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站,夏瑾安兴致勃勃下车。
傅煜仍然面露凝色,神色不好。
她赶紧去旁边的711,买了瓶功能性饮料,一瓶柠檬苏打水,一同递给傅煜:“喝点儿水。”
她看傅煜的唇都失去血色,变浅了。
傅煜看她手里的水,用力擦拭了一把无名指上的伤痕,凸起的触感提醒他这道疤真实存在。
道完谢,他接过功能性饮料拉开易拉罐,猛地灌下。
舌尖传来一阵橘子清甜,并伴有轻微刺痛。
进入肚子还有很真实的胀气感。
傅煜一口气将水全部喝完,堵在胸口的不适感彻底消失了。
他握着空掉的易拉罐瓶子,转动着揉捏它。
罐身咔咔作响。
夏瑾安抬眸看他,男生神思恍惚,垂眼盯着地上砂石。
迟疑两秒,她提议说:“你要是不舒服我们去医院看看?不然...还是回家?”
傅煜蹙着的眉头堪堪松开,轻轻摇了下头。
抬头将变形的易拉罐丢进一旁的垃圾桶,他侧目意味深长看了眼夏瑾安。
凸起的喉结滚了滚:“你愿意陪我坐会儿吗?”
他不想去医院,那在空气流动的地方休息一下也是好的。夏瑾安环顾四周,这边像是新城区,不似花照壁破旧,对面马路就有个广场。
有坐的地方,也有遮阴的树。
她指了指:“去那边好不好?”
傅煜自然说好,同她去到街对面的广场,找了个阴凉位置坐下。
之后便是良久的沉默。
夏瑾安想让他闭目养神休息一下,自己就不要打扰他。再者,她也找不到什么话题,心里其实还在反复想着傅煜问她的问题。
元旦过去就即将迎来新年,下学期要为分科做准备了。
她靠在椅背上,重重叹了口气,强迫自己把思绪放空,眺望周围建筑。
看到不远处的大润发,夏瑾然注意力转移。
之前她看过的一部穿越时空杀人的电视剧,杀手女主在大润发里干杀鱼的活,那是一个手起刀落,没有半点纠结犹豫,利落得很。
她喜欢这样的女主,可惜那部电视还在更新,她没看到结局,不知道女主有没有被警察发现。
原本这部电视还有一周就更完,她马上就要知道女主的结局了,可现在...要等八年。
噢,不对,应该是七年零几个月。
这已经过去五个月了。
那... ...
那边的时间是不是也五个月了?
她是不是已经入土为安了?还是登报寻人,说她神秘失踪了?
说不定,整个飞机的人都穿越了,她都能成什么科幻片的其中一员了。
思绪跳脱,夏瑾安无意识哎呀了一声。
傅煜根本没有睡意,一直在抚摸手上的伤疤,想之前奶茶店的事。
听到她的声音,倏然睁开眼。
短促一片白之后,眼前的场景格外清晰。
他偏头看夏瑾安,关切询问:“怎么了?”
夏瑾安摆手,这事可不能轻易和别人探讨的,不然会被当神经病,悬疑剧得变恐怖片。
她只说:“解题,我在解题。”
“出来玩儿就别老想着做题了。”傅煜到底是没怀疑她的话,说:“走吧,去逛逛。”
“你好些了?”夏瑾安看他站起身了。
“好了。”傅煜粲然一笑:“本来也没多大的事。”
是,这不是什么大事。
尽管他不知道这两件事到底为什么会发生,但重生这种事情都能有,在重生的世界里出现一些bug也不是什么太稀奇的事吧。
如今他只能这样安慰自己,毕竟眼前的一切... ...其实是夏瑾安,她太真实了。
她的一颦一笑,声音、温度、眼泪...所有的一切在他眼里都是如此鲜明。
他也曾偷偷掐过自己,拧过自己,甚至憋气,无一不是疼的,缺氧的。
积在胸口的烦闷散尽,傅煜脸色缓和,朝着眼前的女生继续笑着:“别傻愣着,时间不早了,再去逛逛就得返程了。”
夏瑾安连忙起身,追着傅煜的脚步:“我们是继续坐公车?还是,散步到处走走?”
她怕傅煜又晕车。
“坐车吧,觉得你挺喜欢的。”
“好。”夏瑾安把那瓶没喝的苏打水给他:“上车之后你要是还不舒服就喝水。”
“你当我是脆皮鸡啊?”傅煜没接她的水:“你还是自己喝吧。”
夏瑾安也就没再给他水,只是心里嘀嘀咕咕的。他刚刚那样子就很像脆皮鸡嘛,脸色惨白惨白的。
直接上了辆到站的车,又随意找了个好听的站台名字下车。
反复几次,两个人彻底在罗山市失去了方向。
但夏瑾安觉得太有趣了,这让她有种走迷宫,闯密室的解密感。
她站在公交站研究路线,傅煜陪在一旁。
他其实一直有记路线,只要原路返回,就能到江记。
不过,看夏瑾安的样子,她好像不这样想,她似乎乐忠于开发新路线,正如她说,地球是圆的。路线也就那么多,不管怎么坐,他俩都能回到原点。
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研究了许久。
夏瑾安算是彻底明白了:“江记在城中,这几趟,转这几趟就可以回去。”
生怕傅煜没看清楚,她又在地图上比划给他看。
玻璃蒙了尘,傅煜不太能看清前路,可夏瑾安却将路线规划得很好。
好像,按着她说的路线,就一定不会出错。
他朝她微笑:“就按着你说的路线走,你规划得很清楚。”
夏瑾安有一瞬恍惚,望着傅煜,希望他再说点儿什么。
傅煜却什么都没有说,已经准备好乘车码,用行动告诉她,他肯定她的所有选择。
因为,她说了不止一条路线。
他没有提出“万一”这种假设,似乎根本不怕中途出现变故,比如修路,比如改道,害他们耽搁返程时间。
总之,他认为,她规划的就是好的,并且愿意跟着她走。
好像有些,不管不顾。
这趟旅程,绝对是她短暂人生里最愉快的一次。
她一直都可以做出选择,路线、奶茶、午饭,哪怕是,去哪儿坐一坐。
而身边的人,尊重她的选择。
取了蝴蝶酥,舅舅也到了约定地点,接他们回祁平县。
原路返回,到副食店门口。
舅舅怎么都不肯收钱,说一开始就说好的,而且他们是学生,零花钱还是自己留着花,他可不差这点。
虽说如此,傅煜还是硬给了他一盒糕点。
舅舅连连道谢,开车离开。夏瑾安看时间也不早了,她还有事要做,先要去找夏梓桐,和她串通。
她正准备打声招呼就走,傅煜叫住她:“要不要一起吃晚饭?”
已经快七点半了。
回到祁平县,夏瑾安如临大敌般:“不,不了。”
小小县城到处都可能遇见各种叔叔阿姨,她怎么敢!站在离法院这么近的地方,都令她心慌慌。
傅煜见她重新换上那副战战兢兢的样子,忍不住嗤笑:“吓成这样,还敢说要把我追到手,谁给你的勇气呀?”
夏瑾安浑身沸腾,他是疯了吗?怎么又提起这件事了。
脸唰地红了一片,拎着礼物的手都在冒汗。
她张了下嘴,喉咙想像堵着一团棉花,吸了口冷气进去,突然咳起来。
傅煜慌了:“好了好了,赶紧回去,一点儿都不经逗,还敢叛逆。”
“你、”火辣辣的喉咙里终于挤出一个字,想回怼他,傅煜已经转身进店。
夏瑾安把原本就不利索的话吞回肚子里,转身给夏梓桐打电话,往家里走。
七点半,走到路口,灯齐刷刷亮了。
把回法院的路照得亮堂堂的。
冬天街上冷清,今天根本没有人,甚至许多店都没开门。
和原本的元旦氛围不符。
夏瑾安孤独站在路上,寒风瑟瑟吹得她浑身发冷。
一定是刚刚舅舅怕他俩冷,所以把冷气开得足,现在她的脚似乎都冷僵了,走起路来,十分笨重。
她试着跺了跺脚,没有缓解。
这条路不宽,走过去之后脚也没有暖和。
眼前出现通往法院单位房的那条路。
两侧银杏彻底枯萎,光秃秃的,在路灯下张牙舞爪。
球场没有人打球,失了往日喧嚣,周遭寂静一片。
夏瑾安放缓脚步走到球场外的椅子上坐着,头顶一片暖光落在她身上,投射出一小片黑影。
她在这里等夏梓桐,时不时朝门口方向看一眼。
但刚刚听夏梓桐那边的动静,应该是在ktv或者酒吧之类的地方,音乐声很大,她只说尽快过来。
她的尽快,夏瑾安懂,大概是半个小时。
不过夏瑾安觉得还不错。
她将糕点放在凳子上,手伸进包里拿手机,指尖划过一小块硬物,才猛然想起,兜里还有一条项链。
夏瑾安将它摸了出来。
一小枚精致吊坠在她掌心闪着光,好像冬夜中突然出现了一颗明亮的星星。
她舍不得用指腹去触碰,生怕给灿烂的它蒙上一层雾。
只静静地看着。
“星星”好像在发光,变得滚烫,温度从掌心向全身蔓延。
夏瑾安将它握在掌心。
不远处传来夏梓桐的声音:“姐!”
她将项链胡乱揣回兜里,起身迎堂妹,把分好的糕点给她。
“这么多呀。”夏梓桐扯开袋子看看。
“你可以分点给同学。”她知道夏梓桐向来大方,特意多买了些。
夏梓桐挽着她撒娇,又串通了一阵,她才拎着东西离开。
目送她远处,夏瑾安转身。
看到那栋隐在冬夜里的单位楼,心再次沉了下去。
冰冷的建筑,把今日的一切快乐都降了温。
世界又变得冰冷。
幸好,她的衣服口袋里,还有颗滚烫的星星。
夏瑾安定定神,迈开步朝家里走。
开门,客厅方向电视里传出枪声。
又是谍战片。
今天有点儿不一样,没人出声。
说安安回来啦。
夏瑾安嗅到一丝危险,开启在家里才有的戒备状态。
走过门厅,一个纸箱映入眼帘。
她瞬间了然,罪魁祸首在这里。
可她是万万没想到,这物流那么快,昨天下单今天就能到。
她原本想等杨丽琴生日那天才讲。
绕过箱子,她看到板着一张脸的杨丽琴,和一脸淡然的夏骏华。
看到夏瑾安,杨丽琴用力摁了下遥控器,把电视静音了,让夏骏华只能看画面。
开口就是略带责备的一句:“你买钢琴干什么?”
夏瑾安还没解释,杨丽琴继续输出:“现在是学习的时候,买这些没用的东西干什么。”
“有那个精力,不如多看几本书。”
“一天到晚不务正业,弹钢琴有啥出路?你还以为你一个半路出家的能当个钢琴师?都给你说了,我们这种家庭将来去找个单位稳定上班就很好了。”
“进了城,好的不学,又是手办又是钢琴,不要老是和别人攀比。”
这时,一向沉默的夏骏华也插嘴了,估计是默片并不好看,或许是想要断官司,说道:“安安,也不是爸爸帮着妈妈说你,是,女孩是都喜欢跳舞啊,弹钢琴啊,可这些你小时候也没基础,现在高中,正是关键的时候,你想学,以后多得是时间,不一定非要现在。”
“听爸爸话,不要浪费压岁钱,把钢琴退了。”
嗯,高中关键,选大学关键,毕业了找工作关键,找丈夫关键,养孩子也关键,在他们眼里有很多关键。
夏瑾安突然就不想告诉杨丽琴这是送她的礼物了。
毕竟他们都不会先问一句:安安,你是想学钢琴吗?
开口就是指责。
只是这些话好像突然就打开了一道通往天堂的门。
夏瑾安的心异常平静,静得起不了一丝涟漪。
她深呼吸,而后上前将糕点放在桌上。一把夺过杨丽琴手里的遥控器,把电视声音打开。
旋即重重放回桌上。
“啪”一声,杨丽琴怔住。
看她的眼神好像在看一个怪物。
夏瑾安乖巧的脸上堪堪付出微笑的表情,静静看着他们,慢悠悠道:
“如果觉得我是浪费钱,压岁钱你们可以没收,如果觉得钢琴碍眼,直接砸了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