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躺在床上，突然睁开眼，看起来意识非常清醒。
“你醒得好快。”坐在旁边的明歧笑道。
埃轻松地坐起来，右手把额头前的长头发全部撩到耳后，再侧过头对明歧笑道：“嗯，休息一下就好了。”
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接下来应该不会再有机会酝酿出吐血的效果了。
“你到底是不是……”明歧压低声音，很谨慎地问，“装的？”
埃非常直白地点头：“是的。”
“……”明歧差不多可以确定，早上的时候，埃也是故意被门卫打的。
面对明歧的无奈，埃亲和地解释说：“抱歉，毕竟我太强了。”
明歧露出了更加无奈的表情。
能心平气和说出这句话的人，让人感觉他比“太强”还要“更强”。
“请你不要说出去。”埃的双眼眯成一条缝，神情像是狡黠的魔鬼，同时还将双手合十，作出“拜托你了”的手势。
“放心，我不会说的。”明歧回应，“另外，事情的责任，我也已经转嫁掉了。”
在众人把两个人搬到医务室后，惊魂未定的明歧激动地向大家描述了事情的起因经过。
大致意思为：埃到了宿舍后，那个叫柝元的同学非常不欢迎埃的到来，立刻攻击埃，于是埃被迫自卫，现场打斗场面非常惨烈，导致双方两败俱伤。
明歧是出了名的老实人，大家都肯相信他说的话。外加上柝元这人确实不招人喜欢，绝对是搞事的一把好手，大家更加坚信明歧的描述，全部对埃表示同情。
以及宿舍墙面的那笔修理费，也要柝元来支付。
“谢谢。”埃再次微笑。
“不，我要谢谢你，我觉得很高兴。”明歧也笑起来，但是随即笑容逐渐消失，他的神色也黯淡下来，视线挪开望向别处，轻声说，“好羡慕你啊……还能假装自己那么弱……”
埃微笑地看着明歧的侧脸。这个瞬间，似乎他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沉默了两秒，他开口：“你愿意让我看看你的灵环吗？”
“啊。”明歧愣了一下。
这是一个尴尬的问题。大多数人都不会愿意把自己的灵环展示给别人看。因为灵环的形态直接代表着这个人的真实能力——被别人看见，就意味着将自己的能力水平完全暴露。
强大的人都喜欢掩藏实力，弱小的人也在避免让别人知道自己的实力。
回想起来，明歧已经很多年没有展现过自己的灵环了。毕竟这么惨不忍睹的灵环，自己都没有勇气看。
面对明歧的沉默，埃再次尝试着申请：“可以吗？”
“好。”明歧终于下定决心。
确实应该看一看了，万一这几年来，它变大了一点点呢？
他闭上眼，抬起右手，缓缓地深呼吸，将自己所具备的灵力都调动起来，全部汇聚到右手。
一个白色的光圈出现在他的手掌外，像是右手套了一个大手环。
明歧很忐忑地睁开眼，看见直径大约二十厘米的白色灵环。
非常普通的灵环散发出非常普通的白光，如果可以实体化，那这个灵环很适合丢到垃圾桶里。
虽然确实大了那么一点点，但并没有实质性的变化。
明歧见到过别人炫耀自己的灵环，那灵环大到像是呼啦圈一样可以笼罩在腰间，并且发出绚烂夺目的金光。
“啊，算了吧。”他随意感慨一声，纯粹缓解自己的尴尬。
“确实普通了一点儿。”埃很诚实地点头。
“其实我一直想要去普通人的学校读书，我根本就不想成为骑士。”明歧说出心里话。毕竟灵环也给他看了，就没有什么更重要的秘密值得隐瞒了。
但是他不能去普通人的学校。
因为在光明帝国，所有的孩子在三岁的时候，政府都会指派专门人员对每个孩子进行灵力测试。一旦检测出拥有灵力，这个孩子就会被注册，今后只能接受骑士教育，不能够进入普通学校和普通人一起学习。
虽然这个政策限制了“能力者”的选择，但是产生了非常大的社会效益：光明帝国的骑士教育非常成功，为帝国培养了大批骑士军团；能力者被政府集中管理并集中监控，所以能力者凭借力量祸害社会的情况很少发生，帝国内部非常稳定，普通民众的幸福感普遍提高。
埃询问：“你确定——你真的很想去普通学校学习吗？”
明歧很肯定地点头：“是的。”
于是埃抬起左手，用左手的拇指和食指捏住了那个灵环。
实际上灵环只是一道光芒，是无法触摸的。但是埃把手举在那里，作出这个手势后，看起来就像是他“捏”住了灵环一样。
“只要我捏下去，你的灵环就会碎裂，你的所有灵力就会消失。”埃很认真地看着明歧，吐字很清晰地解释，“我抹消你的灵力，然后你去骑士管理部门进行鉴定，他们在确认你已经不具备力量后，就会取消你的骑士注册，允许你去普通学校，和普通人一起学习。”
明歧很紧张地听着他的话。
埃说出最后一句：“——你愿意我这么做吗？”
明歧继续愣了两秒，颤抖着开口：“不……不可能吧……”
灵环这种东西，怎么可能捏碎？它难道不就是一道光吗？只是力量的一种外显形式而已吧？就算不小心弄没了，也还能再产生一条新的出来……
埃没有回复，只是继续看着明歧。
他的黑色眼眸真的全部都是黑色，不仅瞳仁是黑色，虹膜也是黑色，因此给人深不可测的感觉。
眼眸就像是黑洞。
黑洞在表示：“我很强，所以我说的都是对的，你就算不相信，我说的依然都是对的。再次强调，因为我很强。”
明歧的右手举了很久，已经开始产生酸痛感，轻微地颤抖起来。
时间过去了十余秒。
埃终于眯起眼睛，但是并没有微笑，反而非常严肃：“你在迟疑吗？”
“我……”明歧的全身都轻微地颤抖起来。
没错，我在迟疑。
自己的真实内心……根本就不想失去自己的力量！
这么多年来，一遍又一遍地奢望着想要失去自己的灵力，但只有真正可以失去的时候，自己的内心，才表达出了自己最真实的想法！
再次过去了十余秒。
“对不起。”明歧俯下头，右手的灵环消失了。
他把右手握拳，放在自己的大腿上。
埃也收回左手，很温和地轻声说：“你不用对不起我。”
“为什么……”明歧忽然开始抽噎起来，紧紧闭着眼睛，努力压抑自己的情绪，握拳的双手颤抖，“为什么我会不愿意……我明明应该非常开心才对……为什么我会不愿意……为什么我还希望保留这么微弱的能力……”
埃继续看着他，但是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听见他强行忍耐住的哭声。
“我一直讨厌我自己，现在更讨厌自己了。原来我是这样子的一个人……”
“啊，抱歉。”埃眨眼。
他没有料到明歧的情绪会因此而崩溃。
毕竟，他体会不到一个真正的弱小者的心情。从来体会不到。
“不……别管我……和你没关系……”明歧解释。
埃缓缓地把视线挪向别处，终于轻声说出真相：“其实我不可能抹消你的灵力，我只是想问一问。”
然而就算说出这个真相，对明歧而言也无济于事了。
因为已经把他的内心和情感，全部掀了一个底朝天了。
过了一分钟多，明歧才止住抽噎。
这期间两人都没有说话。
稳住了情绪后，明歧立刻开口说：“对不起，我失态了。”
自己经常哭，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但被一个才认识一天的人轻而易举地弄哭，实在是太丢脸了。
“请不要介怀。”埃轻声安慰。
“嗯，没事的。”明歧用袖子揩掉眼泪，抬起头重新望向埃，“话说……可以让我看看你的灵环吗？我真的很想知道你的灵环是什么样子。”
这一定会是他有生以来见过的最大的灵环。
“抱歉，不方便。”埃很真诚地解释，“灵环会渗透到房间之外，被其余人发觉的。”
“啊……”明歧瞥了一下这个医务室的房间有多大，然后有点不甘心地再问，“那么你可以口头告诉我……你的灵环有多大吗？”
埃微笑：“直径可能三米吧。”
明歧忽然觉得直径三米好像也不怎么大，之前还觉得最恐怖的灵环可能会有一个操场那么大……但是衡量一个人实力的标准不仅要看灵环的大小，还要再参考灵环的光芒——
于是他再问：“那么，是什么颜色的呢？”
埃竟然思索了两秒，然后回应：“可能……什么颜色都有吧。”
“……”五颜六色的吗？彩色大灵环吗？这是什么谜一样的灵环？
明歧用手在空中画一个圆，有点茫然地追问：“请问，在这个圆中，不同颜色是一截一截分布的，还是像街上的灯一样，整个圆圈一下子变成红色，一下子变成蓝色，一下子变成黄色？”
“……”面对如此细致又诡异的形容，埃又思索了两秒，然后用不太确定的语气回应，“我想，可能是一截一截的吧？”
他还真没研究过，毕竟颜色是渐变的，看起来并不直接是很突兀的“一截一截”的。
“啊……”明歧深吸一口气，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很具体的场景：埃站在辽阔的天地之间，灵环从他身上显示出来，在天边形成了一道颜色一截一截的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