜的肩膀:“快去挑你的房间吧,二楼和三楼都可以住哟。”
“我可以自己挑呀?”五条怜有点不敢相信,“真的吗?”
“当然啦。”
能有这种程度的自由,果然还是叫人难以置信。她明明都已经听明白了,却还是想要停留在原地,不知道什么时候迈出这一步才算合适。
“您和甚尔先……呃,哥哥。”意识到不对劲,她飞快改口,“你们俩的房间在哪儿呢?”
错误弥补得很快,可惜时机不佳。捧着纸箱的甚尔正慢悠悠顺着楼梯走上来。有那么两秒钟,他们的视线绝对撞在了一起,并且以五条怜率先心虚地移开目光作为收尾。
“在三楼,最大的那间。”对这段短暂的眼神博弈没有半分察觉,夏梨还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呢,“所以你随便挑就好,选择还是很充足的。”
“唔。好。”
咚咚咚咚,沉重的脚步声终于爬升到了楼梯的顶端。甚尔停下脚步,喊她过来帮忙。
“来搬东西!”他是这么说的。
看来选房间这桩好事得拖延一下了。
五条怜硬着头皮走过去,从他手中接过一小个纸袋,里头装得满满当当,其实根本不重,也完全用不着差遣她来帮忙。
既然如此,多此一举的用意也就很明显了——她得挨骂了。
“你啊。”走在无人的三楼,甚尔压低了声说,“老是在称谓上露出马脚,每次在夏梨面前说起我的时候都要卡壳一下。”
他咕哝着的话语倒没有太多责怪的意味,听着像是抱怨,大概也是因为夏梨正好是个神经大条的人,纵然五条怜口误过那么多回,她都没有发现过不对劲。
不用挨骂当然是好事一桩,可被如此直接地指出错误也挺丢人的,五条怜没脸抬头了。
“……对不起。”
“比起道歉,不如想想有什么办法能让你避免露出破绽。”甚尔把纸箱塞进橱柜,看也不看就合拢了柜门,“你就不能直接喊我哥哥吗?”
“唔——”
长久的沉吟是再好不过的答案。她忍不住抬起眼眸,扫了甚尔一眼,他脸上不高兴的表情让她决定赶紧收回目光。
“好吧。”甚尔叹气,“知道你不乐意了。”
“对不起……因为真的很怪嘛。”
就算再真正的、她的哥哥面前,她都不常直白地说出“哥哥”一词,又怎么能那么轻易地把这个头衔安插在完全和他没有半点血缘关系的甚尔的身上。
A计划还未启航就彻底宣告失败,得赶紧想个替代方案才行。
甚尔在空旷的三楼踱着步,走着走着又来到了通往天台的楼梯上。五条怜生怕显得自己不够积极,赶紧拿出小尾巴的做派紧紧跟上。
天台上一股海风的腥味,潮汐声也一下子袭来。她一次次把发丝捋到耳后,但潮湿的风会把她的努力全都打乱,就连甚尔的打火机也擦不出火苗了,香烟只好孤零零地夹在指尖,最后又无奈地放回到了烟盒里。
“你要不就直接用名字叫我吧。”他说。
不知道他的主意算不算是一个好点子,只知道五条怜满脸的不可思议,睁大了眼傻愣愣地瞪着他,被反问了一句“干嘛”,才像是勉强回过神来。
“您的意思是。”她需要在确认一下,“直接叫您‘甚尔’就好,不必加上‘先生’了?”
“对。”
“哦……真的可以这么称呼您,对吧?”
“嗯。”甚尔不耐烦地点着头,“你在疑惑什么呀?”
“我担心自己听错了。”她坦诚地说,“也担心您会突然改变心意。”
甚尔好无奈:“我像是这种三心二意的人吗?”
像呀。五条怜心想。
当然了,这番念头是绝对不能轻易说出口的。
她闭拢了嘴,配合地点点头。甚尔也满意了,一边在手里抛着打火机当玩具,一边磨磨蹭蹭地走下楼。五条怜跟在后头,却忍不住胡思乱想。
胡思乱想的内容包括但不限于,她觉得甚尔走到天台上讨论称呼问题,说不定就是为了在她不配合的时候揪着她的领子用“不答应的话我就把你丢下楼”作为要挟——虽然甚尔还没对他做出过这种事,但他明显是能够做出这种事的人。
五条怜被自己的无厘头幻想吓了一跳,连带着眼前甚尔的壮硕背影都变得更加吓人了。下楼途中他还回头看了它一眼,吓得她差点一脚踩空。
“干嘛?”甚尔觉得她好怪,“怎么一惊一乍的。”
“没……没什么啦!嘿嘿嘿。”
她换上一副谄媚笑脸,五官都快揉成一团了,这副怪模样让他只瞧上一眼就赶紧收回了目光。
怪小孩。他暗戳戳想。
一路走回到二楼,夏梨还在指挥着搬家小哥帮忙放东西,想把一切带有自我色彩的东西放进这个她很久没来过的家里。
昂贵且常喝的洋酒摆进玻璃柜,又是好几把网球拍像花束一样插进筒状的收纳篮里,闲来无事从欧洲各地淘来的小摆件也压迫放在醒目位置,家人的合照摆在桌面正当中,是笑眯眯的十几岁少女和她的父亲站在网球场边。想起来时还听她说过,这房子是父亲送她的十三岁礼物,那么把父亲的合照摆在最显眼的位置,也就显得很正常了。
看到甚尔过来,她的心思一下子就从装扮家里转回到了他的身上,一下子扑进他怀里,蹭蹭他的肩膀,踮起脚来想要亲他。
“你们是不是去看三楼的房间了?”
甚尔笑眯眯:“对。”
其实只是去讨论了很重要的大事。
真相当然是不能直白地说出来的,还好敷衍的谎话足够搪塞夏梨。她歪过身子,问五条怜,是不是决定好选哪间房当卧室了。
“嗯——是呢!”
五条怜硬着头皮说谎,真不好意思坦白说自己还完全不了解这个家的格局。
幸好,这并不打紧。借着电视机屏幕映出的这个家的一角倒影,还有浮在玻璃酒瓶上的浅浅影子,足够将未曾涉足过的空间拼凑出来了。五条怜做出了决定。
“我想选楼梯下面的储物间当卧室。”
“看。”甚尔凑近夏梨身边,玩笑似的指着五条怜,“这里有个没品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