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乱还远远没有结束。
他们走过舒适的休息区,这里有自动研磨的咖啡机,持续吹出干爽凉风的风扇,以及柔软的、会变形的沙发。再往里走是A区的后五十个摊位,比前五十个混乱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真想知道今年的分区是哪个蠢材安排的。”斯内普厌恶地说。
好几个摊子摆满了药剂瓶、精密天平、自动切片刀等等仪器,又是几位工作人员在协商他们挪到卖魔法器材的C区。
“你怎么能不允许魔药摊子上摆药剂瓶呢?”菲伊听见一个摊主语速飞快地和工作人员争吵。
“难道客人们买完魔药要立刻当场喝掉,像乡下小酒馆一样,把杯子还给酒保吗?妙极了,兄弟!我卖的是复方汤剂,因为杯子里有第一个顾客的唾液,这下好了,全场人都变成一样的脸了!”
周边好几个巫师忍不住笑起来。
路另一边人更多,A-57的摊主尤为突出,穿着一身飘逸的广袖道袍。他正和工作人员反复解释,他这里卖的符咒和C区的不一样,这些相当于魔药。
这可是罗琳从来没有提到过的种花家魔法体系!菲伊忽然有种他乡遇故知的惊喜。
“烧掉,符咒灰冲水,喝了治病。我说得还不够明白?”
“但这是魔法器材……”
那店主骂了一声,袖子里抽一张黄纸,边念叨中文,唰唰写了个不一样的符。工作人员立刻紧张地举起杖尖。
“看懂了吗?看懂了吗,啊?”他把符咒往他们脸上怼,“这才是你说的‘魔法器材’!这两种是不一样的!”
有什么灵光在菲伊的脑海里倏然闪过。她发现斯内普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没忍住凑到他旁边。
“我能告诉你他符咒上写的什么,我知道这两种符的区别。”
“哦——?”斯内普拖长了调子。
“第一种和第二种的区别就是……显而易见!哈哈哈哈!”
菲伊狂笑着跑出去了。一时间,连路边奋力争吵的店主都诧异地投过来视线。
来往的人流中,有个一身黑色巫师袍的小姑娘,边跑边笑出声。虽然她跑动的姿势很奇怪,左手臂几乎不摆动,给人一种跑得颠三倒四的感觉;但她无疑是跑得很快乐的。她浅褐色的头发飘起来,在上午的阳光中,显得细碎柔软又透明,好像即将成熟的玉米上的须子。
“有没有能缓解关节疼痛,或者治疗用不上力的药?”
摊主回过神来,发现自己面前站了一个神情严肃的男巫。豁,哪旮旯冒出来的大黑耗子。
“有外敷的膏药。不保证药效,但大部分情况是有用的……总之不会有害。我给您拿——”
“嘿!我在跟你说话呢!你这些符咒——”工作人员不满地叫道。
“去去去。叫个懂符咒的过来看——何况我现在又没卖这个,别拦人财路。”
斯内普用一枚金加隆,买下了硬币那么大的一盒药膏。木头盒子里,膏体呈现一看就很靠谱的绵密白色。
“给菲伊买的?”
罗夫在爷爷的嘱咐下,已经往前走跟上菲伊,两个大人就落在后面。纽特看着这位年轻有为的魔药大师满脸嫌弃,把药膏塞进袍子口袋里,忽然有点想笑。
默然者的状况想要稳定,一定需要一个能让她感到放松的环境。他几年前听过关于斯内普流言无数,也曾怀疑过邓布利多是否看错了人;如今这种疑虑已经被完全打消。
安心,安心。他们两个只是相处模式不同寻常而已。
斯内普淡淡地应了一声。
“左手持续疼痛而且用不上力。这次来一是找您,二是带她来看看。东方的一些魔药,能带来不少启发。”
“啊,罗夫回来了。具体情况我们到帐篷里再谈。是……?”
“A-98。昨天临时加的,编号靠后。”
……
每个摊位后面,都有主办方统一配置的帐篷,供摊主休息。虽然有了准备,但真正钻进去时,菲伊还是会感叹魔法的神奇。
她在门口进进出出,大肆赞美空间延展术的发明者。从外形看它只是个单人帐篷,然而小小的门里别有洞天。客厅宽敞到放了一张圆形餐桌,他们四个坐下绰绰有余。
“我不希望你显得像巨怪一样没见识。”斯内普皱着眉头说。“回来坐好。”
“这不是没见识。”菲伊神采奕奕,捂着左手坐下,“这叫做永远不对惊喜感到麻木。”
今天一上午她大开眼界,第一次真切地意识到,巫师世界不止书中描述的片面。这里仿佛是玻璃鱼缸外的世界,一切是全新的、有无限可能的。虽然她透露任何信息,仍然会遭到惩罚,但菲伊莫名增添了无数自信。
她的出现本身,就是巨大的变量。如果没有她出现,斯内普可能不会认识罗夫·斯卡曼德,然后罗夫就会在原著中查无此人。这是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小事了,它不起眼到像沙滩上的贝壳,小到《哈利波特》世界并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但有些事情已经不一样了。
就好像某种致癌因素影响了干细胞,此后这个突变会在细胞分裂中代代相传,甚至发扬光大。
因为她在这里,因为她密切生活在故事世界的中心,任何细微的不同,也都会变成级联放大反应。就像上学期万圣节晚宴上的蛇怪,就像洛哈特另一种方式的身败名裂——菲伊不能预知这些变化是好是坏;但有变化,就有破局的可能。她不必被困在剧情里,也不再是头顶上达摩克里斯之剑的奴隶。
菲伊端起自己空空的玻璃杯,举过头顶,虔诚地接住从天窗照下来的阳光。
平平无奇的玻璃杯里如今流光溢彩,纯白的光线被扭曲出各种颜色。
“呃……你还好吗?”罗夫·斯卡曼德有点困惑地问。
“好得不得了。”菲伊陶醉地晃晃脑袋。
“我愿称自己为cancer(癌症),从今天起,我将永生。每天的我都会获得全新生命。为什么不和我一起干了这杯阳光,庆祝一下新生呢?”
“好啊,好啊。”斯内普敷衍地说。
他抽出魔杖,点了点帐篷角落里的水壶,水壶便飘到纽特面前,给他倒了一杯柠檬水。壶嘴还吐出一片新鲜的薄荷叶。等到那水壶转了一圈,飘到菲伊身边,并且她已经很配合地放好杯子后,斯内普忽然笑了一声。
“举杯。你不是要喝阳光吗?”冰冰凉凉、装满蜂蜜柠檬水的水壶瞬间飘走,坐回帐篷角落的架子上,发出清脆而空洞的响声。
罗夫捧着杯子偷笑。菲伊剜过去一眼,心想自己要是能活到大战结束,等罗夫追卢娜时候,有这小子好受的。她仰起头,进行了一番教科书式无实物表演,咕嘟嘟喝下一杯阳光。
“‘阳光’喝完了。我现在想喝柠檬汁。”
“自己动手。难道你在等我为你倒水吗,菲伊小姐?”
“我没那么好骗,教授。”菲伊无所谓地把杯子放在桌上,舒服地往靠背上一靠。
“听铜壶的响声,里面根本就没有柠檬水了。根据魔法定律,食物不能凭空制造,也不会凭空消失。它一定是从某个地方被变到了另一个地方。”
“帐篷和这里面的东西,都是主办方提供的,对吧?柠檬水也是。在霍格沃茨开学晚宴时,只要说出自己想吃的东西,家养小精灵会把做好的食物变到桌子上,我想这里的柠檬水也差不多。”
“你可以说句‘柠檬水’。”斯内普悠然自在地抿了口水。
“不。我不会犯蠢给你看。”菲伊高傲地仰起头,心情一片大好。
“那是在霍格沃茨,小精灵听学生说话没什么;这里就不一样了。巫师们不可能容许他们的谈话有被其他人听见的可能——哪怕是家养小精灵。所以这里,想要叫出柠檬水,一定是你对着水壶用了类似‘柠檬水飞来’的无声咒。”
“这我可不会了。”菲伊两手一摊。“为什么要刁难我呢?”
菲伊只觉得自己的一番推理惊才绝艳,不仅粉碎了斯教刁难她的企图,还成功地展现了自己的超高智商。但她不知道的是,故作高深的神情,放在一张小孩子的脸上,有多讨人喜欢。
像一只终于养熟了的猫。
最开始遇到一只陌生的猫,它必然警惕极高、爱答不理。它脏兮兮、皮毛一绺一绺打着结,打起架来总带着破釜沉舟的疯狠,眼睛永远在角落里孤单地闪着光。
它会因为一丝善意而犹疑不定,伸出爪子扒拉地上的小鱼干,身子能趔多远就趔多远,一旦到手再快速跳开——和从它的敌人那里讨便宜,本质上没有两样。
稍微混熟点,它就学会了一点点合理范围内的利用。在被流浪狗追着咬时,它学会远远躲在人身后,擅自扯大旗披虎皮;它会慢慢把两脚兽出没的地带划到自己的保护之下,殚精竭虑捍卫它所定义的“家”。
再熟悉一些,猫猫捍卫地盘受伤,两脚兽在笼子里放了猫条。它直到掉进圈套还会疑惑,因为它不知道笼门为什么落下的时机那么巧。真正的“家”里,它战战兢兢,一边“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边界感,一边却在无人注意的时刻偷偷四下观察。
但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它适应了一点新生活。它刷存在感,它喵喵叫;它翻肚皮——没人理——又翻过来,骂骂咧咧用爪子磨沙发。
它翘起尾巴,得意洋洋巡视地盘;它闲来无事,便非要和两脚兽不战不休,实力明明不敌却偏要傲气地践行“猫爪在上”定律……
菲伊惊讶发现,斯内普的态度软下来。他点点铜壶,铜壶晃了晃,给菲伊倒出来一杯冒着热气的红茶。
“……冰镇柠檬水呢?”这可是夏天!
“刚出院只能喝这个。”斯内普虚假的温和只持续了一瞬间,他立刻恢复了凶狠的命令。
“拿着杯子,现在进房间去。我和斯卡曼德先生有话要说。”
“罗夫,你也去陪陪菲伊好吗?你们两个可以一起下巫师棋。”
“好的,爷爷。”罗夫跳下椅子,没有任何不情愿地走进帐篷深处,通向临时卧室的一扇门。小麻雀一样的小男孩在关门前还探出来半个身子。
“哦,你要等会儿再下棋吗,菲伊?”
“我马上。”菲伊向他摆了摆手,小麻雀把门关上了。她转过来,鼓起腮帮子对红茶呼呼吹气。
“人和人的区别,真的是——”
“——显而易见。”斯内普接上。“你为什么还不进去呢?”
他们两个再度对视,又一次在彼此眼睛里看到恼怒的光。
“显而易见,显而易见……当然显而易见!”菲伊生气地说。
“你不是问为什么英文《咒语大全》不会跳起来打人吗?我想明白了!很简单,因为英语法语西班牙语等等,全是拉丁语系的,都源自于苏美尔人的楔形文字。这些语言在演变过程中简化为符号,已经失去了大部分象形性,音节成为语句意义的关键部分。这就是我们学咒语都要念出来,对不对?大部分咒语都是拉丁语单词的衍生……无声咒是基于有声咒基础之上的进阶。”
“不错。”斯内普说。“我以为你这一年一直躺在校医室里,什么都没学。”
“显而易见,你以为的是错的。世上不是只有叫‘斯内普’的人才长有脑子!”
菲伊毫无自觉,继续长篇大论。
“我猜想,对于象形文字来说,在施咒时候,书写能够传达的信息量也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因为保留了许多事物的象征形状。埃及的巫师在莎草纸上写咒语,用的是古埃及象形文字,所以有效力;种花家的道sh——种花家的巫师,他们写咒语用的是篆书,或者来源于篆书的特殊符号。它同样是信息量很大的文字,因此也是有效的。”
“勉强正确。”
“好了——那到我了。”菲伊满足地长出一口气,“该我问你了。那个巫师的符有什么区别?”
“哦?你当真要问我?”斯内普危险地眯起了眼睛,“问我你也不知道答案的问题?”
菲伊确实不知道。
符箓上的字已经被拆解了,还有各种特殊的组合方式,导致她只能半瓶子水晃荡,勉强认出一个雨字头,臆测道士摊主给工作人员现场画那个符箓是五雷符。
不过当下更让菲伊心虚的不是这个。意识到她此刻与斯内普目光接触,菲伊一下子闭上了眼。
“你答应过邓布利多!”
“睁开你的眼!这种小事还不值得用摄神取念。”斯内普粗暴地回答。
“闹完了?那请狂妄自大、有脑子的‘斯内普’小姐,乖乖在一分钟内从这里消失,听懂了吗?”
“斯内普”。
这一既陌生又熟悉的音节,被西弗勒斯用天鹅绒一般的声音说出,就好像一张蘸过温水的热毛巾被拍在了菲伊的脑门上。
菲伊整个人像蒸汽火车一样开始冒烟,迟钝地意识到自己慷慨激昂的演说中犯了多致命的错误。“世上不是只有叫‘斯内普’的人才长有脑子!”——她现在已经是菲伊·斯内普了。
这就好像成年人的决斗场上,菲伊怒气冲冲拔出麻瓜用火器,准备给对面一梭子,结果扣动扳机,才看到粉红色的手持泡泡机吐出一串软绵绵、色彩斑斓的肥皂泡。
菲伊在和养父的决斗中落荒而逃。她像兔子一样迅捷地跳下椅子,落地又像气鼓鼓的河豚般飞速弹起,闷声不吭小跑,如同大沼泽里水上漂的冠蜥。
“伸手,you stupid girl . ”
她到房间门口时,斯内普已经又恢复了懒洋洋的语调。菲伊一愣,一个圆圆的、硬币大小檀木盒子正正落在手心。
“涂手腕上。”
看不见的力打开房门,把原地发呆的冠蜥菲伊推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