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岚君,刺客已被我捉拿。你不想来看看吗?】
【是个老熟人呢。】
【他现在灰头土脸地被我关押在地牢里,你要是不来,我可就按照我的规矩将他弄死了。】
【是谁?】苏璟心中已有个猜想,可他还是问了出来。
【临倦。】
“临倦呢?”在凌烟阁见到谢尘的第一面,苏璟便问道。
“晴岚君可真无情,明明遇刺的是我,你怎么一上来不先问我这个受害者,反而去关心刺客?”谢尘仿佛被伤得很重,委屈道。
苏璟面上神色不变,道:“你也不像是会被刺客伤到的人。”
谢尘笑了一声,道:“真是无趣。”
苏璟并不想与他多言,又问道:“临倦在哪?”
谢尘道:“地牢里,你自己去看吧。”
临倦靠在墙边,两双腿直愣愣地向前伸着。他身上穿着粗布衣裳,头发原本应是束起来的,只是如今却散下大半。整个人全然不见平日的风光与意气,看起来格外地狼狈。
见此景象,苏璟心中颇有些不好受,喊道:“临倦。”
临倦愣了一下,随即才抬起头。他看向苏璟,面上有一瞬的错愕,但很快就消散了。
“晴岚君。”
他只这么唤了一声,便没了后话。
苏璟道:“我带你出去。”
临倦垂在身旁的手动了一下,但之后便沉寂下来,甚至移开了视线。
苏璟的声音有些低沉:“你也想死,是吗?”
临倦不出一言。
“为什么?”苏璟问他,“为什么想死?因为前段时间发生的事吗?”
临倦看向他。
“你死了又能怎么样?他们会复活吗?会改写从前发生的事吗?”
临倦仍是沉默地看着他。
“临倦!”苏璟喊他,“你父母,阮鳞鸿阮晴烟……他们其实还没有真正地死去,因为你还在。你还活着,你心里还念着他们,所以他们就不会死去。当这个世上真的没有人会想念他们时,他们才会死去。”
像是一粒石子被丢进了湖里,激起一阵又一阵涟漪。
“你小的时候,你的家人花了巨大的精力和财力把你送到凌烟阁的阵法里养着,一养就是十七年,他们想要的就是让你活下去。”
临倦吞了下喉咙。
“所以,临倦,跟我出去吧。好好活下去。”
“我……咳咳……”临倦终于出了声,他抬头看向苏璟,声音嘶哑,“谢谢你……晴岚君……我只是……”
他沉默了许久,才终于接道:“看不到未来……”
“临倦……”苏璟道,“只有活着才能看到未来,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临倦置若罔闻,又要避开他的视线。
在这转眼之间,临倦又冲他喊道:“你就当是为他们活着的!只要你还在,只要你每年去慈宁城那去看望他们,他们就不会被这个世界所遗忘。如果连你都不在了,就不会有人再念着他们。”
临倦再次看向苏璟,苏璟的眼中满是不容置疑。临倦的眼眶有些红润,他撑起手臂,挣扎着站起身,然后一步一步地向苏璟走去。
从凌烟阁出来后,苏璟找了一家客栈,让临倦先修整一番,又释放灵气为他疗养身子。
临倦的情绪较之刚才已好些,苏璟便主动问道:“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我不知道。”临倦如实道,“我已经无处可去了。”
苏璟手中灵气不绝,道:“你如果愿意,可以来仙九峰。”
临倦微微摇了摇头,道:“不必了。”
顿了顿,他又道:“还是一个人好。”
沉默片刻。
苏璟才道:“以后不要做傻事。”
临倦的眉眼低垂了几分,道:“我太冲动了……”
苏璟道:“谢尘此人……不可小觑……你应该也能感觉出来。”
临倦极轻地“嗯”了一声。
临倦身上的伤大都是皮外伤,几乎没伤到里面。苏璟又用灵气给他疗养了一会儿,也就好得差不多了。既如此,苏璟来云州的任务也就完成了。他和临倦结伴离开了云州,出了城后,二人就要分离。
临倦向苏璟作了个揖,他的身子弯得很深:“临倦多谢晴岚君救命之恩。”
苏璟并未阻止,受了这一礼。
临倦站直身子,就听苏璟道:“我有一个问题一直很想问你,关于你的名字。”
“请说。”
“‘临倦’这个名字可有什么来历?”
临倦一愣,倒是每想到苏璟会突然问这个问题,但还是回道:“没什么来历,临字不过是因为和我阿娘的林姓重音。”
“那‘倦’字呢?”
“那时我从身边随便抽了一本书,又随便翻了一页,那一面第一个字便是‘倦’字。我就拿来用了。”
“原是这样。”苏璟笑道,“多谢解答。”
临倦问道:“晴岚君问这个问题是不是也听说了关于我这个名字由来的谣传?”
“是的。”苏璟又问道,“你也听说过?”
临倦颔首:“谣传罢了,哪里有那么多想法。”
苏璟笑着摇头,似乎有些无奈:“都是他们的一厢情愿罢了。”
二人就此别过。
***
原本说是要好好在仙九峰休息一段时间,但因为临倦的事,苏璟又一次踏上奔波的路。虽然御剑来往大大缩短了时间,但如此频繁地折腾,还是消耗了苏璟不少精力。
从云州回来后,林安便道:“师尊,你又跑了一趟,我们还是在仙九峰多休息一段时间吧。”
苏璟道:“不必,就还按照之前安排的时间出发。”
林安有些不解:“师尊,我也不是那么着急去找我阿娘,你还是多休息一下吧。”
苏璟却仍是拒绝。
林安也只好作罢,没几日,他们便出发去了松阴。
离宫和凌烟阁,一个地处繁华的陪都京华,一个则处于富饶的江南水乡。和这两个门派相比,位于松阴的偃月堂就显得寒酸些,其所在的位置在十四个门派中算得上是比较偏的了,但也正是因为偏,修士们就更不会放过这个地方。在创建门派的时候,他们特地在此处设了一个大门派,就是为了让修仙练道之术也能够传到此处。
虽说是三大门派之一,但到底位置偏,几乎无修士涉足,要将一个门派立足于此自然是一个极艰难的任务。当初需要派修士管理偃月堂时也就很不好选,要知道如果哪个人真的要到偃月堂做什么掌门长老,可以说他以后甚至他的子孙就要一辈子待在这了。
试问有多少人愿意?
最后,主动请愿来偃月堂的有二十三人,偃月堂的第一任掌门戚扬成就是其中之一。
偃月堂治下距离灵武较远,几乎没有受到帝王陵怨气一事的影响,有许多人甚至都没听说过这件事。当灵武那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时,这儿的老百姓仍和从前一样,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直到修士来到这里,他们才知道这个世道已经变了,而他们也不是瑄朝人了。
可以说,这里是推行道术最困难的地方之一了。其它地方的百姓要么是怨气侵袭的受害者,知道是这些修士们拯救他们于水火中。再远些的,就算没有经历过这些事,但或多或少也听说过修士们的壮举。因着这个,在这些百姓心里,修士还是颇有威望的。
最关键的是,这里的百姓大都对此不在意。当听说瑄朝灭亡了,他们也没有太大的悲痛,只是感慨一番,然后就继续过自己的日子了。什么王朝,什么帝王陵,什么怨气,还有什么修仙练道,这又是什么?听起来神神鬼鬼的,学了能吃饱肚子吗?还是能赚钱?他们不知道,也不太想知道,他们只想过好自己的小日子。
因而,刚开始的时候,当地的百姓并不买修士们的账,修士们碰壁颇多。后来为了得到民心,修士们费了好一番功夫。老百姓蹲在河边洗衣服的时候,他们就凑过去帮忙。老百姓下地干活的时候,他们就卷起裤腿,扛着锄头,一边锄地一边和老百姓交谈。不知道帝王陵的事情没关系,修士们便趁百姓乘荫纳凉时,讲八卦似的和他们说这些事情。如此交谈之间,再神不知鬼不觉地向他们介绍或直接展示修仙练道一事。
因为有这一番经历在,时至今日,偃月堂仍有这么一个习俗——农忙时堂里的弟子会帮老百姓做农活。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也为修士们赢得了不少信任。
松阴虽较偏远,这个城市却颇有名气,别说瑄朝灭亡,就是瑄朝建立之前,它就已闻名天下。这点得益于当地一个庞大的水利系统——松江堰。灌溉农田,防洪减灾,当地百姓全靠它才能够安居乐业。
对松江堰的维护,历来都是由当地的官府负责。瑄朝灭亡后,官僚体系名存实亡,自然也就没人在过问此事,修士们就主动承担了这个任务,又将其打理得井井有条。这件事就颇得民心。
松江堰附近本就建有官府,里面的官吏散了后,偃月堂便在官府的原址上建了门派。若是站得稍高些,还能看到不远处奔流的江水。
偃月堂的名字也得益于此。这个名字是当地老百姓起的,他们世代居住在此,说松江堰有一美景,见之使人终身难忘。每每入夜,皎月当空,山水一体,三者交相辉映,恰如“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因此,便有了“堰月”二字。但后来,谁也不知道是哪一步出了差错,竟将“堰”字传成了“偃”字,久而久之,也就成了“偃月堂”。
林安和苏璟刚到松阴没多久,这里便落了一场大雨,天气愈发闷热起来。又兼之路途疲倦,二人便先待在客栈休息。
床上没有褥子,只一张席子,但睡在上面还是烦热难耐。林安实在受不住,便将席子铺在地上,直接躺在了上面。没多久,苏璟也从床上下来,坐到了席子上。林安忙要坐起身,却被苏璟一把按住:“没事,你躺着就行,这儿位置够。”
林安有些僵硬地躺了下去,就听苏璟感叹道:“真热呐。”
林安问道:“师尊以前来过这里吗?”
苏璟道:“来过几次,但没在这个月份来过,没想到会这么热。”
林安道:“可能是下过雨的缘故,就觉得很闷热。”
苏璟道:“确实。”
二人聊着,林安悄无声息地坐了起来。
苏璟吐出一口热气,抬手扯了扯衣襟。林安往他那看了一眼,又迅速地移开了视线。
须臾,苏璟突然道:“小安。”
“啊?怎么了?”林安的心脏几乎跳漏了一拍。
“你是不有什么事想说?”
“啊……这个呀。”林安想着,“……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你说。”
“就是……师尊,你想不想吃冷元子,我来的时候看客栈旁边有一家卖这个的摊子,看着还行。”
“嗯,想吃,你去买吧。”
林安忙不迭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