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士们先生们,列车前方到站,安陵站……”听着高铁播报的到站语音,石秋榭仍有几分不可思议。
居然真的就这么回来了?
今年的年终奖还没拿啊,铁子你卡里那点钱够你花几年的啊!
小不忍则乱大谋,你怎么三十多岁还是个炮仗脾气呢……
身边的人都已经站起来收拾自己的行李准备下车了,石秋榭边在内心自己跟自己吵架,边跟在他们后面,推着自己的行李箱,背上还有个登山包。
行李当然不止这些。好歹也在魔都混了十几年,从上大学到工作,石秋榭一直都没离开过。租房里的小家具,石秋榭把轻一点的都打包寄回来了,剩下的一些大件,什么冰箱洗衣机,他都半送半卖给了房东。
卡里虽然也有七位数朝上,但是依石秋榭的消费水平,这些能不能撑过五年都还是个未知数。
冲动辞职的石秋榭,在发辞职信的时候没有后悔,在定车票的时候没有后悔,在退租的时候没有后悔,但是在出站口花了15块钱买了根冻干草莓做的糖葫芦时,他后悔了!
“这什么玩意儿啊,我奶家洗碗的丝瓜瓤子挤一挤也比你这水灵啊……”石秋榭拿着咬了半口的冻干糖葫芦,想跟小贩好好比划两下。
小贩闻言翻了个白眼,一脸不屑:“哎,我说兄弟,你从哪个土旮瘩回来的,现在这种糖葫芦最流行了,人家南方小土豆子爱吃的不得了呢。你能吃吃,不能吃你就给它扔了,废老鼻子劲我也不可能把钱还给你的啊!”
石秋榭扫了一眼推车,里面还有糖葫芦辣条,糖葫芦实蛋,糖葫芦青椒……他不可置信的喊出声:“你是说现在流行这种变异糖葫芦?!我在上海待那老些年,怎么就没听说过啊!”
小贩也不甘示弱,撸起袖子正准备和石秋榭好好掰扯两句,没等出声呢,一瘦一胖俩城管手指着小贩眼睛瞪的滴溜圆,小贩反手关上柜子上的玻璃门,还不忘塞给石秋榭一根辣条糖葫芦。三轮车钥匙一扭,小车跑的那家伙快,车轱辘还溅了石秋榭一裤腿泥。
“兄弟哥送你一根辣条糖葫芦见见世面哈,不用谢,哥先行一步……”小贩的声音越来越远,石秋榭盯着辣条糖葫芦看了几秒,随即恶狠狠地咬了一口。
去你丫的,真难吃!
鉴于两根糖葫芦花了他15大洋,石秋榭还是怀着吃屎的心情把它们吃完了。
勉强垫完肚子,石秋榭打开手机叫车。老家这边现在天黑得早,还比别处冷。这才十月出头,魔都那边穿个长袖卫衣可能还会热,安陵这就要套上大袄了,听说过几天就要下雪。
等把家里稍微收拾收拾,石秋榭要大买一场,下雪之后就要猫冬了,菜不好买,得在家里提前屯粮。
司机师傅还挺健谈,一路上跟石秋榭从苹果聊到小米,从澡堂聊到市政府,从花生聊到洋柿子,说到姑娘果的时候,石秋榭到家了。
“谢谢您啊,我一会儿就回家买点姑娘果吃,再见哈……”石秋榭抿着起皮的嘴唇,目送司机师傅离开。离村里还有段路,车不好开进去,石秋榭要自己走回家。
好在这时候还没有下雪,路上没结冰,人走路不会呲溜。
路灯已经亮了,石秋榭走在熟悉又陌生的水泥路上,心里也有几分感慨。
这几年他很少回来,家里没人,回来也是白搭。村里好多户人家盖了新房子,路也修好了,再也没有坑坑洼洼的小洞……才怪!
“哎呦我去,这坑怎么还有!”石秋榭惊魂未定,刚刚是他大意了,拐弯这处的洞陪伴他从开裆裤走到西装裤,三十年日日坚守自己的岗位,从来没有因为修路而放弃过致力绊死每一个人的夙愿。
隔壁人家的声控灯被石秋榭一嗓子喊亮了,门里走出个包着绿头巾的大娘,一脸警惕地探出头往外看。
她盯了石秋榭几秒,眼睛滴溜转了几圈,随即一巴掌拍在石秋榭的肩膀上:“我说是谁呢,这不是屎蛋吗,柱子他爹,你快出来,屎蛋回来啦!”
石秋榭龇牙咧嘴地揉了揉自己已经红了的肩膀,冲大婶露出个笑:“王婶,你怎么不一巴掌拍死我呢,使这老大劲儿……”
王婶立刻瞪了他一眼:“死孩子就是不会说话,我看还是小时候挨打挨少了,比豆腐还不经拍。”
李叔拿着根细烟枪,笑眯眯的走到门口:“没吃饭呢吧,快进来,你婶子今天炖了排骨,还贴了饼子,老香了,来吃两口吧……”
没等石秋榭反应过来,李叔已经把他的箱子拎进去了,王婶拽着他的胳膊往里走,嘴里还嘀咕着:“老了糊涂了,居然不知道叫你先进来吃口热乎的,站门口聊啥呢,鼻涕都要冻成冰溜子了……”
屋里有暖气,比外面暖和多了。石秋榭深吸一口气,屋子里满满都是炖排骨的香气,他顿时觉得自己的肚子比牛皮鼓还空,不用王婶和李叔招呼,自己就从厨房摸了副碗筷出来,一口一根排骨,三口一块贴饼子。
“哎呦,慢点吃,看你那样,锅里多着呢……”王婶给吃噎到的石秋榭倒了杯橙汁,手里还忙着给他夹菜:“吃,吃这个,你李叔自己上山摘的野木耳,凉拌一下老香了。”
石秋榭吃的顾不上点头,李叔还是笑眯眯的看着他,时不时夹一颗花生米,咪一小口自家酿的高粱酒。
“你们这些兔崽子就喜欢往大城市跑,结果呢?还什么魔都,我看是魔鬼,给孩子馋成这样,我们那时候下放的知青也没这么苦啊……”王婶看着石秋榭的吃相又是欣慰又是心疼,再想到自己那个一年也就回来一次的小破孩子,心里一股子气。
李叔又拿了个杯子倒了小半杯酒,想递给石秋榭,被王婶一筷子抽过去:“你干啥啊,他是能喝酒的人吗,你咋这么虎呢,这半杯下去他还能睁眼啊!”正好有气没处发,李叔自己一头撞上来,吃了个闷亏,又默默把杯子拿回来,留着自己喝。
石秋榭夹了一筷子榛蘑给王婶,用膝盖轻轻撞了一下李叔的腿:“就是啊,我这酒量,一滴倒,叔你是不是太久没见到我都给忘了啊!哎呦,婶子你这榛蘑咋这好吃呢,我在外面就想你这口,这比五星级酒店做的还好吃!”
王婶脸上阴转晴:“就你会说话,排骨都堵不住你的嘴,吃你的吧,好吃明天中午你再过来,我还给你做,再擀点面,上车饺子下车面,老人说的话准没错!”
石秋榭几句话把王婶哄的喜笑颜开,还预订上了明天的午饭。李叔看得直摇头—— 一物降一物,他这把老骨头是折腾不动了,骂两句还更省事儿。
吃的肚子滴溜圆,石秋榭拎着王婶给装的半袋子土豆跟地瓜,终于到了自家门口。
大门上一层厚厚的灰,还有一大堆蜘蛛网,今天也没空收拾了,等明天起早干活。
石秋榭提前给家里交了暖气费,邋遢一点还能勉强住人,但要是没有暖气,那屋子可就没法待了,睡一晚上直接变成冰棍儿。
石秋榭拿着鸡毛掸子和拖把,勉强把家里的灰擦干净,坐了一天高铁,晚上又吃的太饱,他眼睛都快睁不开了。把浴室收拾出来胡乱洗了个澡,石秋榭就上床睡觉了,枕头刚碰上三秒他就睡得直打呼噜,在魔都的时候老是失眠,还以为自己是提前衰老。哪是那回事儿,现在看来应该是大排骨和贴饼子吃少了。
一夜好眠,连个梦都没做,石秋榭睡了整整是个小时,一睁眼已经是九点多了。屋外鸡鸣狗吠,还能听到谁家小孩哭着喊着要吃泡面,乱糟糟的一片,石秋榭却觉得无比安心。
这才叫过日子啊,在魔都每天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人都快神经衰弱了,那还有心情听周围是不是有狗叫还是鸡鸣啊,闲的egg疼还差不多。
石秋榭睡饱了,精气神都好了。他洗漱完简单垫吧了几口面包,边撸起袖子烧了两大壶热水,把家里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打扫了个遍,瓷砖缝都擦的发光。
出了一身汗,但是心里痛快。想着中午那顿手擀面,石秋榭就更有劲儿了,他把床上的褥子都抱到院子里晒太阳,晚上睡觉的时候更暖和。
忙忙叨叨的,都快十二点了。估摸着王婶午饭也快做好了,石秋榭拎着两瓶五粮液和一盒阿胶,不用别人叫,自己溜溜达达就朝王婶家去了。
酒是之前生病同事送的,阿胶是房东给的,石秋榭一个男人,又不喝酒,这些东西他都用不上,不如给王婶和李叔他们,让二老高兴高兴,自己也不至于空手上门吃白饭。
太阳还是一如既往的好,石秋榭鼻尖耸动,他总觉得自己老家空气的味道和别处不同,凉气直往鼻子里窜,还带着若有若无的泥土香和苞米杆子味儿,细闻却又什么都闻不到了,但是只要吸一口气,就知道自己已经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