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星遥又一次推开了递过来的酒杯,问道:“你怎么知道下面有水鬼?莫非你早就去过地宫了?”
南融悻悻地放下一只盏具,摇着头自斟自酌起来:“我也是听说得。没有拿到玉蝶前,我可不会轻易靠近地宫,万一让尊主发现了怎么办?”
离星遥心中暗想,你能在我眼皮底下藏艘船在湖边,已经很厉害了,这其中想必少不了那位谢掌柜的帮忙吧。
他问南融:“你来鬼蜮多久了?”
“不多不少,正好十年。”
十年?离星遥心中有了数。
此鬼根基尚浅,难怪自己初临鬼蜮时,他不在第一批反抗者中。十年便掌握了鬼蜮如此多的秘密,着实有些手段。
“若真弟弟,你们两位是什么到得鬼蜮?”
南融知道墨尘不会回答自己,索性直接全问离星遥。
离星遥随口编了个时间:“三个月前。”
“都是?”
“对,我们在鬼蜮入口碰到的。”
“哦~这样啊,”南融不怎么相信离星遥的说法,但没有过多深究,“看两位的相处状态,还以为是旧识,原来也是新朋友啊。”
他靠近离星遥,悄咪咪问道:“若真弟弟,你是做了什么‘好事’,才变得恶鬼?”
离星遥冲对面扬了扬头:“你怎么不问他?”
“他?”南融瞧了瞧黑着脸的墨尘,哈哈大笑了起来:“他一看就是杀过人的啊。对不对,墨尘兄?”
墨尘沉默不语,没有辩驳,也没有想过要辩驳,因为南融说得很对,他的确杀过人,还不止一个。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是默认了!墨尘兄的成因很好猜,可是若真弟弟的……我就有点看不透了,”南融看向离星遥,“你做了什么事?”
离星遥笑道:“猜不出来,就先说说你自己是怎么变成恶鬼的吧。”
南融又给自己满上酒杯,爽快道:“好,那就讲讲我的故事。”
“我虽是十年前来得鬼蜮,却不是十年前才变得恶鬼。”
“在化作恶鬼之前,我大概做了一百多年的幽魂吧,那时我终日无所事事地在人间飘着,记不得前尘往事,得不到轮回新生,完全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直到有一天,我碰到一只即将化形的恶鬼,它告诉我,我之所以入不了轮回,是因为我是含怨而死的。我们这种带着怨气的不干净亡魂不配进冥河,只能永远囚困在这里。”
离星遥忍不住插话:“它说得……”
“它说得当然是假话,”南融笑了起来,“不过我那时却当真了。”
他问离星遥:“你知道那只鬼为什么要骗我吗?”
离星遥摇头。
“哈哈哈哈,因为它打算吃了我!它说绝望的亡魂吃起来味道最好!”
“当时我就在想,既然我死时有怨,那生前一定很惨吧。可我生前都那么惨了,死后天道居然还要惩罚我?真是太不公平了啊!”
“我越想越觉得生气,越生气怨气就越重,结果在怨气的驱使下,我完全失控了……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那只扬言要吃掉我的鬼,已经反过来被我吃掉了!”
“吃掉它后,我突然明白该怎么给无聊的生活找点乐趣了。从那天起,我开始到处搜寻可以吃的魂魄,人的,动物的,只有是能吃下去的,我什么都吃。”
“那只鬼说得没错,绝望的亡魂确实是无上美味!”
南融一杯接一杯地倒着美酒,表情中充满了回味。
离星遥问道:“后来呢?”
“后来,我在不知不觉间,就演化成了现在这幅样子。有了恶鬼的实体身躯后,能找到的乐趣可更多了!”
“有段时间里,我疯狂地与凡人交欢,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我都试过。”
“他们总是先在我身下快乐地欢叫,等到发现我的真实身份后,又开始惊恐地哭泣。”
“而我,又总会在他们哭得最大声时,扼住他们的咽喉,把他们一点一点地掐死,让他们再也发不出那些吵闹的求救声!”
南融不住地炫耀着过去的“光辉事迹”,墨尘厌恶地安静听着,眼睛悄然望向离星遥。
他知离星遥嫉恶如仇,最看不惯地就是这些残害无辜的恶鬼,南融此番言论势必会令离星遥反感。
墨尘已经做好了离星遥随时可能会与南融翻脸开打的准备,可出乎他意料的是,离星遥此时的反应非常平淡,脸上几乎没有显露任何情绪。
待墨尘的目光收回后,离星遥才微微抬了抬眼,眸中藏着某些不易察觉的落寞。
已有醉意的南融,完全没有察觉到同伴们的微妙反应,他还在继续着自己的话题。
“哎呀,不过好景不长啊!再后来我杀得人太多了,引起了那些凡界修者们的注意。有一回差点被他们联合剿杀了!没办法,人间待不下去了,我就只好躲来了鬼蜮。”
“可到了鬼蜮后,我发现这儿居然还讲究等级,一些老鬼们仗着自己来得早些,便趾高气扬地称王称霸,真是可笑得要命!”
“好在新王——也就是咱们现在的尊主,来了后,把那些烦人的老东西们一次性清理干净了。”
南融一边说一边比划,墨尘瞧着他挨离星遥那么近,心中无比烦躁,但同时也对他的话感到奇怪:“那你不应该感谢新王吗?为什么还想着推翻他?”
“哼哼,墨尘兄,你这就不懂了吧,谁愿意一直居于下位呢?这点若真弟弟应该能理解我吧?”
南融看向离星遥,希望他能给予自己肯定,遗憾的是对方并没有表态。
南融饮了口酒,接着说:“那个新王也就做了这么一件好事而已。自从他来了以后,鬼蜮比之前无趣多了!”
“他连咱们出入凡界的通道都管制起来了,若是以后不能去人间作乐了,咱们当恶鬼还有什么意思?”
“所以我就想,与其天天受这个王、那个王的约束,倒不如我自己说了算!呵呵,当然了,到时候鬼蜮怎么分咱们再另说。是吧,两位?”
在座二鬼无一接话。
南融大概是真得喝太多了,他不在意有没有冷场,依旧讲个不停。
“你们是不知道,去不了人间后,我就只能和鬼怪们厮混在一起了。哎!可像两位这样高质量长相的鬼太少了,大部分都……嗯……奇形怪状的。”
“不过嘛,鬼也有鬼的好处,起码它们不会像凡人一样哭得我头疼。”
南融带着酒气凑近离星遥。
离星遥眉间显露不悦之色,将他推了回去,可对方却借机拉住了他的手。
下一秒,南融被一道寒意透骨的视线盯住,他无奈地瞟着对面即将刺过来的锁链:“好,放手,放手。”
南融的手松开了,话却没停,他又对离星遥说:“若真弟弟,你知道我最喜欢什么样的凡人吗?”
离星遥此刻已经对这个醉鬼相当不耐烦了,他思考着要不要把南融的头按进水里,让南融好好清醒清醒。
可在看到墨尘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后,他又决定还是再跟南融废话几句吧。
“什么样的?”
“就是若真弟弟你这样含苞待放的漂亮少年啊!”
“啪!”
墨尘把桌上的玉壶碰倒了,翠色的瓶身滚落在地碎作多片,剩余不多的清酿尽数流出船篷。
“啧,墨尘兄你当心些,那只壶可是我花了大价钱弄来得呢!算了,”南融挥了挥手,又转向离星遥,“若真弟弟,咱们说到哪了?哦,对了……”
离星遥打断南融,他指着对侧,故意要恶心墨尘似得问南融:“墨尘那样的你不喜欢?他不好看吗?”
南融笑着答道:“好看,当然好看!墨尘兄的样貌,别说在鬼怪里了,就算在凡人里也是数得着的。不过啊,我还是喜欢你这样未经人事的,更有乐趣。”
“他也……”离星遥边说边转向墨尘,结果忽然发现墨尘表情不对,离星遥惊道:“你有过?”
墨尘:“……”
“怎么样,我说得没错吧,墨尘兄肯定有经验。”
南融一副又猜中了的显摆神情,他也将视线转到对面,戏谑问道:“有几个啊?男的女的?是人是鬼?”
墨尘本不想回答,可沉默片刻后,他还是开口了。他注视着离星遥,很认真地说:“一个,男的,是人。”
“才一个?哈哈哈哈,墨尘兄,你若是想,骗上十个八个不成问题吧?真是白白浪费了一副好皮囊……”
离星遥已经听不进去南融后面在说什么了,少年躯壳的胸口处,那颗不存在的器官,忽然疼痛了起来。
原来你们已经到那种程度了?难怪你最后仍是那么一往情深。
可惜啊,你的人、你的情,在别人眼里统统算不得什么!
墨尘,你可真是愚蠢呐……
不过那个曾经对你抱有过幻想的我,更愚蠢。
离星遥受伤的神情深深刺痛了墨尘,他知道是星遥是误会了,可自己却没有办法解释,他徒劳地望着离星遥,什么话也没有说。
那样悲伤的眼神令离星遥心如刀割,有一瞬间,离星遥甚至忘记了自己现在的少年模样,他朝墨尘愤怒地吼道:“你在透过我看谁?”
墨尘怔愣,随即红了眼眶,他难得没有垂下头,而是直视着离星遥,声音里带着细小的颤抖:“我只是在看你。我看得一直都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