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沙走石,不见天日。
众人被驱赶到一个洞穴之中。兵人的红光在洞口闪烁两下,随后隐没在风暴里。
黑幽幽的洞穴之中,有人犹疑地出声:“……我们被俘虏了?它想干什么?”
声音经过面罩的阻隔,在洞穴里闷闷地回荡。
倪柯瑟又摸出一个照明灯:“我见过类似的兵人——罗浮演武仪典时被偷渡进去的公司兵人。这个大家伙的构造与之一脉相承。”
众人一下子炸开了锅:“公司干的?怎么会?!”
“是不是有人窃取了他们的技术?”
“他们为什么这么做?”
“也不一定,先别慌,”萨沃尔安抚众人的情绪,“在罗浮刚刚经历的危机中,是步离人假借了公司的技术和飞船,帮助呼雷越狱。所以幕后黑手到底是谁,我们暂时还不能做下论断。”
一个使者低声说:“无论是公司还是步离人,对我们来说都不是好消息。”
又一个使者出声,是之前和倪柯瑟一起失眠的人:“无论是哪一方势力,他们的目标都不在这里——我们有什么理由值得如此大费周章?他们在谋求更大的东西,他们的目标是卡勒瓦拉。”
众人的神情愈发凝重。
倪柯瑟正在研究洞穴的石壁,这个时候突然回头:“你们血液的流速太快了。”
话题过于跳跃,其他人不明所以地看着它。
倪柯瑟说:“这样会大大增加耗氧量。这里的大气环境比预想中更加恶劣,如果你们的氧气耗尽,很快就会窒息而死。”
“……”
洞穴内一时间落针可闻。倪柯瑟听到众人沉重的呼吸声,面罩上雾气起伏,众人的面容在面罩之后若隐若现。
倪柯瑟客观地评价:“血液流速更快了,比刚才又上升了两个百分点。”
“……”
虽然看不到他们的表情,但是倪柯瑟看到有人把拳头攥了起来。
“冷静一点,朋友们,打人也是要消耗氧气的,”萨沃尔走过来,试图缓和气氛,“当务之急是要找到解决办法。你一直在研究这块石壁?有发现什么吗?”
倪柯瑟给他打了下光:“喏。”
萨沃尔上前观察,伸手抚摸了一下石壁,微微皱眉:“是人工开凿的痕迹——这是一个矿洞。”
“这颗星球环境这么恶劣,竟然还有人类活动吗?”
“看来我们只剩下一种选择了——外面有风暴和兵人,我们只能往矿洞深处走。”
他们需要氧气食物和水,而这些在外面的风暴和尘霾中荡然无存,只能寄希望于矿洞深处。飞船上还有食物储备,他们已经尽可能地带在身上,勉强还能支撑一段时间,但是氧气却即将告罄,他们没有迟疑的余地。
萨沃尔在最前方带队:“留意旁边的同伴,不要落单。”
倪柯瑟坠在队伍最后,灯光在前面打下长长的影子。
“卡勒瓦拉正处在挖矿热潮,我们多少都对矿洞有些了解,”萨沃尔说,“勉强算个好消息,对吧?”
“……如果底下没有人呢?这颗星球上还有植物吗?就算我们找到了过滤面具,这里的氧气含量又足以维持我们的生存吗?”
问题被抛到空中,又空落落地掉到地上。
“……那就祝我们好运吧。”萨沃尔说。
倪柯瑟在队伍后面走神。如果只是它自己在这里,大不了再耗上个八百年,但是再加上这些人……
失眠的使者走到倪柯瑟旁边:“谢谢你救了我们。否则我们这会儿大概已经在风暴里转圈圈了。”
“不用谢,”倪柯瑟说,“我为之前的乌鸦嘴道歉——按照这个走向,你和你父亲真的要有一个人痛哭流涕以头抢地悔不当初了。”
使者:“……”
他低声喃喃:“如果我真的回不去了……但愿他不要太伤心。”他长叹一声,“其实我叫加乐斯……”
前面的人冷不丁被石块绊倒,人群短暂地骚乱了一下。然后聚拢在一起,不知道为什么都停了下来。
倪柯瑟打着灯上前,他们正盯着那块石头沉默——那是一块遗留的矿石,在灯光下反射出银白色的冷光。
众人对这种矿石再熟悉不过,加乐斯失声道:“超钛矿……”
——这里是一座超钛矿藏。
这颗星球是因为过度开采才变成这样的吗?这样的情况持续多久了?还有多少幸存者?公司在这中间又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问题一个接一个地砸下来,这里无人能够回答。有人把那块石头捡起来揣进怀里,众人继续往里走,只是空气愈发沉默。
倪柯瑟知道原因:公司兵人,超钛矿藏。漆黑的风暴,死寂的地表——这里就像一个不详的预言,昭示着卡勒瓦拉的未来。
它还记得自己之前离开那里时,从太空中俯瞰,卡勒瓦拉就像一个糖球,冰雪未融,薄云缭绕,好似裹着晶莹的糖霜。
而这颗星球的文明,已经处在毁灭的边缘了。相似的境遇,很容易就让人联想在一起——卡勒瓦拉也会走向这样的末路吗?
“往好处想,”倪柯瑟说,“起码我们知道幕后黑手是谁了,对吧?”
“不……他们挟持了我们,这本身已经是一种讯号,”加乐斯哑声说道,“公司要对卡勒瓦拉下手了。”
可是他们如今尚且没能为自己寻到出路。就算他们最后真的能侥幸逃生,卡拉瓦拉,他们那小小的故乡,又能在公司的倾轧下坚持多久呢?
“别这么沮丧了,现在的年轻人怎么一点干劲都没有?”倪柯瑟拍了拍他的肩膀,“打不过就喊救命啊。只要你能让银河听到你们的声音。”
“……让银河听到?”
“对啊,演武仪典你看了吗?”倪柯瑟说,“我认识一个前来参赛的选手。据说他来自一个冰封的星球。
“那里曾经遭受了万界之癌的影响,宇宙里的其他文明都认为它已经毁灭了。但是百年后它又从灾难中站起,重新和宇宙建立连接。公司拿着几百年前的债务找上门来,那里又险些沦为公司的矿区……尽管困难重重,但是他们最后还是走上了银河的舞台。
“——那名拳手站在演武仪典的擂台上,重新让银河听到了雅利洛Ⅵ的声音。”
加乐斯茫然地问:“我们能办到吗?卡勒瓦拉还能等来它的援军吗?”
“有人跟我说过,生命自会找到出路。你要相信你故乡的人,即使遭遇灭顶的危机,也会挣扎求生。”
加乐斯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开口,语气变得笃定起来:“我们必须活下去,我们必须自救。如果卡勒瓦拉沦陷,我们就是最后的奇兵。”
气氛终于不再那么紧绷。
那名被绊倒的使者摸了摸怀里的超钛原石,开玩笑道:“我准备的伴手礼都洒完了——那玩意儿洒了也不可惜。就用这块小石头,做为回乡的伴手礼吧。”
“还好洒啦!”有人深受其害,“否则你绝对过不去入境检查的。”
“或许会让你每杯都喝一口?”
使者哀叹:“哦,太坏了,那我死定了。”
队伍里响起久违的笑声,有人说:“我们回家要分几步?”
其他人接话:“分三步。”
“第一步,找到维生的物资。”
“第二步,修好通讯装置。”
“第三步,找一艘飞船。”
“然后我们就能回家啦!”
加乐斯听着他们苦中作乐,忍不住笑了一声,喃喃着重复:“……然后我们就能回家了。”
倪柯瑟安静地走在最后,听众人开始商量接下来的计划。
说话也会增加氧气的消耗,倪柯瑟想。但是这回它没有再说出来——人类应当比它更明白这一点,但是他们还是选择了开口。
如果非要比较一下,比窒息而死更痛苦的,就是在绝望中窒息而死吧。
它偏头看了一眼,加乐斯的氧气瓶被他背在身后,仪表盘沉默地显示着读数。
「氧气剩余:40%」
矿洞曲折幽深,好似走不到尽头,四周的环境愈发阴冷潮湿。面罩上随着呼吸被附上一层寒气,众人的脚步越来越迟缓。
倪柯瑟一遍又一遍地数过他们的仪表盘,心脏随着上面的读数跳动。
「氧气剩余:35%」
突然有人惊呼一声:“快看,这里!”
他举起一枚干枯的果核,像是举着上帝的苹果:“还很新鲜,应该不超过七天。”
“这里真的还有人活着!”
众人振奋起来,开始搜寻人类活动的痕迹。
“还有水果能吃,看来这里没我们想的那么糟糕,对吧?”
“或许他们已经在地下建立了避难所?”
“终于有一个好消息了。”
「氧气剩余:20%」
然而幸存者们藏得太严实了,有几次他们都觉得找到了人,可是最后都空欢喜一场。
“我开始讨厌捉迷藏游戏了。”
「氧气剩余:10%」
仪表盘开始响起提示音,滴滴答答的声音此起彼伏。
队伍的氛围躁动起来,他们开始大喊:“有人吗?!我们被风暴困在了这里!请求帮助!有人在吗?!”
倪柯瑟看着地上的脚印——这是幸存者的脚印。它们杂乱无章,辨不出去向,偶尔出现为他们指引方向,但很快又隐没无痕。
就像一根吊在前面可望而不可及的胡萝卜。
它环顾四周的岔道,这样下去他们迟早要在这里迷失方向……或许早已经迷失了。
倪柯瑟用皮肤感受了一下这里空气,虽然质量仍然差劲得很,但是也不至于到死水魈的程度了。
它悄悄掀开面罩。
寒气裹挟着尘埃直冲面门,倪柯瑟屏住呼吸适应了一会,开始改造自己的呼吸系统。
“别发呆,”加乐斯朝它招手,“小心掉队。”这里路况愈发复杂,要是跟丢了就麻烦了。
倪柯瑟:“咕噜。”好的。
“你饿了?”加乐斯摸了摸背包,递过来一包压缩饼干,“动作小心,注意氧气消耗。”
倪柯瑟动作一顿,重新把发声器官调整回来,开口说道:“好的。”
它伸手接过饼干,加乐斯无意间触碰到它的手指,惊讶地问:“你怎么了?怎么出这么多冷汗?”
倪柯瑟在面罩下吐了个泡泡:“因为我的细胞们在超负荷运转,需要冷却水降温。”
“你当自己是机器吗?”加乐斯满脑袋问号,“你没事吧?怎么都开始说胡话了?”
倪柯瑟没有回话,开始在空气中轻轻嗅闻——泥土,金属,还有人。
纵横交错的矿道蔓延到未知的黑暗里。它在队伍的最后驻足,身后传来人类的气息,近在咫尺。
「氧气剩余: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