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昭将剑拄在地上，就那么站着。
过了许久，孟昭还是孟昭，与方才一般无二。
叶凛终于收了掌，不可置信地看着孟昭的脸，“居然是真的脸，不是画皮……”
孟昭勾了勾唇，露出一抹嘲讽。
叶凛对此并不在意，她摸不准孟昭的身份，原本猜测她是孟离，可她不是。
既然如此，叶凛便也不执着了，不过……
她也没有跟孟昭商量的意思：“我跟沈清澜有些私仇，既然你说你们不是一路的，那我怎么对她，你也就不用管了。你走吧，我这就把她带回去，好好折磨折磨她。”
叶凛的话刚说完，就被沈清澜给啐了一口。
“叶、叶凛，你杀、杀我主上，我……”
“行了，你这结结巴巴的，说话这么费劲，我可没心思慢慢跟你耗。”
叶凛说完竟直接将沈清澜扔在地上，就这么拖着她的一条断手往前走，在地上拖出血印。
还没走几步，她突然感觉身后一阵劲风袭来，回头却只看见一阵白雾，她偏了头，好像有什么东西打在身后的石壁上，紧接着，手里就空了。
叶凛挥散白雾，可面前已经没有了孟昭和沈清澜的人影。
……
沈清澜受了重伤，走路都费劲，等走出去一段，孟昭干脆把人放下来，要给她疗伤。
可手刚搭上沈清澜的脉门，就被沈清澜按住。
“主上，不、不可！你已经、已经消耗了、很多灵力，不能、不能继续……”
“闭嘴！”孟昭怒视着她，“沈清澜，你好大的胆子！你敢擅自出南荒，全然不把本座的话放在心上！你眼里还有没有本座！”
沈清澜低下双眉，“是、是属下不、不好，拖、拖累主上了！”
她说着，又吐了一口血。
眼看着沈清澜越来越虚弱，孟昭想不顾一切给她疗伤，偏偏在这个时候，有人追了过来。
是魔族的人。
沈清澜推了孟昭一把，“主上，你快、快走！”
孟昭没有走。
她将手一伸，召了青脊。
她很少召剑，自一年前跳进血湖，也只在杀洪绫那一日召过青脊。
可是这一次……
沈清澜脸色大变，“主上，不……”
“我行事还要你来教？”
孟昭扔下这一句话，提着青脊便往回走。
沈清澜想去帮忙，可刚刚坐起来就又吐了一口血。
她怕是活不久了。
但是还好，主上还活着，她的至交……还活着，没有死。
没过多久，孟昭回来了。
她身上沾了很多血，青脊上也全都是血。
“主上，他们……”
“杀光了。”孟昭淡漠地收了剑，把沈清澜背到背上，“我带你出去。”
“主上……”
“等出去以后，我再好好罚你。”
当年她说过，罚沈清澜此生永居南荒。
南荒自几百年前池冥战败后就荒芜一片，没有人烟，她本以为她的死讯传不过去。
可没成想，沈清澜还是知道了。
这么多年了，这是孟昭第一次背沈清澜。
自七岁那年被从蛇窟抱出来起，孟昭就拒人千里，对谁都没有再亲近过。
从那次以后她特别怕蛇，她的听觉变得十分灵敏，哪怕只是听到蛇的鳞片在地上滑过的声音都会害怕，但是她不能说。
拾祸说，她不能让别人知道她的弱点，所以她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她怕蛇。
但是沈清澜知道。
所以沈清澜花了两年时间专门配了一种驱蛇药，放在香囊里送给她。
沈清澜说，只要她带着这个香囊，以后蛇就不敢近她的身，那就算拾祸带她去蛇窟她也不用怕了。
可她不要。
幽冥界里擅医术的人众多，她如果随身带着这个香囊，那等于是把自己的弱点主动告诉别人。
沈清澜于是又花了两年的时间，在做过无数次尝试之后，终于发现只要在香囊里放入一定比例的沉木香，就能遮盖住驱蛇药的气味。
而蛇对那种驱蛇药的气味十分敏感，所以即便是加了沉木香也不会影响到驱蛇药的效用，人却闻不出来。
她还把配方给了孟昭，让孟昭以后能自己调配。
后来，孟昭把那张配方给了阿蘅。
这件事，只有她们知道。
沈清澜在孟昭背上，好几次都想吐血，但是她忍住了。
她不想把血吐在孟昭的身上。
“主上，你把我、把我放下，我……”
孟昭不耐烦道：“住口。”
沈清澜就沉默了片刻，却也只是片刻。
“主上既、既然假死，今天就不、不该、不该冒险召青脊，是属下、属下无能，才致使……”
“我没空听你请罪。沈清澜，等出了幽冥界，你给我滚回南荒去好好思过！”
沈清澜倏地笑了。
她想她大概知道，当年主上为何要罚她去南荒了。
霍疆总是说孟离冷血无情，对她不义，她反驳过，可对于孟离罚她去南荒，她却找不出说辞来。
她现在知道了，她想告诉霍疆，孟离心里是装着她的，并非那么冷血。
可她没机会了。
“是，都听、听主上的，只是，属下怕是……活不到……”
“你要是死了，我就把你扔到山林里喂野狗！”孟昭气道。
可沈清澜却不在意。
她巴不得孟昭现在就把她扔了，也好过让她成为孟昭的负累。
“主上，万一属下命、命丧于此，请主上看、看顾霍疆，让他不要、不要给我报、报仇……”
她放不下的人不多，一个是霍疆，还有一个就是……
她看着孟昭的侧脸，低声道：“求苍天护佑、护佑我主，愿我主……一世安好，寿与、天齐。”
孟昭的脚步顿住了。
沈清澜没了呼吸，也没了心跳，只是静静地趴在她的背上。
孟昭的眼眶变得温热，视线有些模糊，往事一幕幕浮现在脑海里。
“阿离阿、阿离，我给你做了、做了一个香、香囊，你带在身上，以后就不、不、不怕蛇了。”
“阿离，我知道一、一个地方，很、很、很高，主上出、出去了，我带你去看、看、看月亮。”
“主上，戚凡是戚、戚首领的独子，你嫁了他于大局、有益，切不可、意、意、意气用事！”
“属下认、认罚，即日便启、启程，去往南、南荒，愿我主前、前程顺遂，心想事成。”
孟昭闭上眼睛，再睁开时，里面已是一片冰凉荒弃。
她嘴唇张合，似乎说了句什么，但是声音很轻，和在风里，连她自己都没有听清。
……
出了幽冥界，霍疆按照楚烨说的，带他和孩子们去了花田。
慕容诩等人已经和大长老他们会合了，除了他们，楚烨还看到了被易容的戚凡，甚至还有一身喜服的阿蘅。
询问之下楚烨才知道，原来慕容诩他们在撤退的路上碰到戚凡，便一起出来了，至于阿蘅，她就是幽冥殿里的那个假洪绫。
把孩子们都交给慕容诩他们，楚烨和霍疆不约而同转身，要回幽冥界。
他们虽然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但是他们要去找人。
但是两人刚走出没多远，就看到孟昭背着沈清澜往这边过来。
霍疆当即跑了过去。
“清澜！清澜你怎么了？受伤了？”
他把沈清澜从孟昭的背上接过来，可任凭他怎么喊，对方都没有回应。
他这才去探沈清澜的鼻息，却发现沈清澜已经断了气。
“怎么会这样……是叶凛？是不是叶凛？！”霍疆眼睛里爬满了红血丝，瞪着孟昭问。
孟昭面上无波无澜，没有说话。
霍疆于是也不问了，“是她，一定是她……一定是她！”
他把沈清澜平躺着放在地上，召了剑起身就要走，被孟昭叫住：“你去哪儿？”
“我去杀了叶凛那个狗杂种！”
“沈清澜死前有话留给你。”孟昭拉住霍疆，“她让你好好活着，别为她报仇。”
霍疆垂着头，酸涩的眼泪掉下来，滴在面前的草叶上。
不报仇？
她不就是为了要帮孟离报仇，所以才丢了性命吗？
“清澜她……不值得……孟离有什么好的，让她一次又一次……”
平时那么粗犷的汉子，现在居然双肩耸动，泣不成声。
孟昭没再看他，只道：“你找个地方把人葬了吧。她活着不安生，最起码让她死得安心点儿。”
说着，视线就移到了沈清澜的脸上。
沈清澜其实死得还算安详，孟昭好像在她嘴角看到了一丝笑意。
蠢货！
孟昭喉间突然涌上了一阵腥甜，一口鲜血喷涌而出，人也差点栽倒。
“孟昭！”
“主子！”
楚烨和阿蘅一左一右将她扶稳了，阿蘅又拿出手帕给孟昭擦嘴角的血。
大长老拄着拐杖过来，想给孟昭看伤，却被楚烨一把推开。
“你别碰她！”
“少主，我只是……”
“你要是敢碰她一下，我就杀了你！”楚烨怒视着大长老，狠声道。
他平时也算温文尔雅，很少会有这么激愤的时候。
大长老却似乎明白了什么，顺从地退开。
楚烨这才作罢，看向慕容诩道：“慕容，你帮孟昭看看……”
“不用了……”孟昭扣住楚烨的肩膀，“人救出来了，你要怎么办随你……阿蘅，我们走。”
楚烨连忙跟上她，“你受伤了……”
“别跟着我……去做你的事。”
扔下这句话，孟昭只觉得心口疼痛难忍，跪倒在地，晕死了过去。
阿蘅再也顾不得其他，手上掐决施法，堂而皇之的就和孟昭消失在了这么多人面前。
他们是走了，但是别人慌了。
“怎么回事？”
“那个姑娘……她居然有那么高的修为，能凭空消失？”
“除非是飞升，否则修士不可能做到这个程度。”
慕容诩到了楚烨面前，低声问：“你知不知道阿蘅姑娘的底细？”
楚烨摇头。
他不知道。
对于阿蘅，他知道的不比慕容诩多。
而且他现在也没有心思想别的，他担心孟昭。
孟昭好像又受伤了，也不知道情况怎么样。
她为什么不让慕容诩给她疗伤？她去哪儿了？要去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