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香穗身体太弱,体温偏低,赤脚医生建议多吃些鸡蛋姜汤。
许清明出门忙碌了一番,拎着借来的鸡蛋和生姜,又从小卖部买了红糖,匆匆回到家里。烧火做饭他不愁,别说上辈子一直独自生活,即便是这辈子,也是早早就自己照管自己。他先进到里屋,见陆香穗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也不知道睡着没睡着,便让她安静地休息,自己进了锅屋,刷锅添水,做了一大碗生姜鸡蛋汤。
“香穗,起来喝姜汤。”
陆香穗睁开眼,一手撑着床坐起来,许清明恰好也伸手扶了她一把,然后把白瓷大碗端给她。
“小心很烫,刚烧开的。”许清明温和地叮嘱,“怕冷了喝不管用。”
陆香穗看着那碗里,生姜切成细细的丝,卧着五个白白的荷包蛋,放好了红砂糖。
“有力气端碗吗?要不我喂你吧。”许清明问她,平和的话语,纯粹的担心。
“……我下来吃吧。”陆香穗说,她还真担心自己四肢酸软弄洒了碗。不管怎样,就算是病得不能动了,她也没有勇气让他喂。
陆香穗下了床,到外间屋小方桌坐下喝她的姜汤。这两天几乎没吃饭,或许更因为心寒,这大夏天她居然要喝姜汤“取暖”。几口热姜汤下肚,陆香穗觉着有些精神了。
她喝得很慢,一碗汤喝了快有半个钟头,从滚烫喝到温热,终于把一大碗汤,连姜丝带荷包蛋都吃了下去。
“回床上躺着去。”许清明望着她,满意地笑。
“……好多了。”
“好多了也不行,哪能好这么快。”许清明说,“我们家如今反正也没有活干,不躺下歇歇你做什么?”
没有活干?农村人除了寒冬,春夏秋一年三季都忙着农活,再说,他不是还养蜂吗?陆香穗心里寻思着,试探地问道:“你不是要养蜂吗?这时候庄稼地里也要除草,要是有活,你去忙你的,我好些了就跟你去干活。”
媒人不是这么说的吗?说他这个家人口少,单薄,要求她订了亲就过来帮着干活,难不成还能养着她当闲人?
并且陆香穗更关心的是,那五千块钱可不是小数目,在这个偏僻农村,普通农家谁也没有这么多钱,他到底哪来的?
陆香穗实在无法理解,提亲之前,她跟许清明也就见过两回面,还都是偶遇,为什么他忽然就上门提亲,还不管不顾的非要让她订了亲就到他家来生活,要知道,捧着五千块钱,再凭他这身材相貌,这方圆几十里,年龄合适的姑娘可以说尽着他挑!
如今又口口声声对别人说她是他妹妹,真是个让人费解的人。
不管怎样,在这样的情况下被带到许清明家来,陆香穗心里别扭!
“养蜂你一时半会又不懂,我因为要养蜂,这一季只种了一亩多的口粮地,我一个青年劳力,抬抬手活就干完了,眼下真没什么活给你干。”
许清明笑,他说的可都是实话,重生回来几个月,他一直在为今后做打算,因此也早在春种的时候就只留了一亩口粮田,另外两块地都送给了他大哥家耕种。
田园生活固然美好,可眼下这时候,他还真不能带着陆香穗,守着两亩地和几箱蜜蜂过日子。前世的遭遇告诉他,男人,你不能穷,不能弱,你必须得够强大。
许清明看着陆香穗没精打采的小脸,心里暗暗发誓,既然老天爷让他重生一回,就不是让他回来窝囊的,那就一定要活出个人样来。他是男人,男人就要撑起一片天空,就算有乌云,就算有雷暴狂风,他也要稳稳地撑着,绝不能再重蹈覆辙。
还好,他回来的不晚,如今她好好地在自己的保护下。许清明想到这儿,端起用过的碗筷,笑着安慰陆香穗:
“香穗,你呀,自己还病歪歪的呢,就别操心那么多了,凡事有我这当哥的在。你回床上躺一会子去,我去镇上供销社给你买个蚊帐,这两天匆忙,都没顾上买,不然晚上蚊子咬你。”
端着碗走到门口,许清明又回头交代她:“香穗,我把大门从里头拴上,免得有谁闲溜门子来打扰你。厕所在大门外靠着院墙,你需要出去可以从里头打开门,回来你再拴上。”
从里头栓门?陆香穗憋不住好奇问道:“从里头栓门,那你自己怎么出去?”
“这还不简单?从院墙翻出去。咱家那木瓜树,我五六岁时就能踩着树杈爬上院墙。”许清明笑,露出几分得意的样子,重生的他总是过分老成,前世悲苦绝望的经历,使他变得冷硬淡漠,跟她在一起,许清明心态也轻松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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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清明再一次出门去镇上买蚊帐,陆香穗听着他离开的脚步声,推出自行车的声音,栓门的声音,知道他已经走了。
她躺在床上出神。躺了一会子,也不知是休息足了,还是那一大碗生姜鸡蛋汤起的作用,她觉着有几分精神了,躺得太久,便又起来坐着。
从小木窗看看外面,明晃晃的大太阳照着,时间已经到中午了。许清明就那么把门从里头一栓,自己翻出院墙,骑上车就放心地走了,此刻这整个家里只剩下她独自一人。陆香穗忽然想,要是自己趁着这机会逃掉呢?
——打开门闩,出了门往西就是大片大片的庄稼地,春玉米和高粱都长得多高了,一片片的青纱帐,尽管离开好了,只要有心躲藏,等许清明回来,大概是别指望再找回她。
她可以去外面打工,哪怕打.黑工,有手有脚的也饿不死。
不过……陆香穗起身走出堂屋,靠着门框看着整个小院,她要是真这么逃掉了,许清明怎么办?认倒霉?也不知道他那些钱怎么来的,来路正不正?背了多少债?她逃掉了他怎么办?陆香穗垂下头,回到里屋继续躺着无聊。
她不能干这么坑人的事情,这许清明的做法虽然让她心里抵触抗拒,但他也并不像是个坏人,再说,追究起来,这件事要怪得怪她爸妈,要是她从陆家成功逃掉,许清明自然也不会付出那五千块钱,如今已经到了他家,她这么逃之夭夭,不是把许清明坑惨了吗?
陆香穗太清楚自己的那个妈了,要是她这样逃掉,陆振英不光不会退还许清明一分钱,说不定还闹上门来要人,反倒讹诈许清明。
陆香穗就这么胡思乱想间,不觉得一个多钟头过去,许清明回来了。他先把自行车停在门口,踩着车后座轻松翻过院墙,自己打开门闩。许清明把自行车推进院子,拎着新买的蚊帐进了屋。他哪里知道,陆香穗纠结这半天,差点就一走了之了。他轻手轻脚掀起里屋门上的布帘子,见陆香穗斜靠在床头休息,就笑着把手中的蚊帐给她看。
“给你买了个水红色的,我寻思小姑娘喜欢这颜色。”
陆香穗看见许清明,忽然有些心虚,刚刚她还琢磨着要逃走来着。她看看那个蚊帐,鲜嫩的水红色,虽然团成一团,也看得出上头滚了同色的流苏花边和穗子,大约是当地年轻人结婚才会舍得买的那种。
“饿了吧?我在镇上转了一圈,没找着卖生姜的,得等逢集去买了。这一转悠,晌午饭都耽误了。”许清明把蚊帐放在床上,自己转身出去弄饭,一边走出去一边说:“香穗儿,咱简单炒个辣椒土豆丝,吃煎饼行不行?”
“哎,行。”陆香穗答应了一声,她上午吃了那一大碗生姜鸡蛋汤呢,其实还不怎么饿,再说,她此刻心里乱七八糟的,吃什么也没滋味。
陆香穗头一天来到,许清明本来打算买点肉好好做顿饭的,可是小镇子本来就不繁荣,今天不逢集,逢集镇上会有好几个肉摊子,不逢集的时候便只有钱卫东一个常摊子,自然啦,许清明就算这辈子不吃肉,也不会去买钱卫东的猪肉。
他炒了辣椒土豆丝,还烧了米汤,新烙的玉米煎饼,动手端进堂屋,喊陆香穗吃饭。
许清明是真的饿了,并且早上急着去接陆香穗,早饭都没心思吃,这会子拿起煎饼,狼吞虎咽就吃了三个,陆香穗却吃得很慢,总共吃了半块煎饼。
“香穗儿,你怎的吃这么少?我炒菜不好吃吧?”
“蛮好。”陆香穗说。
“好吃不好吃,都得先吃饱,吃饭这样少,怪不得你身体弱。”许清明并不清楚她的口味,上一世他们虽然情投意合,可没有共同生活的机会啊。“家里有新鲜的蜂蜜,你往后早晚喝一杯,滋补。”
陆香穗默默地没吱声,她实在还没习惯给他同一个屋檐下的相处。
拿起第四个煎饼的时候,许清明看看陆香穗,忽然问她:“香穗儿,你会不会烙煎饼?”
“会。”
“那好。”许清明开心地笑了,“往后你身体好些了,你负责烙煎饼,我一个大男人,旁的都行,就这煎饼实在不会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