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的阳光穿透方格碎窗照进仓库，将室内照得一片昏黄。话虽如此，刚跑了两小时的亚历克斯仍出了一身大汗，被汗水浸湿的T恤黏在他身上，看着就让莱恩感到难受。亚历克斯走到墙边，拿起木箱上的毛巾擦擦汗水，再换上备好的T恤。莱恩说过不用跑那么久，至多只要一小时让亚历克斯熟悉感觉，让魔力能更快流动就好；但对方却说跑两小时他能转化更多魔力。

“准备好了吗？”莱恩蹲坐在仓库中央，向亚历克斯说。

亚历克斯走过来盘腿坐在莱恩身前，两手搭在膝上，脸上、脖子和手臂上仍残留着一些没擦干的汗珠，胸前白T恤也沾了一些汗渍。“好了。”他点点头，然后抬头挺胸、闭上眼睛，专心冥想起来。

莱恩人立而起，双掌搭上亚历克斯的胸前，探出一点魔力浸透对方身体，感应着魔力的流动。这次他感受到的已经不再像是之前一样的涓涓细流了，而是要强上十倍有余的水流，正绕着对方的全身不停循环着。

莱恩心中一喜，“很好，继续保持流动，放轻松、不要抵抗。”他连忙试图引导那股魔力流动到自己身上。结果出乎他的预料，他的魔力与亚历克斯的刚汇流，对方的魔力就在他一个念头之下分出一股支流，流入他的掌心、流淌进他的四肢百骸，让他感受到其中有着一股奇妙的意志。

莱恩惊讶之余也闭上眼睛，仔细分辨魔力中模糊的念头。不是文本，亦非声响；在阖眼的黑暗之中，有股无法言喻的感受就这么浮现在他的脑海里——相信、包容、接纳，甚至可以说是任之纵之，不带一丝抵抗。

那是……亚历克斯冥想时，这么告诉自己的话，也是他寄托于魔力中的意志。

莱恩知道这是对方还没学会过滤自己的意念，所以才会无意间让其渗透进魔力。他顿时涌出自己也分辨不清的复杂感受，只觉得一颗心闷闷胀胀的，但随即便叫自己不要多想，专心吸收起魔力。一会儿后，他吸收了对方七成魔力便停止了，不过还没把自己的魔力收回，想检查看看对方的后续反应。他睁眼道：“好了，亚历克斯，可以了。”

亚历克斯没有回话，只是点头示意，用意念放缓了魔力的流动，然后睁开眼睛。莱恩则感受到亚历克斯退出冥想后，那剩余的魔力流也在几个呼吸之间渐渐变小，被对方的身体吸收了。

“你感觉如何？”莱恩收回两掌，仔细观察着亚历克斯的脸色。

“我没事。”亚历克斯眨眨眼，左右晃了下脑袋，“只是感觉累了些，像是又跑了三个小时。”

“那有想要变身的感觉吗？不管是心中觉得危险也好，或是身体的本能反应也好，有吗？”

“嗯……”亚历克斯皱眉沉吟着，“都没有耶。”

“你确定？”莱恩不是不相信他，只是得问清楚才行，“完全没有？”

“都没有，真的啦。我还记得一点变身时的感觉……虽然印象最深的是全身酸痛。”亚历克斯似乎是想起那天的经历，嘴角立刻下沉，“但是要变的话，我应该察觉得到。”

“这样啊，好吧。”莱恩两脚搭在胸前，一爪撑着下巴，不禁回想起这几天的训练过程。

今天是唤魂仪式后的第七天了。

过去这几天以来，亚历克斯向家里借口说要去图书馆读书，在放学后直接骑车跑来仓库接受莱恩的训练。说是训练，其实更像是试验——找出亚历克斯在何种情况下会变身。

亚历克斯到了以后会先休息一下，跟着开始慢跑热身、转化魔力；接着再冥想，试着用意念维持住魔力流动，并进一步转化更多魔力。莱恩则会从他身上吸走那些魔力，来看看对方是否会因为自卫本能而变身成巨狼。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亚历克斯在唤魂仪式结束那天后，冥想时的效果大幅进步，比起之前要耗上十几分钟到半小时才能转化一丝魔力，现在他只要冥想一会儿，转化的量就比之前要多上十倍；这以他的体质来说，可以说是巨大的进步。后来莱恩连夜思索，觉得一方面或许是亚历克斯渐渐习惯冥想了，另一方面则可能是他的身与心终于回归平静、合而为一，意志的力量这才以本来应有的程度完完全全呈现出来。

为了安全起见，莱恩吸收的魔力由少渐多，直到今天的七成。他不想再多了，再多下去就会有真正的风险。说到底，魔力的多寡并非一目了然的数字，他口中跟亚历克斯说的成数也不过是个靠感觉区分的约略值。若是不小心吸收超过八成九成，可能就会对亚历克斯的身体造成短期甚至永久的伤害，那是他绝不想发生的事。

吸收魔力的测试可说算是结束了，结果也算可喜。

莱恩接下来要测的，便是把吸来的魔力再传给亚历克斯，看看他会不会像之前一样变身。莱恩之前连续吸收这么多天，加上每天冥想，差不多让他自己恢复了七成的魔力，这已经可以把像亚历克斯被食尸鬼抓伤那样的伤势治好一遍有余——当然是对普通人来说——这样的魔力量应该足够引动变身了。

如果没有的话……那试验便大功告成了。

莱恩想到这儿便摇摇头，告诉自己这是值得开心的好事，努力压下从心底涌出的失落。“好，亚历克斯，准备好了吗？我要把魔力回传给你了。”

“准备好了。”亚历克斯点头，扭了扭脖子和肩膀后闭上眼睛。

莱恩再度站起，掌心搭上亚历克斯胸前，把魔力慢慢传进对方体内，“感觉怎么样？”

“跟之前一样，暖暖热热的。”亚历克斯说。

“很好，现在你试着用意念控制它，把它纳入你体内的魔力循环之中。但除此之外，关于变身与否的事情，什么都不要想，知道吗？”

亚历克斯应了声好便不再言语。莱恩见状也不再说话，一边传送着魔力、一边仔细观察对方魔力的变化。十几秒后，他感到自己的掌心传来微弱的吸力，自己的魔力也渐渐融入对方的魔力流动之中。

“很好。”莱恩连忙说，“继续维持。”

亚历克斯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头。莱恩也维持稳定的流动持续传送着，直到四五分钟后，他的魔力已经传递约七成左右，才又开口道：“亚历克斯，可以停下了。”说完便感觉到对方的魔力流动慢了下来，胸口的吸力也消失了。

莱恩收掌坐回原位，朝睁眼的亚历克斯问：“这次如何？有要变身的感觉吗？”

“不，”亚历克斯摇头，“还是没有。不过……”他用食指搔搔脸颊，神色间透出担忧，“虽然你提醒我了，但我还是忍不住想着不要变身。这对结果有影响吗？”

“噢，这样吗？”莱恩又托腮沉思，想了一下后说：“很难说有没有影响，但不管有没有，结果都是好的。”

“是这样吗？”亚历克斯扬起双眉，表情有些惊奇，“怎么会呢？所以我们不用重来一遍？”

“嗯，那倒是不用。”莱恩觉得变身事关重大，还是把他的推断告诉亚历克斯会比较好，“如果你心中所想没有影响的话，那就表示你的身体在接收大量魔力后不会变身。如果有影响的话，则代表你的意志已经可以或多或少地控制魔力，进而影响要不要变身了。不管是哪种可能，对你来说都是好事啊。”

亚历克斯哦了一声，“原来是这样。”

“对吧。”莱恩耸肩，“但从你冥想的进步来看，我觉得第二种可能比较大。这也表示，只要你心中不愿意变身，那魔力就会遵循你的意志。除非是遇到危险的情况，不管是意外还是什么的，让你身体自卫自保的本能超越了你的意志，那样的话还是有可能变身的。”他摇摇头，“不过谁也没法保证不会碰上那种情况，也只能希望不要吧。”

亚历克斯点点头，“我了解。”

“唯一可能的例外就是你突然主动想变身了。但我想那样的情况应该……不存在吧？”莱恩是这么觉得的，但话一出口便想到了几种可能性。

“对呀。”亚历克斯立马点头，“是吧。”他又歪头想了想，“应该吧？我怎么可能会想主动变身呢？那感觉又不怎么好受。”

“而且还非常危险。”莱恩觉得还是把几种可能说清楚比较好，“我唯一能想到你主动变身的几种可能，除了危及生命的事故之外，恐怕只有跟大卫或温蒂有关的事情吧，或者两者同时发生。但我必须先警告你，亚历克斯，”他换上严肃的口吻说着，“非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在别人面前变身；要不然你就算躲过一场危险的事故，但接着要面对的事情……可能比死还可怕。”

“解剖室。”亚历克斯也换上认真表情，点头道：“我记得。”

“记得就好。”莱恩就认识一位仅有一面之缘的蜥蜴人混血儿，在圣路易斯发生一场严重车祸后被送到医院，之后只听说有大批警力包围了那家医院，然后……就再也没人听说过那位混血儿的下落了。之后他上班的公司、租的公寓也受到不知名单位的多次盘查，给相关的人带来不少麻烦。

莱恩把这件事说给亚历克斯听，得到对方再三保证绝不轻易变身后，这才放下了心。“我不是说你得避开一切风险，我也知道那不可能。不过以你现在拥有的力量而言，已经足够解决很多事情了，但也别轻易使用……”莱恩心中有百语千言，恨不得把所有的风险与该注意的事情全都告诉亚历克斯，但随即察觉自己反应太过头了，便强迫自己住口，叹了一口气后说：“总之，行事小心些，好吗？”

“我会的，我保证。”亚历克斯认真说着。

“那么就这样了。恭喜你，亚历克斯，我们已经上完最后一课，你从我这里毕业了。”莱恩深吸一口气，“这也意味着，我该离开这里了。”他的心中为亚历克斯升起喜悦，同时还有止不住的苦涩。

亚历克斯的笑容瞬间僵住了，然后消失无踪。“这、这么快？”他的嘴半张着，开阖了一下才又找回声音，“但你……你还没从我身上吸回你的魔力呢？”

“那本来就是你的魔力，亚历克斯。”莱恩说，“那是你的体力、精力，你的生命力转化而成的魔力。它现在好端端地待在你身上，不会再影响你了。”

“但……你这样要怎么去找食尸鬼呢？你身上没有魔力，这样太危险了。”

“足以自保的魔力我还是有。而且我也可以在路上冥想，慢慢就会恢复的。”

“可是……”亚历克斯仍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最后像是没找到任何反对的理由，肩膀垂了下来，“那么……你什么时候要走？不是今天，对吧？”

“没那么快。我当然会先休息下，还要准备点吃的，还有地图。”莱恩打算把背包带着——新的那个，它比较结实——还要去镇上偷点面包、披萨，以及可以放更久的干粮。“我应该会待到后天吧。”

“这样啊。”亚历克斯的声音有些低沉。

“没事的，亚历克斯。”莱恩努力不让心中的苦涩和不舍表现在脸上，却不知道自己成功了没有，“这代表你的生活终于可以重回正轨了，这不就是我们一开始展开训练的目的吗？你不用再花时间来这里跑步受苦，也不会再变身成狼了。你可以好好地准备考试，也可以多陪陪温蒂，还有想想怎么跟大卫把话说开。”

听亚历克斯说，过去这一周大卫似乎还在忙着工作，有好几天赶不及回家吃饭，便叫亚历克斯和温蒂自行解决。至于剩下的几天，大卫不是晚到就是早退，而且待在餐桌时的气氛总有些尴尬，就连温蒂也没什么办法。

至于乔安娜的德鲁伊血统一事……不管亚历克斯打算再怎么追查，莱恩觉得就轮不到他来管了。

“至于我呢？我也能够再度追寻我的目标，不管是食尸鬼还是奥德里奇，我总有一天会逮到他们的……而离开这里就是第一步。所以说，你只要为我开心，还有祝我好运就好了，不是吗？”

“是啊。”亚历克斯轻而缓地点头，“你说的对。”

见想说能说的都说完了，莱恩也不想再肉麻下去给双方找不自在，瞥见窗外阳光渐转黯淡，便道：“时间不早了，我跟你一起回镇上吧，刚好我的面包都吃完了。”

亚历克斯挤出微笑，“好啊。”

他们便出了仓库，穿过森林走回公路旁。莱恩把自己空荡荡的小背包塞进亚历克斯的背包内，然后像之前一样踩在包里，让对方骑车载他回镇上。

他们一路上闲聊些有的没的，像是镇上餐厅还有哪些好吃的、最近又有什么新电影要上映了、亚历克斯学校的课程等等，一猫一人都有默契地没再提两天后的事情。

莱恩则趁这最后为数不多的机会，不停转头看着路上的浓密森林与西边的落日山景，只觉得这几个月来见惯了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