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茂“嘶”了一声:“若姨母的猜测当真,那确实是太巧了。”
怎么能那么恰好遇上有本事又可能有消息的人呢?
“那便好好去查。”上首的辛随道,“眼下金陵不稳,的确到了我们扩充卫属、再扬威名的时候,但越是这个时候越要慎重。”
“你们几个盯好那姐妹二人便是,她们的来历我亲自派人去查。”辛渡一锤定音,“若这二人真与定安侯府有牵扯,那便是大帝保佑,赐予了我们一个探知萧不言的机会。”
辛英几人齐齐起身,正色称是。
而“乌家姐妹”在经历了这些事后,也终于寻到了正经营生,俱是做回了“老本行”。
巫婴谋了一处镖行的活计,正儿八经做起了镖师。而萧景姝这些时日仍旧在给巫婴治嗓子,一来二去与州府福寿堂的坐堂大夫有了交情,还将自己做的些无伤大雅的毒药送了些出去,问福寿堂收不收。
福寿堂本来不收这些东西,可坐堂大夫试了那些毒,却觉得有趣——这些毒药用了或是能招致风寒或是发热呕吐,竟连最好的大夫都诊不出是中毒所致。
这东西简直是夫人娘子们称病不出、学生侍从们报病休沐的神兵利器嘛!
而后这些毒药与好不容易被查到的乌家姐妹的底细一同被放到了辛渡的案头。
辛英与辛茂姐妹二人立在下首。
“身份倒也同她们素日行事对得上。”辛茂细细看了,“这姐妹二人是真有本事,也难怪敢奔赴千里他乡另居。”
“这些都不是要紧事。”辛渡道,“只是查探之时,险些被定安侯府的人发现——他们也在找这二人。”
辛英心头一凛:“竟闹出这般大的阵仗来么?”
寻常时日哪里能这么轻易探知到定安侯府的动静?
辛茂笑道:“我倒是真好奇她们是怎么惹上萧不言的。”
传闻里那位君侯不很是无悲无喜么,简直如同神龛里的雕塑。
到底是什么事,能逼得一方远走他乡,一方兴师动众呢?
……
山中别院。
萧景姝正哼着小曲儿侍弄开出来的一小块药田里的药材,垂着后颈起身时正对上默不作声出现在她身后的萧不言,登时吓得后退了几步。
一株药材夭折在了她的绣鞋底。
萧景姝心疼极了,收拾好它的残躯,转身对着萧不言怒目而视:“你来时就不能知会一声么?”
除却宫禁,萧不言不认为有什么地方需要自己先行通传才能踏进。
不过这话在一个不喜自己的人面前显然是没有用的。萧不言并未在这方面多费口舌,只道了句“回头让田柒赔给你”便提到了正事。
“辛家已经查到你们的身份了。”萧不言单刀直入,并未留给她什么反应的时间,“你们这个假身份算是彻底落实了,可真实来历我却怎么也查不到。”
或许是因为他太晚才派人去查,她们来时的踪迹已被尽数抹干净了。倒是寻到了疑似在找她们的人,不过也没探查出身份。
萧不言看到她脸上一闪而过的惊愕,而后是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他听到她略带嘲弄的口吻:“原来君侯也有办不到的事情呀。”
“我也未曾料到。”萧不言轻轻吐出一口气,“你身上竟有这么多我奈何不了的事。”
他挫败的模样实在很让萧景姝开心,连带着对他吓到自己的不满也消散了。
“也算意料之中。”萧景姝脚步轻快地踏进正堂,“我被关了这么多年,不是同样也没摸清他的身份么?”
正堂罗汉床中央的小案上放了个粗陶的花瓶,插着各色的花枝,散了盈盈一室香。
萧景姝欣赏片刻,将那株药材挑了个不突兀的角度插了进去,惊得盘在一枝蔷薇上小憩的乌梢翘了翘尾巴。
萧不言撩起袍角在罗汉床另一侧坐了:“照理来讲,你如今不该将过往说清楚博取我的信任么?”
“我们本就不是很乐意为君侯做事,君侯若不是暂且找不到旁人也不会用我们,也不必多此一举谈信任罢。”萧景姝道,“再者,我实在不是很乐意提起以往那些不痛快的事。”
而后她话音一转,“不过若是君侯非得问清我们的过往才保证做到承诺的事,那我也可以勉为其难说上一些。”
她的面容隐在花枝后,萧不言却依旧能看清她说“勉为其难说上一些”时不乐意的神情。
“罢了,总归不会有什么应付不了的事。”萧不言道,“但你得告诉我后续怎么应付辛家,我好提前安排下去。”
先前问她,她只说透露些定安侯府在找她们的风声便好。
萧景姝难得觉得萧不言还算识趣。
她终于舍得卖萧不言一个好脸色了:“我只打算告知她们以往在山中采药时遇到了打猎的阿索与君侯,前段时日得罪了君侯才逃到岭南,其余见机行事。”
哪有旁人一问,便将“伤心事”一股脑透露出来的呢?又不是街上卖惨乞讨的叫花子。
这种事,就是要说一半留一半,最好留白出让旁人自己猜的部分。
有时候故事说得太万全,反而会让人寻出破绽。
她倒是深谙骗人之道,不知道自己这些时日是否被她的某一句话骗过去了呢?
萧不言将花瓶挪开直视着她,冷不丁地问:“传闻中那个同辛随有交情的苗疆巫医是谁?”
萧景姝看着萧不言毫无表情的脸,辨别不出他是试探还是询问,于是不情不愿地答了实话:“是五年前仙逝的巫兰大巫,这几年苗疆还与剑南有没有交情我便不知了。”
她借机刺探:“君侯知晓如今的大巫是谁么?虽说苗疆依旧避世,但换了主事人到底还会向朝廷递奏表罢。”
到底几十年前名正言顺地归附了大晋,这些年也未曾真正翻脸,面子上总会过得去。
她当真是一点亏都不吃。
萧不言想了想:“似乎是叫巫绪。”
除去四年前内乱,苗疆这几年再没有人出入了,连消息都极少传出,知晓苗疆现任大巫的人也不多。
萧景姝骂了一句——这人是欺负巫婴最厉害的那个。
萧不言听不懂苗语,却觉得这几个音节耳熟:“这是何意?”
“不是什么好话。”萧景姝嘟哝,“大概类似于‘王八羔子’这种。”
萧不言沉默片刻:“前几日遇到巫婴时,她对我说了句这个。”
“阿婴嗓子转好,在练习讲话罢了。”萧景姝极其诚恳道,“君侯想必知道,脏话能让人最快熟悉一门言语。”
反正阿婴是没有做错事的。
……
萧景姝料到这几日会再见到辛茂,只是没料到是在福寿堂。
她照旧来给巫婴抓药,刚付了银子想离开,便被辛茂堵住了去路:“乌小娘子,好久不见啊。”
萧景姝拎着药,退后两步敷衍地行了个礼:“辛二娘子。”
辛茂笑眯眯地揽住了她的肩膀:“别这样见外嘛,我今日可是特意来寻小娘子的呢。”
萧景姝警惕地看向她:“近日我们可没再做什么坏事。”
说着她又似乎反应过来了自己如今在什么地方,很是憋屈地说:“虽说是卖了些毒药谋生……但那都是些无伤大雅逗趣的小玩意儿,不会伤人性命。”
辛茂顺着她的话找到了由头:“我并无怪罪的意思……是舍妹对小娘子做的那些小玩意儿感兴趣,想邀小娘子过府一叙。”
于是乎,刚在府中喝了一碗苦药汁歇下的三娘子辛芷被侍女唤了起来圆谎待客。
辛芷做不出贸然相邀这种事,整个人都是懵的,浑身透着股无所适从的尴尬。萧景姝瞧了一眼这个文弱秀丽的三娘子,又看了看皮糙肉厚的辛英,心道这二人真不像亲姐妹。
她估摸了一番自己应当拿出的态度,最终将从遇见辛茂起便带到了脸上的犹疑与警惕化进了言语:“二娘子还是直说找我有何事罢,我还要回家给阿姐制药。”
辛茂打了个哈哈:“我看起来就是这么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么?”
珠帘掀动声伴着她的话音响起,室内又进来了一个约莫双十年华的女子,眉目平和,气质沉静,正是大娘子辛英。
辛英对辛芷道:“你去歇着罢,我来招待客人便好。”
茶水新添,侍女又奉上了糕点,正是巫婴时常买上几斤的米糕。
萧景姝心道总算进入正题了,面上却仍是强行压制的不安:“想来这位便是辛大娘子了。”
辛英颔首,打量着萧景姝的模样。
及笄之年的少女,梳了双环髻,素色半臂襦裙配月白的罩衫,清灵灵似一支出水芙蓉。眉眼间带着不安与不耐,不过却并无惧色,是个不愿遇上麻烦事却也不怕事的模样。
她们并不是冲着结仇来的,因此也无需一直让人心绪难安了。
于是辛英开了口:“前几日阿茂同我说,遇上了两位极有本事的小娘子。正巧我们想要招收一批能人扩充亲卫,我便命人探了探两位小娘子的底。”
她呷了一口茶,继续道,“谁料还没探出什么,却意外得知定安侯府萧侯的人在寻二位。”
萧景姝悚然抬眼,手指下意识扣紧了圈椅的扶手,唇色也变得苍白起来。
“我原以为萧侯在缉拿什么要犯,想要卖他一个人情,可阿茂却向我担保你们姐妹并非歹人。”辛英微微一笑,“那么还请小娘子告知,你们同定安侯府有什么干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