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长串名字，洋洋洒洒，参他们勾结外贼，克扣赈灾银米，强占民女，引发流民恐慌，逼上梁山，沦为贼寇。

这道折子一旦呈上去，那必定掀起惊涛骇浪。

沈寒烟大怒，“这厮不要命了，想拉我一道死？”

刚动完肝火，她复又看着地上那道空白折子，明白了。

若是她想起势，这折子她誊一遍交上去，父皇初登基，朝堂早就想换血，这个时候递上折子，不失为一个好时机。若是没胆量，就和那个空白折子一样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

正琢磨着，殿外传来夏盈的声音，“殿下，刘公公来了。”

沈寒烟想也没想把那折子收进怀里，“想必是父皇想我了。”

果然，刘全德来就是为了这个事，“早上镇远侯来见圣上来着，人刚走，看着圣上心情还不错。”

“镇远侯？”沈寒烟心微微乱了半拍，那不就是褚闻渊他父亲吗？

“殿下？”刘全德把她唤回了神，沈寒烟点点头，从怀里拿个银裸子出来，突然摸到那本奏折。

这辈子，她可不打算在前朝和裴斯年这种人打擂台了。

沈寒烟心情甚好，给了刘全德好大一个银裸子，刘全德笑得见牙不见眼，把人往乾清宫里迎。

沈寒烟进去的时候皇帝正在用早膳，见到她很是和蔼，招招手，“烟儿过来，陪父皇用点，想吃什么再让御膳房做。”

沈寒烟也不客气，行了礼坐定，刚要动筷子，就听见皇帝漫不经心道，“今天早上镇远侯求见来着。”

“大清早的镇远侯来干什么？”沈寒烟压下心底的波澜。

“为的他家小褚的事，说是想让他去历练历练，把他调去南疆，最近那边不太平，想让他为朕分忧。”

沈寒烟筷子一抖，晶莹剔透的藕节掉在了桌上，刘全德赶忙上前把清理。

“怎么了这是？”皇帝慢声道。

面对皇帝探究的眼神，沈寒烟强笑了一下，“就是小褚将军身上带伤，直接去南疆，那边瘴气重...”

“这有什么，满朝武将哪个不带点伤的，大不了养好了再去。”皇帝丝毫不以为意，但话锋突然一转，“你挺关心他？”

沈寒烟一个激灵，敛眸，“他替儿臣挡了那发火铳，就在昨日。”

皇帝顿了一下，“是难得。只是，这外面传来传去的不太好，小褚将军养伤，你少见他。”

京城大小事都离不开皇帝的眼睛，沈寒烟马上意识到了什么。父皇是绝不会在无关的事上浪费心思的，平日里她纵马闹事也未能怎么着，何故今日提醒她，更何况她办得还是皇帝派的差事。

因为一个字。

兵。

若是再要加一个字，那就是权。

母妃本就是将门李家之女，褚家也世代镇远，养得辽远铁骑是出了名的能征善战，两家若是合为一家，皇帝肯定不会放任褚家如此。

沈寒烟明白，她和褚闻渊大概是不可能了，她此刻心如乱麻，一种惶惑感升起，只能一味得舀着盏里的燕窝银耳，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怎么不说话？一味只顾着吃。”皇帝的话冷不丁得响起，沈寒烟被拽回了神，对上一个探究又带着凉意的眼神，沈寒烟一下惊醒，赶紧放下碗筷，“还不是这御膳房厨子做得好吃，烟儿在想等办完父皇的差，要讨什么赏呢。干脆呢，就把那厨子赐给我算了。”

说着，她状似想起什么，赶忙拿出那道折子，献宝一样交了上去，“父皇交代的差事，儿臣没敢忘，特让裴大人和刘大人带着一干人审理，除了进了东厂的几个奸细还得等等，剩下的也都交代差不多了。”

沈寒烟把裴斯年那道折子递了上去，略微苦恼得摇头，“不过事关前朝，儿臣也没太敢看，直接让裴大人写了折子递上来，儿臣代为转交。为了这事，儿臣逼着裴大人和刘大人连夜审，刘大人累得胡子都吹起来了。”沈寒烟话锋又是一转，“不过他们累点累点了，能为父皇分忧就好了，毕竟儿臣一心向着父皇。”

这个时候将折子交上去实属迫不得已，沈寒烟眼下看清了形式，她身份尴尬，名声不好，想安安心心议亲，最好还是向父皇表表忠心，回头再吹吹风，最好借着这个差事立个功，把亲事给定了。

但她也实在不想参与到前朝的事里，索性直接把裴斯年的折子交上去，自己好脱身，案子是裴斯年审的，好事坏事由他背。她不参与，也不按下他的劳动成果，算是对得起他了。

皇帝眼底的那抹冷凝渐渐消散了，取而代之是可亲的笑意，原本以为自家女儿对那镇国公家的小将军报着别的心思，不想却是个没心没肺的。

他颇为受用，虽然自己已经是不惑的年纪，可先皇驾崩得晚，他登基不过几年，诸事不稳，确实需要个全心全意为他所用的。随手接过了折子，之前在衡山发生的事情他都清楚，不需要过多解释，但是打开奏折还是脸色一沉。

不看不知道，都说朝堂出贪官，可克扣银米扣到眼皮子底下的，实在是打他的脸，贪得还都是他从内库拨的钱！皇帝面沉如水，还有和外敌勾结，收奸细的贿赂，再一看名单，还有吏部的人，前段时间科考，谁知道里面有没有被安插进来的探子。

“查，通通给朕查。”

沈寒烟适时开口，准备给自己求点好处，“儿臣把折子转交了，也不算是辜负裴大人了，只是这剩下的事，父皇可别再让儿臣参与了，裴大人从头到尾跟着这事，赶明儿还是交给他来算了。”她瘪了瘪嘴，“这两天喊打喊杀的，儿臣吓坏了，再说，对儿臣的名声也不好，本来还求着母妃给议亲来着，现下估计都跑了。儿臣不管，父皇得给点补偿。”

这话说得戳了皇帝心事，既没表现出和镇国公家的那个有什么情谊，平了他的心事，又直接让权，没半点逾矩之心。他心情大好，“朕是皇上，议亲的事还用你母妃操心？朕亲自给你相看，明天就着人给你物色好的。折子里涉及的事情太多，你不参与也好，朕原也没想着一个流民的事能牵扯那么多事情，当真是辛苦。”

沈寒烟听着知道这差事算是没白干，忙应了下来，佯装天真，“父皇真龙天子，可不能反悔，明天就给儿臣送画像来啊。”

皇帝笑骂了一句，“没心没肺的丫头，都这样了还只想着议亲，还能让你嫁不出不成。”

沈寒烟笑笑，压下心底的遗憾，“那儿臣就回去等着好消息了。”

待吃完，还不忘把皇帝书房里的那套天工开物拿走，毕竟她损了东西，总得讨点补偿才好。

刘全德在殿外看见沈寒烟抱着一摞书出来，赶忙上前帮忙，“殿下，皇上连这套书都给您了？这可是甲子年孤本啊，全国也找不出第二套来。”

看来皇上今儿心情不错，送走沈寒烟，刘全德松了口气，整了整帽子刚往槛上一倚，结果就听见乾清殿里面传来皇帝暴怒的声音。

“刘全德，去把裴斯年给朕叫来！”

刘全德帽子险些掉在地上，不是说今天心情尚可吗。

裴斯年来的时候，是一个时辰后了。进殿的时候和六公主出殿的时候那是完全不一样，一个眉头紧锁，另一个则是明媚得快飞了起来。

好在这个裴大人是个会来事的，不管心里在烦什么，面上还是过得去，进门的时候还不忘给刘全德塞个银裸子，不枉他提心吊胆。

一个银裸子，够寻常人家五年的营生都不止。刘全德收了人家的礼，自然不忘提点两句，毕竟刚刚及第就成了御前红人，不似常人。

“大人，清早的时候六公主把您的折子递上去了，这会儿召您想必是为了这事儿。”

“我的折子？”裴斯年挑眉，“她...六公主把我的折子递上去了？”

这点他是没想到的。

如果单纯为了领功，完全可以誊一遍送上去，如果什么也不沾，那道空白折子的意思应该也挺明显了。

“反正是六公主引荐的您，您快快进去吧，皇上为了那道折子大动肝火呢。”

引荐？裴斯年玩味了一下这个词，这个词是绝不会发生在他认识的那个沈寒烟身上。

看来不是，裴斯年略有些遗憾。

乾清殿正好出来个司礼监的小太监，匆匆忙忙捧着一叠画像出门，没看见裴斯年，直直撞了上去，画像散了一地。

刘全德把银裸子往怀里一揣，上去就是一巴掌，“平日里怎么当差的？连给公主送去的都敢马虎，那可事关公主未来的婚事，画像上沾了灰，回头公主没选上，算谁的？你担待得起吗？还不重新去准备一份送过去？”

小太监诺诺应着，裴斯年俯下身捡起一副画像递给他，端详了几许，瞳仁极黑，但声调平静，“公主这是要招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