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羽白喝了药后昏昏欲睡,又哭了一会,最后连坐都坐不稳了,被叶昕低声哄着抱回了屋。
窝在叶昕怀里的时候,他挣扎了两下,还是没扛住汹涌的睡意,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云殊站在原地,看着叶昕离开的背影,眼神阴沉,像凝着一团黑雾,黑雾之下还有杀机弥漫。
王荔早已先行离开。
宁诗转身也正要走,云殊却骤然开口,嗓音冷冽:“殿下性子大变,你怎么看?”
宁诗闻言脚步一顿,知晓对方是在跟她说话。她转过头,觑了他一眼,笑了声:“不怎么看”。
云殊却像是被激怒了般。他快步走到她面前,一把揪住她的衣领,压低声音,咬牙道: “哪怕她不是原来的叶昕呢?”
宁诗笑容不变,绢扇一合,以扇柄挑开云殊的手,意有所指道:“哪怕公子你不是原来的云殊,也与我无关。”她一字字道,“我宁家只求从龙之功。殿下如今既有想法,我定当全力辅佐。”
“至于你……”
云殊说:“我怎么?”
“你要是有其他的什么想法,”宁诗姿态优雅地往府外走,她的声音越来越远,“到时不用我动手,殿下也会亲自解决你。”
*
南羽白一觉醒来已是深夜。
得知叶昕在隔壁房间歇息了,他莫名松了一口气,独自起来草草吃了晚饭,喝了第二遍苦药,又回到了床上。
他嘴里还含着一颗蜜饯,甜丝丝的,却不舍得咀嚼。
莫里死了以后,他已经很久没吃到这样甜的东西了。甜味像是沿着他的心脏方向蔓延,一路淌到了心底深处。回想起今天发生的事情,他惊诧于自己竟有如此放肆的一面,又对自己的心意感到茫然和不安。
不安中,还有一份难以启齿的莫名悸动。
许是白天睡多了,又许是心思太重,这一夜南羽白睡得并不踏实。
这份不踏实感一直持续到隔天早上。
他怀着想见到叶昕又不想见到叶昕的矛盾心情,梳洗打扮时总是走神,惹得进来帮忙梳洗的绿云都忍不住发笑。
直到绿云告诉他叶昕一大早出门了,南羽白才舒了一口气。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叶昕这一出门,便整整三天不见人影。
到了第三天晚上,谢宝容来到府上,说是来送调理身体的药。可把药送到红菱手上还不够,偏说还要面见叶昕和南羽白。
顾虑到上次南羽白的态度,红菱到底没直接把谢宝容轰走,将人带到了南羽白屋里。
谢宝容今夜穿了件鹅黄色衣裳,手臂上挽了条色泽稍深的黄色披帛,与眉间的钿花是同样颜色,衬得他清秀的小脸更加精致可爱,杏眼微睁,像个不谙世事的小童子。
他进屋的时候特意瞄了一眼座上的人,没看到叶昕,眼中的失望一闪而逝。
他半蹲下身给南羽白行礼,乖乖巧巧地喊了声:“见过白公子。”
语气娇滴滴,行礼姿态也分外娇柔,南羽白不自觉蹙起了眉头。
为什么夜间才来送药,又为什么要专门打扮一番才来。
他心里觉得有点奇怪,索性不让绿云给谢宝容送茶了,也不叫他坐下,径直问道:“听红菱说你要见我跟女君,是有什么话要亲自说与我们听吗?”
谢宝容却不答反问。一双杏眼滴溜溜的转,直往屏风后瞧:“女君现在不在吗?”
南羽白显得很有耐心:“有什么话你可以直接跟我说。”毕竟这是他自己的身体,如今病愈,只差一些调理,他也不好意思总让叶昕替他操心。
而在谢宝容看来,他就是被南羽白针对了。
他想见女君,却被对方拦下,可见对方想独占女君的小人心思。
抬头看着座上脸带面纱、眉眼温柔似水的南羽白,谢宝容只觉得这人特别会装。
装得这般温柔小意,实则也不过是个小肚鸡肠的小男人,不过是让他见女君一面而已,竟也要害怕到这种程度。甚至连杯茶水也不舍得给他喝,恨不得登时就把他赶走。
“公子又不是女君的什么人,”谢宝容倏然开口,“我说了,您能代她做主吗?”
南羽白没想到谢宝容会这样呛声,一时间怔了怔。
出于谨慎,他特意问道:“你今晚过来,是有事要找女君吗?”
如果是给他送药,何至于要叶昕也到场?
如果是找叶昕……
见谢宝容嘟着嘴巴,一副不配合不开口的样子,南羽白顿了顿,抱着一种自己也不太明白的心情,继续说:“如果是找女君有什么事,女君现在不在府中。你可以告诉我,我回头再告诉她。”
他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女君此刻不在府中,自己只是代为传话,并没有任何别的意思。
谢宝容却被南羽白的这番话噎住了。
他瞪大眼睛看向南羽白,不敢相信对方竟然敢这么大喇喇地揽过府中大权。
不过是几天前才被带到府上的人,连药钱都是女君给的,只差一点就要病死了。命都快没的人,不仅不思报答,今日还妄想替代女君在府中管事?
实在胆大包天!
谢宝容心中替女君不平,
心里怎么想索性就怎么说,“白公子,你以为你是女君的什么人,能替她做主?还是说你把自己当作是个传话的小侍,我怎么说你就怎么代为传达?”
“你这般替她管府中事务,她知道吗?她知道了,又会如何看你?”
“你确实很可怜,病的那么惨,又没钱看病。但你再惨,关女君什么事?女君心善,她救了你,你却恩将仇报,要来祸害她,痴心妄想攀高枝,公子,人贵有自知之明,你自己好好想想,你究竟是女君的什么人?”
南羽白怔怔地听他训斥自己,仿佛对方才是府中主人,而自己不过是个被训斥的下人,心中一紧,不自觉便想起了从前的事——
那时,邱巧灵和尤以莲两人被抬进南府后,南明便要求他搬到南府最破烂的院落居住,吃穿用度全按照最低标准去采买。
彼时莫里脾气越发怪异,对他非打即骂。母亲南收帆一心扑在两个侧室身上,没心思顾得上他。
直到南羽璃出生,邱巧灵逐步掌握后院大权后,他过的越发艰难,吃的东西越来越差,衣服布匹越来越少,有一年冬天甚至连炭火都没给他。大雪纷飞的冬夜,他独自挨过一个又一个冰冷的夜晚,几乎不是睡着的,而是冻晕过去的。后来他才知道,那些采买他院中炭火的钱全被采购的小厮私吞了。
上行下效,邱巧灵怎么做,下人们全看见了,自然跟着克扣南羽白的东西。
从那时起,南羽白便知道,自己不再是南府的嫡子,更不再是南家的主人。即便名义上他是,他依然活的连一个下人都不如。
所以南羽璃故意推他落水的时候无人救他。直到他快溺死,生怕太女那边交不了差,邱巧灵才勉强让两个下人把他从冰冷的湖底捞起来。
他就像一个被精心包装在礼盒里的礼物。
莫里觉得这个礼物肮脏不堪,南收帆只想拿这个礼物去换得一官半职,邱巧灵和南羽璃想毁了这个礼物,而太女只想拿到这个礼物——因为她想要,所以他必须被她握在掌中。.
无人在意他的想法,无人将他视作一个活生生的人。
所以太女什么都不知道。
她只知道南家嫡子一定生活的很好,只知道他不慎落水被邱巧灵救起,只知道他天生身体病弱。每次她来南府看他,什么也不关心他,只会自说自话,自顾自地说想他、爱他、喜欢他!
他不肯让太女牵手,太女便不满地指责他,说他要慢慢习惯。他不肯被太女搂腰,太女就会强行压制他,硬是将他扣在怀里,自顾自地高兴,全然看不见他脸上的难堪和不安。
谢宝容说得对。
他不是叶昕身边的什么人,不是这府中的主人,没权利去管叶昕的事。
从一开始,他就活的连个下人都不如,如今倒妄想、妄想……
更别提,他跟太女的婚期就要到了。
他不是女君的人,他是太女的……夫郎。
南羽白安静地、征愣地看着身前如同斗胜的公鸡一般得意洋洋地看着自己的谢宝容,意识到了谢宝容对叶昕的心意。
不知为何,他不想跟谢宝容辩驳,也无力辩驳。
想起叶昕,他忽的鼻子发酸,悄无声息地落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