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寒烟抬头,正看见明黄的依仗,皇后面上一惊,忙带着众人跪下迎驾。
“臣妾恭迎圣上——”
“儿臣见过父皇。”
相比皇后为了显示气势刻意安排得一众宫人,皇帝身边的伴驾就简单多了,身边跟着几个臣子模样的人,可见是议政完来御花园散心的,结果好巧不巧,碰上这么一幕。
“六公主妄议前朝,臣妾正在规劝。”皇后福了福身子,率先道。
皇帝皱眉,转而玩味得笑笑,“妄议?富强民生、捍卫边界、文治武功哪个地方不对,皇后且说说?”
皇后不敢起身,宽大的袖子里手握成拳,众目睽睽下颜面扫地,甚至还当着外臣的面,她颤声道,“臣妾...不懂这些。”
“既然不懂,那为何治罪?”皇帝不以为然道。
近日大夏南疆打得如火如荼,轩辕派使臣觐见还未知他们的价码,皇帝本就心烦,好容易趁着探讨间隙出来透个气,却又碰上这一出。他的皇后,出身大家,贵为一国之母,明目张胆偏袒生身女儿,见识还没未及笄的小辈广。
皇帝明显面色不虞,偏偏沈穆容毫无眼色,“父皇,是六妹妹她先责打宫女的,母后只是主持公道。”
“主持公道?你来说,如何责打的宫女?”
皇帝不再理沈穆容,而是看向沈寒烟。
沈寒烟早已准备好了说辞,“回父皇,儿臣并未责打宫女,四姐姐来的时候正碰上我身边奴才跪了一片,以为我在责罚他们,其实是今早我身子不爽,心口慌,仍然要去尚书房,路上又有点发作,他们只是请儿臣及时就医而已。”
沈寒烟表情格外诚恳,把夏盈拽到一边一并跪了下来,“夏盈头上的伤,也不是儿臣责打的,而是刚才替儿臣解释的时候磕出来的。”
“好啊好啊。”意料之中,皇帝脸色难看起来,扫了一眼皇后和他的四女儿,“这便是朕的好皇后,好女儿。是非不分,朕以仁义治天下,不是让你们打着仁义的幌子倒行逆施!”
皇后脸色大变,如此大的罪名下来,瞬间变得有些摇摇欲坠,更何况当着朝臣的面,是半分脸面也没留。沈穆容更是脸色惨白,连声“儿臣不敢!”,跪在地上不敢起来,频频磕头,直磕得额头通红一片,精心梳理的发髻散了也不敢停。
“皇后不能母仪天下,四公主中宫所出毫无表率,颠倒黑白,倒行逆施,有违朕本心,着皇后——,罢了,抄录佛经十篇为太后诵经祈福吧,至于四公主闭门思过,非召不得出。”
“儿臣错了!!”沈穆容泪水夺眶而出,发髻松散,“儿臣知错了,儿臣再也不敢了!”
沈寒烟垂眸,她这个四姐,不懂轻重,更不知眼下早就不是责打不责打宫女的事情,而是上升到皇后毫无母仪天下之德上。场上还有外臣在,皇帝好面子,多说任何一句都是火上浇油。
“疯疯癫癫成何体统!”皇帝面沉如水,“来人,带四公主回去,召太医看看她的疯病。”
见沈穆容被带走,皇后一副被夺了舍的模样失魂落魄告退,沈寒烟看了眼皇帝身边的外臣,也打算告退。她不动声色环顾了一下皇帝身边的几个老臣,礼部尚书,兵部侍郎,还有几个生面孔,突然,她瞳孔紧缩,脚步也停了下来。
她看见一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
更年轻了几分,让那张斯文败类的脸更具有欺骗性。但只有她知道他是个什么人。那种刻在骨子里的阴冷感,她两辈子都忘不了。
她曾亲眼看见那厮言笑晏晏中杀伐决断,朝堂上公然诸人九族。诏狱昼夜连审乱党,面不改色施刑,还要求她在场亲眼看着,诏狱惨叫连绵不绝,堪比修罗地狱。
还有临死那句,公主薨,余者死的话来。
想到那些惨不忍睹的画面,伴随而来的就是胸口自己捅刀的地方心慌得不行,她脚下一软,差点跪坐在地上。
这厮!当初她久居深宫不知前朝,等参与朝政后裴斯年已位极人臣,今日却不想这么年轻就已伴驾左右。
裴斯年正目不转睛盯着沈寒烟,突然被人拽了下袖子。他睨了一眼身旁的几位同僚,几个位极人臣的同僚显然也不预料碰上这些,正疯狂交换眼色,一脸的惊慌失措。刚拽他袖子的,显然是想让他开这个口,让皇帝放他们走人。
裴斯年并不理会,眼观鼻鼻观心,心底毫无情绪。
沈寒烟其实是很聪明的,只是上辈子莽撞过了头,今日再次瞧见,真有点恍如隔日的感觉。
察觉到有视线投射过来,裴斯年猛地抬眼,正对上沈寒烟的眸子。
后者有一丝惊慌一闪而过,但很快又消失不见。
裴斯年皱了皱眉头,只觉自己看错了,他有些乏味,率先踏出一步,远离这场本就不该他看到的后宫纷争,“圣上,微臣家中有事,想先行告退。”
“对对对,圣上,微臣家里也有事...”
“我也是...”
几个老狐狸也连忙道,心底不由称赞这新科状元很是不错,是个上道的。
皇帝眼下也没心思再讨论政事,只随手摆了摆,“去吧去吧。”
他都能清楚听到身边老臣重重松了口气,不由笑骂,“朕又不吃人,你们几个老东西,还没后生有胆量。”
沈寒烟也知道这个时候不该留在这了,她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去,“父皇,儿臣还要尚书房,先行告退。”
她抬眼,又对上裴斯年那探究的眼神,不容她多想,心口突突慌得厉害,像是在提醒她一般,不等皇帝开口,沈寒烟只觉眼前一黑,就要往前栽倒的瞬间,被人眼疾手快扯住了袖口,更改了沈寒烟倒下的方向,身后匆匆从地上爬起来的夏盈连忙一把扶住。
旋即就是身边奴才们惊呼的脚步声。
沈寒烟睁眼就看见离她不远的裴斯年,那人眼底毫无情绪,和上辈子一模一样,好像刚才动手的不是他一样,“微臣刚才冒犯,请公主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