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它的记忆来说,那是八百年前。冰天雪地,食物匮乏。
倪柯瑟一直伺机逃离这个奇怪的剑士,想要回去修好飞船。
然而对方像是怕它自己溜出去冻死饿死,看管得十分严密,或者说,照料得十分周到。他就算只剩一张饼,倪柯瑟也能分半个。只有一壶水,也给倪柯瑟留半壶。
不知道为什么,这颗星球上似乎处处都是他的敌人,战斗、逃亡、迂回、反杀,类似的情景每天都在上演。
倪柯瑟一开始并不打算插手,只是冷眼旁观他们的争斗。
说实话,每天生死一线搏命拼杀,还有心情照顾一只来路不明的小鸟,这个人已经很奇怪了。
更别说他还经常自言自语,尤其在生死关头,怎么看精神也不正常的样子。
后来倪柯瑟发现他并不是在自言自语,而是在跟自己的剑对话,好像那把剑真的会说话似的——这也没有正常到哪里去。
倪柯瑟听不懂他的语言,也不知道他们的争斗何为始终,只想赶紧修好自己的飞船离开这里。
——或许也能把这个怪人顺便带走。
这个人留在这里只会有死亡一种结局。而且它总觉得他和这颗星球格格不入。
这一天,狼群布下陷阱,又一次展开围猎。在剑士陷入苦战时,它终于寻到机会离开对方搭建的藏身地。
然而在漫漫雪原上飞了三天三夜,它找不到任何现代科技的痕迹——这颗星球的文明刚刚萌芽,还处在部落聚居的时期,远远没有和银河接轨。
他们还在用驮兽拉车,和星际文明之间隔了好几场科技革命。想在这里修好飞船,无异于痴人说梦。
倪柯瑟盘旋了一会儿,停在一只驮兽的背上歇脚。
它颇有些心灰意冷,闷闷不乐地缩成一团,已经能够预见到,自己将在这颗星球滞留许久许久。
木车上的小孩见了它,指着它“咯咯咯”笑了起来,叽叽喳喳去拽大人的袖子。
大人却眉头紧锁,神情紧绷,严厉地低声呵斥。
小孩吐了吐舌头,悄咪咪地朝倪柯瑟伸手。倪柯瑟正郁闷不已,毫不留情地给他来了一口。
小孩吃痛,当即哇哇大哭。
众人的神情都开始紧张起来,母亲俯身捂住孩子的嘴巴,连声安慰,语调十分急切。
倪柯瑟歪了歪头。
见众人忙乱不已,它犹豫了一下,蹦哒两步,准备舍己为人哄一哄小孩。
反正是变幻出来的,摸摸也不会掉毛。
它探头探脑地靠近,“啾啾”两声,试图吸引孩子的注意。
小孩委屈地收声,把指尖展示给它。上面赫然两道血痕。
倪柯瑟:“……啾。”
小孩不知道自行领会了什么,又乐呵呵地笑起来,把它拢进手心里,叽里咕噜地说个不停。
倪柯瑟敷衍地“啾啾”。
虽然它也一个字都没听懂,但是这些原住民使用的语言绝对和那个奇怪的剑士不同。
它团了个舒适的姿势,把小孩的嘀咕都当做白噪音。这里比雪地里还是暖和很多,它能勉为其难地呆上一会儿。
然而一阵寒风席卷而过,冰雪中混杂着多余的气息。
倪柯瑟豁然睁开双眼——狼来了。
赶车的大人们一无所觉,小孩正把受伤的手指塞进它胸前的绒毛里。
倪柯瑟朝他翻了个白眼,扑腾两下上了车顶。
风声中夹杂着狼群的喘息,倪柯瑟环顾四周,心中一沉。
它本以为这些狼群只针对那个无名的剑士,没想到也会狩猎这里的原住民。
小孩从车厢里探出脑袋,四下里寻找它,马上又被大人拎了回去。
是啊,他们这一路精神紧绷,满怀戒备,可不就是在防备这个星球上最危险的猛兽吗?
倪柯瑟轻巧地跃下车顶,融进风雪中。狼太多了,它必须智取。
可是情势没有留给它更多时间,一声狼嚎突兀地响起,群狼奔袭而来。
车队霎时间喧闹起来,人群惊惶不已,勉强拿起武器护在妻儿身前。
火把明明灭灭,映出怪物的影子。与其说是狼,不如称他们为狼人——许久之后倪柯瑟才知道,他们叫步离人。
倪柯瑟旁观过剑士和狼群的战斗,这些狼人恢复能力和战斗力都十分惊人,这些原住民的自卫不堪一击。
它用力咬了咬牙,转头看了眼狼嚎传来的方向,朝那里疾驰而去。
狼群与它擦肩而过,卷起腥风,身后传来惨叫与哭嚎。
倪柯瑟振翅而起,没有回头,直飞到头狼的上空。
头狼若有所觉地抬头,倪柯瑟瞬间变成鹰隼,如箭矢般疾射而下,利爪狠狠抓向它的眼睛。
头狼嘶吼一声,双手扯住鹰隼的翅膀,咬上倪柯瑟的咽喉。倪柯瑟转眼变成一只黑熊,熊掌用力掰开头狼的嘴巴,大吼一声,蓄力将头狼甩飞出去。
雪花尘埃般扬起。倪柯瑟喘着粗气,鲜血无声滴落。
头狼从雪堆里爬出来,抖了抖毛上的雪沫,对峙不过三秒,两头野兽再次缠斗在一起。
……
……
倪柯瑟在血泊里扑腾两下,变回了一只小鸟。
它摇摇晃晃地朝车队飞去。
头狼已死,狼群该散了。只是那些人难以抵挡狼群的突袭,而自己已经耗时太久……
倪柯瑟思绪一滞。
狼尸遍地,无名的剑士把哄好的孩子递还给母亲,大人们互相包扎伤口,整顿行囊。
倪柯瑟确信他们说的不是同一种语言,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沟通的。这年头人人都要会几门外语了?这哪里学得过来啊?
人群朝他致谢,剑士摇了摇头,又独自走向雪原深处。
倪柯瑟看了看人群,又看了看剑士的背影,默默跟了上去。
剑士转头看见了熟悉的小鸟,惊喜地朝它伸出手,嘴里一阵叽里咕噜的念叨,听起来颇为语重心长。
这人又说的啥?倪柯瑟落在他手上,照旧一个字都没听懂。
大概是指责自己乱跑吧。
剑士伸手摸了摸它,轻轻呼唤小鸟的名字:“云雀?”
倪柯瑟抬头,它已经熟悉这两个音节,知道这是对方给它取的名字,然而并不是很想搭理。
“云雀?”
倪柯瑟用喙啄了几下对方的指尖,把他的手指推开,跳到他肩上去了。
“云雀?”剑士锲而不舍。
倪柯瑟烦不胜烦地翻了个白眼,敷衍应道:“啾。”
*
倪柯瑟在公司的飞船上过得十分悠哉。
储藏室人迹罕至,无人看管,物资丰富,每日无所事事。只除了那几个巨大的集装箱,十分碍眼。
无他,味道实在太难闻了。
倪柯瑟躲了几天,实在被熏得慌,连觉也睡不安稳——再闻下去一定会做噩梦的!
它悄悄溜出储藏室,再次变幻成公司职员的样子,混进了人群里。
倪柯瑟本来只是想走动走动,顺便换个安全的地方窝着,不料碰见了熟人——只是一起搬个箱子的交情,然而这位公司员工好像跟它十分投缘,径直走过来拍了拍它的肩膀:“你这两天上哪儿去了?”
倪柯瑟尬笑:“……哈哈,我也没瞅见你呢。”
“又偷懒去了?”对方摇了摇头,“你这样什么时候才能晋升啊。”
倪柯瑟眨眨眼睛:“晋升?我看这辈子是跟我无缘了,不如等着哪一天走个狗屎运吧。现在的工作也挺好的。”
对方被噎了一下,问:“你现在在哪儿干活?”
“呃……在储藏室吧?”倪柯瑟犹豫地回答。
对方听了这话,神色微变,神神秘秘地把倪柯瑟拽到角落里,压低声音道:“你有没有觉得飞船上多了什么东西?”
“……”倪柯瑟装傻,“多了什么?”
“你在储藏室工作,没有发现那里不对劲吗?”
不对劲本人茫然地问:“哪里不对劲了?”我怎么不知道?
“哎呀,你就没有碰见什么诡异的事情吗?”对方焦虑地问,“比如奇怪的动静?莫名其妙的水声?奇形怪状的人影?”
“什么?”倪柯瑟被他的情绪感染,也跟着焦虑起来,“我天天在那里,什么也没有发现啊。”
“怎么可能!我只是路过几次,都撞上好几回灵异事件了!昨天晚上还有咕噜噜的响声!你昨天是不是偷懒了?”
“哪有,我昨晚在……”倪柯瑟话音一顿,在洗澡。
啊呀呀,自己补水的时候被人发现了。
“在偷懒。”它改口道。
对方恨铁不成钢地翻了它一眼,笃定地说:“绝对有什么不该有的东西上船了!”
倪柯瑟赞同地点头,比如那几个集装箱,就十分不祥。
想到这里,它吸了吸鼻子,恍惚觉得储藏室的臭味蔓延到了这里。它的心情开始不美丽了,从喉咙里挤出声音:“咕噜噜。”
职员眼睛一亮:“没错!就是这个动静!”
倪柯瑟:“……”
职员:“……”
两人大眼瞪小眼,职员皱起眉头,缓缓道:“难道是你……”
倪柯瑟屏住呼吸盯着他。
“在开玩笑?都什么时候了!”对方梆梆给它来了两拳,迫切地寻求认同,“你昨天也听到了对吧?”
倪柯瑟只好点头。
“现在可怎么办?是不是应该上报?”职员焦虑起来,“造成恐慌可怎么好?”
倪柯瑟试图改变他的思路,压低声音:“比起什么不明生物,你不如去怀疑那些原型机。真的没有人觉得那几个箱子很奇怪吗?我总觉得它们可能活了。”
职员打了个哆嗦。
“嘘——这可不是我们能置喙的……”对方说到这儿,抬手怜悯地拍了拍它的肩,“你还是尽早找斯科特专员换份工作吧。”
倪柯瑟露出一个微笑:“没关系,我爱岗敬业。”
职员:“?”
不待他就倪柯瑟的工作态度品评几句,飞船轰然一声巨响,整个船身猛然间巨震了一下。
灯光闪烁,各种仪器开始嗡鸣不断,混合着嘈杂的人声。倪柯瑟把对方扶起来,缓缓站直身体。
“飞船被劫持,各单位做好战斗准备!”
“飞船被劫持,各单位做好战斗准备!”
忽明忽暗的光线里,它转头看向舱门,面无表情,瞳孔收缩成一线。
野兽的气味萦绕在鼻端,狼群已经登上飞船。
旧日的敌人跨过时光的长河,追上门来。
*
「你的翅膀好了?小心点飞啊,战争还远没有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