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轰鸣与烈焰,倪柯瑟的飞船坠毁在那颗荒星。
硝烟刺鼻,火焰灼烧皮肤,倪柯瑟挣动四肢,用力把腿从缝隙里拔出来,狼狈地滚出废墟。
飞船“噼里啪啦”地燃烧,这里随时会发生爆炸,要赶紧离开才行。
然而不等它喘口气,在飞船燃烧噪音的掩盖之下,一道微弱的脚步声悄然靠近。
倪柯瑟环顾四周,这里荒凉无比,白雪皑皑,无处可以躲藏。对方在飞船对面停留了一瞬,开始沿着飞船绕行。
它盯着飞船残骸,浑身僵硬。离得近了,倪柯瑟又分辨出甲胄碰撞,金属相击之声。
寒风掠过,吹散了浓黑的硝烟。来者执一把长剑,出现在了它的眼前。
无名的剑士眉头紧锁,浑身戒备,剑身闪着凛冽的寒光。他迅速扫视了一眼现场,低头,对上了倪柯瑟的视线。
剑士怔愣了一下,脸上的戒备稍减,甚至出现了略微的笑意。
他轻声道:”*#/—?.@、…、—;-*…”
倪柯瑟:“……”
这什么鸟语?听不懂啾。
它幻化成了一只鸟雀,正装模作样地理着自己的羽毛。见对方一直看着自己,它意思意思道:“啾。”
来人蹲下身,朝它缓缓伸手。
倪柯瑟吓得扑腾两下,然而刚刚坠毁时受了重伤,这一下牵扯到伤口,一时间竟然飞不起来。
对方的动作顿了顿,看向它的翅膀和爪子。
倪柯瑟尴尬地把自己缩成一团。失策了,不该变成鸟的。这下子飞也飞不走,逃也逃不掉了。
头顶上传来一声叹息。剑士轻轻地把它从地上托起来,动作更加小心。
寒风萧瑟,他环顾四周的冰天雪地,低头看了掌心的小鸟一眼,把它塞进了衣襟里。
倪柯瑟呆愣愣地蜷缩在这片温暖黑暗的空间,疲惫和睡意汹涌而来。
良久,有人拍了拍它:“醒醒。”
倪柯瑟睁开眼睛。
“今天的研究结束了。”研究员说。
倪柯瑟恍惚地起身,眼前是熟悉的实验室——这里是黑塔空间站。
它沉默地抬手,摸了摸发上的金簪。
“研究告一段落了,回去休息两天吧,”研究员说,“你该放松一下。”
它点点头,手掌在台子上摸到一个金属方块。
倪柯瑟拿起来翻转几圈,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这是什么?宠物罐头?”
“奇物‘分装快乐’的便携装置,能让人感受到快乐的情绪,”研究员收回方块,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谁都有压力大的时候,我们偶尔也感受一下纯粹的快乐。别声张哦。”
“为什么给我用这个?”
“你最近太焦虑了,自己感觉不到吗?”
倪柯瑟伸出食指指向自己:“焦虑?我吗?”
研究员耸耸肩:“好像被什么鞭策着似的,着急忙慌的。”
“……大概是负债太多了吧,”倪柯瑟心痛道,“那可是八艘飞船!”
研究员笑了一下:“可你是长生种啊,”他说,“时间总会带走一切的。而你们长生种最不缺的就是时间了吧?”
倪柯瑟张了张嘴,最后只是颇为赞同地点点头:“是啊,我的时间真是太多太多太——多——了。”
而时间总会带走一切。
研究员摸摸鼻子,想起对方经历过星震,就像一觉醒来穿越到未来,和过去之间划下不可逾越的鸿沟,过往皆被阻隔在那一头。
这种话听起来不像安慰,恐怕还有些讽刺。
他转移话题道:“现在感觉怎么样?有做个好梦吗?”
倪柯瑟伸了个懒腰:“唔……算是吧。已经是很久之前的经历了,现在在梦里重温,所有细节竟然还是纤毫毕现。”
就算抛开星震造成的一团乱麻,那也已经是几百年前的旧事。当时它还没有注射联觉信标,那个荒星的语言对它来说都是不知名的鸟语。
没有信标的帮助,它花了好些年才能听懂他们说话,又花了更长的时间学会使用他们的语言。
与那个人的初见随着时间流逝在记忆里蒙尘,它当时确实一个标点符号也没有听懂,只记得当时的心情,是劫后逢生的庆幸。
如今把旧事翻出来抖落抖落,隔着漫漫长的时光,它终于迟钝地理解了他当时的那句话。
「好肥的一只鸟,今天可以加餐了。」
他说。
*
评估检测进入到收尾的阶段,倪柯瑟获得了两天假期。
它颇有些无所事事地在空间站里溜达。
那个研究员说得倒也没错,它最近的情绪确实有些反常。只是不全是焦虑,紧张亦有之,亢奋亦有之。
——有一项它的“私人项目”,也进入到了收尾阶段。该和一些人道个别了。
“你来我这儿干嘛?”皮什塔科抱着一大堆资料,步履匆匆,“忙得很,可没时间管你。”
倪柯瑟像个小尾巴一样跟着他,也不说话。见对方进了实验室,它在门口停步。
皮什塔科头也不回地进门。
……过了几秒,他又从门里退出来,扔过来一张权限卡,附赠一个白眼:“想去泡鱼缸就去吧,不许吃我的鱼。”
说完又进了门里,舱门在它面前合拢,转瞬间又被打开了。
拉明娜探出头来,见它捧着权限卡站在原地,朝它笑了笑:“空间站和公司有合作,最近有些项目要到期了,公司过几天可能会派人来验收,大家都忙得团团转。”
倪柯瑟点点头。
“等忙完这一阵,我们的科员等级说不定就能升级了,”拉明娜朝它摆摆手,“到时候请你吃饭!”
舱门再次合拢,终于没有人再出来了。
倪柯瑟摩挲着掌心的权限卡,心想:那就再等一等吧。它向来不缺时间。
它来到皮什塔科的休息室,挨个数了数里面的小鱼,一个个喂了鱼食。
又准备了佩佩喜欢的零食,跑去逗狗。
如此过了几天,它从自己的秘密基地溜回休息室,见拉明娜等在门前。
她挥挥手:“走吧!一起吃夜宵去!”
倪柯瑟歪歪头:“你们忙完了?”
“是呀,可累死我了。”拉明娜长长呼出一口气,“明天公司就来人了,可算赶上了。”
“迟了后果很严重吗?”
拉明娜笑了笑:“那倒也不至于。只是有些技术要和博识学会交流,可不能给空间站丢人啊。”
倪柯瑟有些意外,它没有想到拉明娜会对这里有这么多的归属感。
二人来到皮什塔科的休息室,桌子上已经摆满了丰盛的食物,只是房间的主人却臭着脸。
“别惹他,”拉明娜小声说,“他的鱼不知道为什么撑死了两只,正生闷气呢。”
倪柯瑟:“……”
它目不斜视地走到桌前,满脸正直,声情并茂道:“啊——多么丰盛的食物!这精致的摆盘,这诱人的香味!让我们快点开动吧!”
皮什塔科看了它一眼,若有所悟,“啪嚓”一声捏断了手里的筷子。
倪柯瑟在这一声异响中浑身一颤,勉强镇静地坐下来,索性主动坦白:“我不是故意的!你说不能吃我真的没碰!只是喂了点鱼食而已!也不可能是喂肥了再吃对吧?更不可能是撑死了再吃对吧?”
皮什塔科“啪嚓”捏断了另一双筷子。
倪柯瑟“咕噜”一声戛然而止,不敢再吱声。
拉明娜无奈地当起和事佬:“先吃饭怎么样?我快要饿死了。明天还要跟公司交接呢。”
倪柯瑟想到自己的逃跑计划——明天有公司的船队吸引注意,正是潜逃的好时机。呃,飞船大概会把空间站再次撞一个洞出来,不过债多不压身。
它默默安慰自己。
之后说不定会上一上空间站的黑名单,如果不是被抓回来当个奇物藏品,想再回来可就不容易了。
它低头扒拉几口饭菜,装作不在意的样子:“你们都对这里这么有归属感吗?”
“倒也不是,不少人应该想离开吧。我曾经也……”拉明娜顿了顿,有些出神,“我误入过歧途,但是有人给了我……我们第二次机会。”
倪柯瑟抬头望向两人。
“现在好多了……这里就像我的第二个家。”
“家?”倪柯瑟喃喃,“那他们都是你的家人了?”
“这只是一种……”拉明娜顶着它羡慕的目光,哭笑不得地解释,“形容一种程度,还不至于都是家人吧。我们常常说什么第二故乡,第二个家之类的,因为在某个地方待的安心。”
倪柯瑟转头看向皮什塔科:“你呢?”
“怎么了?我在这里待的挺好的。”
倪柯瑟咬了咬腮帮子:“……如果,如果你们有机会出去逛逛,你们会愿意离开这里吗?”
“你是说出去旅游吗?”拉明娜思考了一下,“那还是有好多地方想去的。只是玩不了多久还要回来工作,等个长假再说吧。”
倪柯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有“家”的人,就像一只放飞的风筝,总是会被牵挂召回。
皮什塔科盯着它看了一会儿,低头吃饭。只是意味不明地叮嘱了一句:“注意安全,别浪过头了。”
拉明娜循声转头:“……?”谁?我嘛?
倪柯瑟的动作一顿,有些再见已经不必再说了。
它露出一个微笑:“上次真的是意外!一回生二回熟,我亲手搓的你就放心吧。上次我可是从打铁炼钢开始的,”要不然也花不了八百年,“这次就地取材,只能说,空间站不愧是搞科研的地方。”
倪柯瑟竖起一根大拇指。
飞船质量保证杠杠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