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面上飘着细雨,楚宥敛和颜玉皎原本一人撑一把伞,而为了问这句话,颜玉皎探头躲入楚宥敛的伞中。
楚宥敛侧耳听完后,顿了顿,意味不明地扫了颜玉皎一眼:“这种事你倒是积极。”
颜玉皎便有些不好意思,但一想到楚宥敛对她知根知底,也没什么好掩饰的,就理直气壮起来:“不是你要带我来看的吗?”
她又小声嘟囊:“搞不好是你喜欢看,又不好意思看,才借口说什么我可能爱看……”
脸蛋就被楚宥敛掐住。
楚宥敛微勾唇,眼里全是危险,低声道:“娇娇,唇还痛么?”
这句话指向性太明显了,颜玉皎吓得抬手捂住了嘴巴,猛地点头。
楚宥敛盯了她一会儿,才有些恋恋不舍地松开手。
颜玉皎老实了,缩回自己的伞,一句也不敢多问。
然后默默腹诽楚宥敛言而无信:果然是骗她的罢?搞不好根本没有这种舞,只是想骗她走下船而已。
登上画舫后,几位头戴红花的小厮走出来,引着他们往前走。
却没有在雅间停留。
颜玉皎不禁疑惑,莫非这艘画舫里面还别有洞天?
果然,绕过几道弯路,眼前豁然开朗,几十道堪比成人男子腰粗的铁链出现在眼前,而这些铁链另一端则与一艘巨型画舫相连接。
颜玉皎探出身子望去,只见这艘巨型画舫有三层,最上面一层竖着一个绣着金灿灿“令”字的旗子,在夜雨中迎风招展。
各色精致的灯笼挂在船舱翘起来的檐角下,辉辉烛光,雕梁画栋,人影幢幢,离的这么远都能听到那艘画舫里面传来的靡靡之音。
颜玉皎心中惊诧,难以想象会耗费多少人力物力,才能建成如此规格的画舫,究竟是哪位贵人所有?
这时,引路的小厮站在船头,淡然地向对面招招手,对面大画舫立即就有人招手回应。
不过片刻,几个男子从大画舫最下面一层拉出一块巨长的木板,然后合力抬起,压在铁链之上。
小厮踏在木板上试了试,发现如履平地,便点点头,恭敬地向楚宥敛俯身行礼道:“客人可以上船了。”
显然是认识楚宥敛。
楚宥敛让颜玉皎走在他前面,他在后面方便护住她。
只是没了船体遮掩,湖面的风狂得差点把颜玉皎的伞吹跑。
楚宥敛只得把手里的伞扔了,接过颜玉皎的伞,轻轻扶住她的腰,带着她往前走。
斜斜细雨落于灯火中,好似薄纱敷眼,四周模模糊糊影影绰绰,唯有身边人的温度感受清晰。
颜玉皎抬头便看到了楚宥敛被融融灯火照亮的下颌,蓦地心中一热,鬼使神差地唤道:“楚哥哥?”
楚宥敛一反常态地没有对这个称呼表达任何讥讽反驳之语,而是抱紧了她的腰,轻轻“嗯”了一声,似烟散在雨雾里,仿佛幻觉一场。
风把火灭了一瞬,又亮起。
颜玉皎怔怔片刻。
小厮一直在前方引路,等两人都抵达画舫后才悄然消失,换了两个身穿盔甲的士兵引路。
楚宥敛低声为颜玉皎解释:“这里是令微长公主的画舫。”
颜玉皎想起画舫上的那个“令”字的旗子,恍然大悟。
却有些神思不属的样子。
楚宥敛担心她受风寒,便把自己的风衣也脱下来,披在她身上。
见颜玉皎依旧兴致不高,抿唇又道:“我所说的那群男子,其实是令微长公主天南地北搜罗来的,据说无论身材相貌都算极品。”
颜玉皎垂着头:“哦。”
她确实有些提不起精神。
不知为何,方才她脑子里全是楚宥敛的脸——迎夏宴那夜他欲.望发.泄后的眸眼,在船舱里他不容拒绝地吻下来,风雨中他紧紧搂住她的腰……
最终定格在定远侯府那棵合欢姻缘树下,楚宥敛背对着满天星子,连发丝都温柔,却偏偏语气冷漠至极,说她不配得到他的补偿,这辈子最好安安心心做他的世子妃。
颜玉皎心中一凛,直此时此刻才如信徒入道,大彻大悟。
这世上再也没有楚哥哥了。
有的只是要做她相公的楚宥敛。
这一瞬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她心中渐渐枯萎,又有什么东西不受控制地生根发芽,然后突破重重阻碍,长成参天大树。
见颜玉皎神情恍惚,楚宥敛悄然蹙紧眉,也不再言语。
没走多远,一行人来到两扇暗金色的门前,士兵将门推一开。
房内的暖香和乐声就传出来了。
随即就是令微长公主的银铃般的笑声:“哎呀,稀客稀客,少庸堂弟怎么来有空来本宫这儿?”
颜玉皎一无所觉地踏进去,却只抬头看了一眼,就吓得转过身去。
还是楚宥敛扶着她的肩,把她转回来:“怕什么?”声音隐有笑意。
颜玉皎脸和脖颈都红透了。
这里应该是个花舞厅,地上和墙壁上都摆放了各类盛开的花束,中央则是一块巨大的短毛地毯,上面站着二十几个男子。
男子们都是异族的装扮,上半身斜斜披了一层金丝薄纱,袒胸露.乳,腰腹块垒分明,上臂箍着金色臂钏,下面穿着奇特纹饰的束脚裤子。
颜玉皎进门时,他们齐齐下腰,而后行云流水般丝滑地一旋,背肌勃发,汗珠自锁骨滚落,充满了难以言说的力量感和欲感。
而坐在最上位的女子,正是令微长公主楚唯青,她一扫雷厉风行,威势甚重,高不可攀的模样,裹胸外只披了层轻薄纱衣,裙子开叉到大腿。
颜玉皎一时羞怯的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儿看,转来转去,最终只好盯住楚宥敛的脖颈。
然而盯了几息,楚宥敛凸起的喉结和下巴青色的胡茬,后知后觉地闯入她的眼帘。
颜玉皎脸一热,抬手捂住眼。
楚宥敛以为她是不好意思看这么大尺度的舞蹈,低声气音:“怎么?有贼心没贼胆?”
颜玉皎刚刚发觉楚哥哥“死掉”的事实,又被楚宥敛之前种种作为惹得心跳混乱,正是郁闷难解,闻言便忍不住呛声:“楚世子有本事也脱了衣服去跳,看我有没有胆子看。”
“……”
隐约间,她听到楚宥敛的呼吸粗重一瞬,又趋于平缓。
她才发觉自己说了什么混账话,一时喉咙干涩,闭嘴沉默了。
楚唯青看热闹不嫌事大,笑着揶揄道:“颜小姐这个提议简直妙不可言!少庸堂弟你怎么想?”
过了一会儿,楚宥敛才道:“那要看颜小姐怎么想。”
颜玉皎:“……”
她发誓她没有任何想法!
楚唯青似乎是喝醉了,笑得更大声了:“成了夫妻就是不一样,你楚少庸还有这一面,真是开眼了!”
楚宥敛没有应她的话,反而拉过颜玉皎的手,让她别再挡住眼。
拉了两下,颜玉皎才放下手。
“随我走。”
“不要。”
又问:“这些男子好看吗?”
答:“一般。”
“哦。”
“哦”是什么意思?
颜玉皎越想越气,忍不住问出了憋了一路的疑惑:“你为什么带我来这儿看别的男人跳舞?”
楚宥敛一顿,盯着她看。
颜玉皎抿唇道:“不回答就派人送我回家,我要睡觉了!”
楚宥敛微微撇开眼神。
随后淡声道:“你最初听到有男子这般跳舞,还兴致勃勃,真让你见到了,你怎么又不高兴了?”
楚唯青勉强找了件严实的外衫披在身上,便听到他们二人如此对话,拿着团扇遮住笑唇:“不怪人家颜小姐生气,哪有未婚夫带着未婚妻来本宫豢养男宠的画舫上玩的?”
颜玉皎更气了,却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气什么。
一开始她是挺好奇男子半衤果如何跳胡璇舞的,因为她没见过,平生更是除了楚宥敛,再没见过别的什么男人的身体,如此便成亲了,以后只能做个安安分分的内宅妇人,也太亏了罢?虽然也不知道亏了什么,但就是觉得亏了,很不甘心。
可走了这么久的路,大约是风雨浇湿了她的热情,让她的头脑清醒了几分,她忽然发觉被楚宥敛哄着换上这等类似舞女的纱衣,领着来看一群衤果露男子的胡璇舞,是一件多么荒谬绝伦的事。
偏偏楚宥敛还落实了。
不远处,那二十多位男子还随着乐曲声转来转去,其实他们的动作一点儿也不淫.靡,反而很雅致。
颜玉皎却没有半分欣赏的欲望。
她简直如鲠在喉:“我不想猜来猜去,反正我怎么都猜不透,你直接告诉我,你究竟在想什么?”
见此情形,楚唯青轻叹一声,只得摆摆手让舞蹈暂停。
男子们便停下来,鱼贯而出,却还是有不少人的眼神自颜玉皎身上一扫而过,隐晦的很。
楚唯青揉了揉额角道:“本宫大约与你们相克,前不久办个宴会你们俩搞上了,今日难得有闲趣指点我的男宠们排练舞蹈,你们就来打扰,还这般没分寸地吵起架来。”
少顷,楚宥敛垂眸:“扰了堂姐的清静,少庸改日登门致歉。”
颜玉皎也忙道:“民女不是有意为之,望殿下原谅。”
楚唯青连连摆手,她可不想在自己的公主府看到楚宥敛的脸,也太不吉利了:“不必了,此地让给你们,你二人好好聊,都是要做夫妻的人,明年这个时候说不定都有孩子了,还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说着便打了个哈欠,在一个面容阴柔的男子的搀扶下,转身离开了。
楚唯青走后,整个花舞厅所有侍从和士兵也都走了。
只剩下他们二人沉默以对。
片刻后,颜玉皎深吸一口气道:“好了,没别人了,你说罢。”
他究竟把她当什么看待?肯定不会是妹妹了,那是妻子么?也肯定不是……就像令微长公主所说,哪有带未婚妻来此地赏玩的儿郎?
那除此之外又会是什么呢?想什么时候亲便什么时候亲的玩物?是不是还想让她和这些半衤果男子一般,穿着舞女的衣服,为他跳舞?
可随即楚宥敛便道:“还有两个多月你我就要成婚……”
“我想让你在婚前,把所有你未曾体验过的都体验个遍,然后不留遗憾地,心甘情愿地嫁给我。”
当然,这只是好听的托辞。
实际上,楚宥敛只是想让颜玉皎彻底认清,这天底下所有男子,或健硕、或清雅、或妖气,再费尽心机勾引她,她也都不喜欢。
她只喜欢他。
她只能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