敞开话说明白之后,北川星发现自己似乎变得脆弱了。
这并非本人身体上的脆弱,而是在同伴眼里,她被动化地变成了陶瓷娃娃。
原本只有下午放学后的同行,在从海边回来之后,变成了早晚的同行。站在岔路口上聊着天的孩子们等着最后一名同伴汇合,然后三个人一起说说笑笑地往学校的方向走,再在教室外的走廊上分别。
而在学校到家的这段路上,遇到一点小事——比如打闹路过的同学、隔着很远的车辆、地面上有着的一颗石子——北川星都立即会被朋友们严密地保护起来。她觉得奇怪,男孩们却理所当然地说:“不安全,要是受伤了怎么办?”
北川星摸摸脑袋,心里吐槽他们有点过于严密了,她又不是什么磕磕碰碰就会碎掉的东西,流血破皮受伤是很正常的,毕竟你看齐木柊奈都没有这么担心她。
她有心想要在朋友面前表现一下自己的强壮,不说能打十个找茬的,至少别让他们连她跑个步都心惊胆战,那远远地冲上来嘘寒问暖、焦急地转圈圈的模样,几乎让她认为自己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于是她主动帮降谷零和诸伏景光拿书包、玩的时候积极帮忙跑去商店里买水、不靠其他人钓上一条大鱼、努力给自己保暖不生病……
得来的却是同伴一脸的欣慰和宠溺,就好像是大家长在看小朋友忙前忙后地想要表现自己的能干时,脸上那种默不作声的“啊孩子终于长大了,真体贴啊”的表情。
北川星试图理解。理解无能,遂放弃,遂躺平摆烂,看穿世俗。
躺平没多久,学校组织的体检活动拉开了序幕。医护工作者和老师们在学校里来回穿梭,领着孩子们在各个检查点进行体检、填表,表单一式两份,一份给学生带回家,一份归入到学校档案里,方便学校进行统计计算、安排后续的课程内容和午餐菜品。
体检一整天。当天下午回家的时候,降谷零从北川星书包里找出她的体检表,一脸严肃地看着她的体检数据,摸着小下巴,慢慢地,眉头就皱了起来。
诸伏景光挨着他,看看那些字母和数字,又看看他,问:“zero?怎么样?”
降谷零迎着北川星忐忑的眼神和诸伏景光疑惑的眼神,沉沉地叹了一口气,悲伤地下了定论:“小星星营养不良,还贫血,免疫力低,很容易就感冒生病,如果不好好调节的话,说不定到时候肾功能都会出现问题,其他的症状也会一并爆发,进化成为癌症……!”
诸伏景光听得一愣一愣的:“这么严重?!”
北川星眨巴两下眼睛:“我觉得自己没有毛病。”
除了虚了点,没啥毛病。
降谷零伸出一根指头戳在她额头上,轻轻松松地把她戳得往后仰,差点摔在地上,这才收回手,捏着体检单晃了两下,说:“我们要和柊奈姐姐说一声,小星星的身体需要好好地调养。”
他抓了抓脑袋,扭头看着捂着额头的北川星:“你是不是挑食了,不然这么久应该不会营养不良。”
“也有可能是以前亏得太过分了。”诸伏景光道,“调养是个漫长的过程,小星星的生活好起来,满打满算还没有一年。”
降谷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盯着北川星警告道:“那更不可以挑食了,甜品一定要少吃,糖吃多了对身体也不好。”
北川星扁了扁嘴,慢吞吞地说:“知道了。”
降谷零看了她两眼,一拽诸伏景光,拉着他往边上走了两步,小声地说起悄悄话来。
北川星眼巴巴地看着他们两个,也没过去,等了一会儿才等到他们回来,便问:“你们说什么?”
降谷零一本正经:“我们要制定‘小星星调养计划’。”
北川星:“?”她知道降谷零是个很有计划的人,但没必要这东西也搞个计划吧。听起来不是很友善的样子。
诸伏景光笑眯眯地接话:“简单来说,我和zero会和柊奈姐谈一谈,一起监督你好好吃饭,少吃零食。”
北川星抗议:“可是zero吃得也很多!一般都是他给我的!”
降谷零扬了扬下巴:“可是医生夸我身体好!”
北川星呆了一下,诸伏景光善解人意地说:“嗯,我也会管着zero,让他少吃零食、少和你分享。”
北川星:好莫名其妙哦。突然丧失了饮食自由权。
她委屈,但是她不说。她等姐姐买小蛋糕来哄她。
……
姐姐没有买小蛋糕。
姐姐看着她的体检表,淡定地喝了一口水,对两位男孩子说:“明天带着这孩子跑跑步吧,不要一下子跑太多,慢慢加上去,锻炼一下身体就可以了。”
北川星:“……可以不跑吗?”
“一点一点跑,你的身体受得了的。”齐木柊奈温和地点了点头,北川星突然从她身上看到了一点诸伏景光的影子——那种表面温柔切开黑芝麻的既视感。
她不敢惹诸伏景光,怂了一下,就错失了拒绝权,于是从第二天开始,得到了每天跑五百米的任务。
三人组在上学的某段路上汇合之后,降谷零从她背上取下书包,鼓励她道:“也就五百米,很轻松的。”
北川星望着长长的路,幽怨极了。她不知道哪里是终点,多多少少有些怀疑这两人会偷摸着给她算多点距离,把五百米换成八百米之类的。
“五百米好多……四百米可不可以?”她小声提议,“一圈,下午放学了再到操场上跑。”
诸伏景光摸摸她的脑袋:“可以倒是可以,不过下午就不可以再拖了,就算是撒娇,我和zero也不会心软的。”
北川星期期艾艾地应了一声,接过自己的书包重新背上,沿着这条路往前走,有种时间逐渐推进、即将迎来死期的错觉。
不想跑步……
如果人的思维能够具象化,那么她的脑袋上一定顶着这四个大字,并且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越来越显眼,充分地表明思维主人的拒绝意味。
可惜没人听到她内心的声音,唯一一个可以听到的,又正是促使她产生这种想法的罪魁祸首。
下午放学之后,他们就去了操场。操场上有不少人在进行社团活动,北川星看到有踢足球的、打篮球的、跑步的、跳远的,花样比她在体育课上看到得都多。
他们挑了个位置放好书包,随后站上跑道。降谷零四下张望着,打量着附近的人,诸伏景光指点北川星活动筋骨、进行热身运动,告诉她跑步的要点,她认真地听着,想把知识塞进脑子里,最好身体能够自己跟上,这样就不用她琢磨实践了。
热身运动做完之后,随着降谷零一声令下,三人沿着跑道往前跑去。
在他们意料之中的,跑了没有两百米,北川星便有点累了,脚步逐渐慢下来,连带着诸伏景光和降谷零也慢了下来。
诸伏景光道:“慢慢跑,不着急。也不是比赛。”
北川星点点头,以龟速缓慢到达了终点,然后扑向了大地母亲的怀抱。
降谷零没什么感觉,把她从地上拽起来,严肃地说:“跑完步不可以立即坐下,起来走一走。”
“呜……走不动了……”他力气太大,北川星不情不愿地被他拉起来架着胳膊站好,因为腿软不是很能动,约等于被他拖着往前走了两步。
诸伏景光看着,笑着摇了摇头,把三个人的水杯都打开了,抱起他俩的水杯走过去,道:“喝点水。”
降谷零接过杯子,一边看着周围,一边说:“社团活动好多人啊。”
诸伏景光也看着周围的人群,问:“zero有想要加入的社团吗?”
“拳击?但是这里好像没有。”降谷零扭头过来看向好友,“景也没有参加社团……是打算国中的时候再加吗?”
诸伏景光说:“加入了社团的话,放学后能陪着你们一起玩的时间不就变少了吗?本来社团也是和别人玩,但是比起他们,我只想和你们玩。”
降谷零脑袋顶上被风吹乱的头发似乎都因为这句话而欢快地摇了两下,但脸上还是淡定的,一本正经地说:“这样啊,既然景都这样说了,那我们就都不加入社团好了。”
北川星瞅了瞅他耳尖的那一点点被掩盖在肤色下的红,扭头和诸伏景光交换了一个眼神,心照不宣,只笑着点点头附和他的话。
下午的跑步活动一直持续着,只有春游那天大家出了门,所以没有继续。
北川星和别的孩子不太一样,她并不怎么喜欢春游。在班里她没有玩得好的同学,全班一起出门时她也是一个人走,以班级为整体活动她就难以看见降谷零和诸伏景光。没有小伙伴让她一整天都有点蔫哒哒的,幸好下午六点返校之后,两个男孩子站在校门口等着她,等班主任点完了名、确认解散,她就扑过去抱住小伙伴一顿乱蹭。
“怎么啦?”诸伏景光取下她的背包,奇怪地看着有些精神不振的她,“是太累了吗?”
北川星把下巴搁在他肩膀上,左右晃了两下脑袋,回答道:“一点点……我需要补充能量。”
她抱完诸伏景光,转头公平地赖在降谷零身上一会儿,由着降谷零半拖半抱地一边带着她走了几步,一边和诸伏景光说话。
同时还在进行眼神交流。
降谷零:小星星好累的样子。
诸伏景光:变得粘人了。
降谷零生气:难道是春游的时候被欺负了吗?
诸伏景光:不知道……待会儿问问吧,要是被欺负了,那可得好好算账。
降谷零:嗯!
等北川星能量满满地站直身体可以自己走路了,便听到两位小伙伴严肃地问她道:“小星星,你是不是又被欺负了?”
北川星:“…?”
她愣了一下,匆匆摆手:“没有没有。”
降谷零叉腰:“不要瞒着我们。”
“真的没有。”
诸伏景光一脸担忧:“那怎么像是受了委屈一样的?要是真受了委屈,你不要不说,我和zero有能力帮你打回去的。”
北川星:……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景你也要向zero看齐了吗?虽然一直知道你打架也很厉害,可是你不是不随便出手的吗?为什么说的这么轻松?
她牵过两个人的手,坦白道:“因为从来没有这么久没见过你们。以前我们每天都会在一起的,但是今天一整天都没有见到你们,剩下的一起玩的时间变得好少,所以我很想你们。”
降谷零默默收紧了手,轻轻咳嗽了一声,移开眼神说:“没受欺负就好……”
诸伏景光比他反应要明显,红了脸,磕磕绊绊地说:“额、对。没被欺负就好。”
北川星一脸失落:“zero和hiro不想我吗?”
“想、想的。”诸伏景光小声道,用眼神疯狂示意降谷零。
降谷零摸了摸鼻子,停下脚步转身过去抱了抱她,金毛脑袋蹭了一下她的脑袋,然后飞快站直了,目视前方道:“想。”
北川星眼神一亮,看向诸伏景光。诸伏景光奇异地看懂了她眼睛里藏着的意思,僵硬地效仿降谷零,抱了一下她,又蹭了一下。
完了之后他默默捂住脸,心道,真男子汉被贴贴蹭蹭打败了,世道大厦将倾啊,没人能够拯救这个世界了,呜呼哀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