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予跟着怀颂卿走到车旁,司机赶忙下车,正想上前,却听怀颂卿抢先对其开了口:“麻烦帮我收一下轮椅。”
司机有些意外但反应很快,一边按遥控器放下座椅,一边点头应道:“好的,那还请颜先生帮忙扶一下怀庄主吧!”
怀颂卿好似并没有这个意思,他自顾自地站立起来,而后艰难地侧过身体,欲舍近求远地依靠车门来做支撑。
见状,颜予立时快步走过去,接住怀颂卿伸出的手臂:“还是我来吧。”
怀颂卿不动声色地卸去了部分力气,顺势略微偏移重心,斜倚到颜予身上:“多谢。”
司机关闭后备箱,看到颜予已扶着怀颂卿坐好,便将座椅遥控回车内。
颜予合上车门,本打算绕过车头,去副驾驶位。
怀颂卿又未卜先知般降下车窗,道:“坐后边吧,刚好聊聊工作。”
明知这人是故意,大约在不满他早上的不告而别吧。可颜予自己心中也还有气没消,因此他选择顺从,但又没全然顺从。
颜予走到车子另一侧,在怀颂卿身旁落座,不过嘴上却直言道:“怀庄主才不是还说工作可以留到明天再做嘛!今天就先不聊了吧。”
话说完,他不等回应,径直扭头朝向车窗外,阖眼假寐起来。
不过没料到的是,因为前夜确实睡得不好,所以颜予装着装着就成了真。
等到抵达目的地时,他还沉沉地睡着没醒。
怀颂卿请司机下车闲逛休息,尔后调整姿势,面向旁边座位上那张由于熟睡失去防备而意外展露的无害睡颜。
他悄然扬起唇角,按动扶手上的控制键,将车内转换成小憩模式。
雨雾山林主题的音效响起,柏木檀香幽幽弥漫至整个车厢。
怀颂卿掏出储物袋里的草稿本,默默描画起来。
笔尖划过纸面的刷刷声,成功加入助眠阵营,以至于颜予转醒时,车窗外已是落霞满空。
颜予直起身子,活动了下酸麻的肩颈。搭在腰上的盖毯倏然滑到地面,他伸手捡起,接着后知后觉地看向邻座的人。
怀颂卿正单手拄在车窗边沿,歪头闭目养神。颜予下意识放轻呼吸,静静地盯着,直到手机铃声骤然响了起来。
颜予赶紧从裤袋里拿出电话,慌忙将亮起的屏幕翻转向下。
车内重新归于安静,可惜为时已晚。
怀颂卿还是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睨着他柔声道:“接吧。”
颜予迟疑地点点头,按下接听键:“喂,陈闻哥,你到乌市了吗?”
问完,他又觉得不对劲:“应该是订的下午三点的航班吧?已经到了?”
“怎么可能?”那头的陈闻唉声叹气地答,“是乌市大雨,航班延误了……”
颜予深表同情,宽慰对方:“总比到了地方再悬停或返航要好些。”
然后,他又认真地给出建议:“宁市机场的话,我记得一号航站楼有个天合联盟的贵宾休息室,里边的水疗项目和葡萄酒吧可以体验一下,消磨时间蛮好用。还有就是,二层好像有几个八十年代的复古游戏机,也算有趣。再或者……”
陈闻哈哈一笑:“颜予弟弟,你这是什么机场活地图嘛?!”
颜予面露无奈,失笑道:“没办法,我对机场的了解怕是比商场多。开始遇到航班延误或取消也烦得不行,后来发现这简直跟地面上堵车一样稀松平常,慢慢就习惯了。返航、备降、气流颠簸甚至连飞机上的遗书都写过了……”
“你这飞行经历都够出书了吧?!”陈闻听得直发愣,忍不住感慨,“唉,不知情的以为当空中飞人有多好,既能赚钱又能周游世界啊,可实际上谁又懂得背后的不容易呢?”
闻言,颜予无所谓地笑笑,显然倒也并未觉得有多不易。
可怀颂卿的目光却久久停在他打弯的眉眼处,脸色愈发阴沉。
察觉到来自身侧的视线,颜予匆匆结束掉通话:“那个,陈闻哥,我这边还有点事,就先不说了。”
挂断后,他转头面向怀颂卿,有些不好意思:“抱歉啊,睡了这么长时间,怀庄主来商场是要买什么东西吗?”
怀颂卿似仍在晃神,半晌才曲臂拉开车门,答非所问:“下车吧。”
不远处,靠着路灯杆望天的司机见到两人露头,赶忙跑过来,直奔后备箱,很是灵性地再次把扶怀颂卿起身的任务留给了颜予。
*
颜予当初离开时,市中心的这座商场还没有建成。他抬起头看了看灯火通明的几层落地窗,对周遭热闹熙攘的氛围感觉有些陌生。
此刻又恰逢五一小长假,因而从入口处就已开始呈现人流拥挤之势。
颜予上前两步,走在怀颂卿斜右侧的位置,时刻提防着会有路人不小心撞到他,直至进入无障碍电梯后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这种地方,果然还是继续陌生着吧……
两人来到位于三楼的男装部,由怀颂卿引领着走向一家意大利奢牌精品店。
营业员看清轮椅上坐着的人后,立刻热情洋溢地问候:“晚上好,怀庄主。今天怎么会亲自过来?新一季的成衣应该要下周才到,届时定会送往颂卿酒庄供您挑选的。”
“没关系,就是闲着无聊,随便逛逛。”怀颂卿冲对方温和一笑,“忙你的就行,不用管我们,有挑中的我到时再叫你就好。”
营业员欣然退回了柜台里侧,只留余光时不时扫视一圈,密切关注着店内贵客的动态。
之后,怀颂卿当真随性地闲逛起来。
过了片刻,他扬手喊来营业员,指着墙壁上的展示柜说:“这两套,麻烦帮我找一下门口那位先生的尺码。”
始终以为此行事不关己的颜予突然被点名,他扭头意外地问:“为什么要我的尺码?”
怀颂卿语气理所当然:“我行动不便,请颜先生替我试一下颜色和款式,可以吗?”
又来了……
颜予抿唇揉了揉发痒的耳尖,暗自下定决心:他早晚要学会对这个人说“不可以”!
面上不情不愿,但颜予的身体却很诚实地朝试衣间走去。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他像个莫得感情且摆烂躺平的塑料模特,不断重复穿上、脱掉、走到怀颂卿跟前转两圈,然后再脱掉等一系列程序化的规定动作。
等到颜予脸上的不耐烦逐渐转化为实质性的长吁短叹并愈演愈烈后,怀颂卿总算及时地叫了停:“好,就这些吧。”
颜予闭眼吐出一口气,垮着脸走进试衣间,去换回自己的衣服。
趁着这个当口,怀颂卿同营业员交代道:“刚刚试过的衣服全都要,试穿尺码和我的尺码各两件,待会儿我会请司机过来取。”
营业员掩藏不住地露出喜色,还八卦地瞟了眼走出试衣间的颜予,答道:“好的,感谢怀庄主光顾。”
怀颂卿也侧眸看向来人:“差不多到晚饭时间了,就顺便在楼上的餐厅解决吧。”
颜予无甚所谓地点点头,但发觉怀颂卿是空着手离开服装店的时候,他的脸色禁不住又黑了几分。
*
商场顶层,赶上假期又正值饭点,各家餐厅门口服务员的吆喝声以及顾客大排长龙的场景都令颜予很想回家吃面。
“怀庄主,要不我们还是……”
怀颂卿从容地在前面引路,头也没回:“放心吧,已经订好位置了。”
“咦?”颜予环顾四周,有些惊讶地问,“就这人满为患的盛况居然还能订到餐厅?”
怀颂卿笑笑:“提前打的电话,不过要去的这家其实比较小众,原本也不至于人满为患。”
起初,颜予还对怀颂卿口中所谓的小众将信将疑。可后面眼见着一路上七拐八拐,越走人越少,越走越安静。
最终,他们止步于顶层最靠里的角落处,一间西餐厅门前。
颜予抬头看了看招牌,店如其名:迷藏匿境。
穿着燕尾服的门童绅士地鞠躬问候,并抬臂为两人拉开了木质大门。
内里竟别有洞天,几个巨型的竹编立柱直通高顶,不多的桌位之间皆由绿植和青石板小径隔开,整间餐厅看上去就像个精雕细刻般的森林公园。
怀颂卿和颜予来到直接用一棵原木切面当柜台的接待处,核对好名字后,工作人员便将他们带到了西侧的窗边位置。
这里视野极佳,偏头就能瞧见残阳没入地平线,黄昏与黑夜相接的一瞬。
天色似乎于一夕之间暗淡下去,复古风灯发出的橙黄色暖光轻晃,为餐桌平添些许静谧暧昧的氛围。
怀颂卿的视线毫不避讳地投向对座的人,颜予硬着头皮承接,嘴上故作轻松地调侃:“这家店小众的原因,该不会是因为太贵吧……”
怀颂卿似笑非笑,没有接茬。
刚好侍酒师来送酒单,他才不紧不慢地开了口:“佐餐酒还是留给专业的颜先生来挑吧。”
颜予接过酒单,从前到后浏览起来,翻来覆去地研究着,但迟迟没做决定。
怀颂卿提醒道:“菜是订位时就选好了的套餐,这会儿多半已经下锅,现在嫌贵反悔怕是已经来不及了。”
颜予这才反应过来,解释说:“不好意思,我看看酒单设计,颂卿的庄园酒店也快开业了,这些款式都还没定。”
怀颂卿摇头叹气,直呼其名:“颜予,我带你来过节的。先前是谁在车上说工作要留到明天再干的?”
颜予露出这天第一个真诚的笑,抬手指了指酒单上某款来自南非的霞多丽。
等侍酒师离开后,他才冲着怀颂卿不是很领情地讲:“老板带打工人一起过劳动节嘛?这听上去怎么有点让人高兴不起来呢……”
怀颂卿颇为无奈地指了指桌上摆着的迷你花柱:“五朔节,不是在欧洲待了两年,那边不过这个节的?”
以节日为主题的菜品依次上桌,颜予恍然大悟:“哦!过的,只是我自己没什么节日概念。怀庄主怎么会知道这个节的?”
怀颂卿低下眉眼:“看过照片,感觉挺有意思的。而且寓意也不错,庆祝春回大地,万物生长。可以重新开始,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颜予心中一动,蓦然想起十四年前,他也是差不多在这个时候迎来重生的。
他抬眸看向对面的怀颂卿,难得地直接表示了认同:“是啊,春天纵然短暂,但仍是值得欢庆的幸事。”
*
餐后,两人离开商场,回到车上。
怀颂卿那边在跟司机聊晚饭都吃了些什么,颜予则盯着最后一排座位上成堆的包装袋发呆。
车子开始启动时,他才疑惑地面向身边人,问道:“这些是?”
怀颂卿微一挑眉:“怎么,刚试穿完就忘了?”
颜予严谨地伸出食指,数了数袋子的数量,尔后深表质疑:“我有试这么多?”
怀颂卿避重就轻,只答:“两份,除了给你的,我也买了一些。”
“给我的?”颜予难以置信地指着自己,“不是帮你试的嘛?!”
“你答应了陈闻,下旬要去沪市参加品酒会。除了身上穿的,你还有一套米色卫衣裤和一套深蓝色西服套装,对吧?”
颜予不明就里地“嗯”了一声。
“总共就三套衣服,那位陈闻哥也已经都见你穿过了。到时过去参加活动,要是再没件新的,你猜他会不会趁机送你一套?还是说,颜先生的确更想让那位哥哥买?”
颜予有些无言以对,他当真没太注意过这些。平时不是在酿造车间,就是在葡萄园里,对穿搭最主要的诉求即是干净舒适。至于重要场合,有一两套不出错的西装也就够了。
颜予又瞧了瞧堆积如山的包装袋,似下定决心地说:“那这些多少钱?我付给你吧。”
怀颂卿的表情冷淡了些许:“不必,就当是酒庄发给你的工装吧。”
颜予简直无力吐槽:拜托,谁家一件工装顶一个季度的工资啊……
怀颂卿一眼看穿颜予的心理活动:“贵是贵了点,但你之后参加每个活动时所代表的都是颂卿的形象。而且,就在昨天你还帮酒庄争取到了两家酒馆一年的订单。当工装也好,当奖励也罢。我相信未来颜先生定会尽力经营颂卿,颜先生也信我是真心相赠,可以吗?”
“不可以”三个字在唇边打了个转又被吞下,最终化为了“谢谢”。
这真的不怪颜予,哪有人一天之内就能学会拒绝的,他还需要时间练习……
*
回到酒庄宿舍后,颜予逐一拆开包装,将衣服拿出。当翻到某件白色的尖领衬衫时,发现还附赠了条窄版领带,他有些为难地顿住。
站在床边蹙眉发呆的颜予,恰好被紧随其后上楼,此刻正途径他宿舍门口的人看在眼里。
怀颂卿以指节轻扣了两下开着的门板,疑惑道:“怎么了?是衣服有什么不对劲吗?”
颜予回过身,朝着怀颂卿晃了晃手中的领带:“没什么大问题,只是这个给我好像没什么用,因为并不会系……”
怀颂卿不免意外:“之前没有遇到过需要系领带出席的场合吗?那时候都是怎么解决的?”
颜予认真地回想了下:“好像还真的比较少遇到这种正式场合,再说实在不行还可以用领结代替嘛?”
说完,他又突然想起什么:“前两年参加一个颁奖典礼的庆祝酒会时打过一次领带,不过是朋友帮忙的……”
“什么颁奖礼?葡萄酒大赛吗?”怀颂卿的重点偏得恰到好处。
颜予肉眼可见地有点慌神:“没什么……就一个不太出名的颁奖礼。”
怀颂卿没再继续深究,转而操控轮椅进了屋,从颜予手中抽走领带:“那我来教一教颜先生吧,如何?”
颜予本想说不用,但看到怀颂卿两手捏着领带,举在半空,他的身体已经先大脑一步,俯身朝眼前人靠近。
“买给你的那件尖领衬衫,比较适合打这种半温莎结,随性些,不会显得过分庄重。”
怀颂卿将领带轻轻环过颜予的脖颈,一边动作一边继续解说,“开始时要把大领放在右手边,然后跨压在小领之上,绕圈。接下来把大领压到领结下,翻上再绕一圈,最后穿进前面的圈内并束紧。”
怀颂卿两手微一使力,两人顿时贴得更近了些。
颜予有些不自在地别过脸去,怀颂卿的气息便趁虚而入,顺着他颈侧敏感的皮肤,一步步攀升,钻入耳蜗之中,成片的绯红迅速爬上他的面颊和耳尖。
颜予忍不住地颤了颤,身体下意识后撤,想要逃离眼下的窘境。
可怀颂卿却没有就此放过他的意思,双手用劲,又将人拉回身前:“躲什么?还没调整好领结的位置呢……”
颜予着急地伸手攥住领带尾端,嘴硬道:“我自己可以调!而且,暂时我也不需要见什么人,步骤没必要那么齐全,慢慢学也来得及。”
怀颂卿还没开腔,门外偷看热闹的人已经先一步接了茬:“快学,小颜先生可得快快学呀,要见的人明天就来喽!”
两人闻声齐齐看向门口,阚泽冒死继续道:“你俩出门期间得到的通知,明天游凯程董事长和夫人许冉将莅临颂卿酒庄。俗话说,丑媳妇总要见公婆……”
怀颂卿双眼微眯,阚泽霎时便改了口:“呸,不对,是漂亮新员工面见公司大老板以及老板娘!”
阚经理嘴快溜得也快,话音还没落地,人就已经在逃亡的路上了。
怀颂卿懒得理他,仰头看向颜予,欠揍程度与跑没影了的那位堪称是半斤八两:“怎么办?慢慢学似乎来不及了,不如我再从头教一遍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