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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9章 长夜孤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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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寿镇不大,镇上唯一一家客栈就在主街尽头。

同九皋城里的热闹不同,小地方太阳落山后便冷情许多,风都凉了下来,吹过镇上的青石板路,留下一层月光般的薄霜。

秦九叶推开窗子望向远处码头的方向,那里隐约闪烁着灯火,似乎要亮上整夜。

“阿姊在瞧什么?”

李樵的声音贴着她响起,下一瞬有氅衣沉沉落在她肩上。

秦九叶回过神来,一时间并未开口,眉尖因忧虑而轻蹙着。这些天她常常流露出这种神情,比从前看账本、数银子时的样子还要烦忧。

“阿姊心中有烦恼。”

她何止是有烦恼?整件事没有迎来终结之日,她就犹如釜中游鱼不得安宁。白日处理川流院的事之余,她尝试与滕狐探讨接下来的计划却并不顺利,而邱陵和许秋迟也一直没有出现在镇上。

“没什么,在果然居的时候也总是要操心这、操心那,我已经习惯了。”

秦九叶勉强笑了笑,抬手将窗子放了下来。

窗页闭合的一刻,风声被隔绝在外,屋内一时间只能听到两人呼吸与衣衫摩擦的声响。

四周彻底暗下来,她下意识想要转身去点灯,下一刻对方已凑近前来。

“阿姊可不可以操心一下我呢?你忙了一天一夜,都没有好好看过我。”

她的精力已全然被其他事情耗尽,而她不会时常将这些事说与他知晓。体内秘方被治愈后,他同整件事的关联似乎也变弱了,这也使得他似乎被越推越远。

女子的身体在黑暗中轻轻动了动,碰到他的身体后又缩了回来。而他没有让开分毫,在没有点灯的屋里又向她靠近了几分。

落在脸颊上的呼吸那样温热,空气中多了些许不合时节的躁动气息。

秦九叶感受到了那种气息、心不由得跳了跳,随即潦草瞥了一眼对方面色,便飞快下了结论。

“你现在好得很,看起来能顶三头牛。我这还有旁的事……”

她说着说着又要溜走,当下便被对方拉倒在妆台与窗棂之间。被撞动的妆台轻轻摇着,台上盤匜水波轻晃,不等她开口斥责,他的身体已压上来。

“阿姊做事不仔细。你说我好得很,可有亲自确认过呢?”

他的动作恰到好处,两人身体贴在一起、不留任何缝隙,妆台在身下吱嘎作响,听得人面上莫名有些发烫。

秦九叶没动,任由对方贴了片刻,半晌才闷声问道。

“病好了还不开心,非要找出点毛病来吗?”

他不开心,很不开心。

他生病的时候,她每日一半的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时不时便要来查看他的状况,甚至会抱着他、帮他捱过发病时的艰难时光。而眼下,她每日同那只三白眼臭狐狸在一起的时间都比同他相处的时间要久。

莫非,这才是当初唐慎言说的“倦怠”?

危机感疯狂撞击心底的警钟,少年眯起了眼。他想读懂她,用尽一切方法读懂她。

“阿姊可是在欲擒故纵?还是有意在考验我?”

“别闹,我只是有些累……”

秦九叶仍被昨夜梦境烦扰,只有一半心思放在眼前人身上,一边说着敷衍的话,一边抬手轻轻推了推对方。

这一推不要紧,房间中瞬间安静下来。虽然安静,但分明有什么东西从少年的身体中溢出,强烈得似乎能分辨出形状、嗅闻出气味。

危险的、饥渴的、欲求不满的气味。

少年不再打量她的神情,目光在她领口打着转。

“原来阿姊不是不理我,只是太累了。缓解疲劳有很多种方法,我愿意一一尝试。”

秦九叶一惊,下意识想要抬手捂住脖子,奈何动作实在快不过一个训练有素的杀手,手还没抬起来、脖子下的系带已经一松,身上的氅衣滑落、在两人脚边摊开来。

不会是又要犯病吧?可是她明明治好他了啊!

她的脑子乱作一团,眼睁睁看着对方那张气色不错的脸越靠越近,近到她的视线无处可藏、无处可避,方才从他变得通红的耳朵上挪开,转眼又对上他滚动的喉咙。

“你们做郎中的,当真狠心。”他死死盯着她,声音中竟透出几分委屈来,“试药前百般撩拨、上下其手,试药之后便将人丢到一边。这便是过河拆桥、始乱终弃吗?”

“你、你血口喷人!”秦九叶惊怒交加,颤抖着举起一根手指抵住对方的胸口,“你摸着你的良心说话,我何时对你、对你……”

不论是撩拨还是上下其手好像都确有其事,她有些说不下去,随即便觉手一暖、被对方整个握住,不由分说按在他的“良心”上。

“那便好好待我。不要拉住我的手后,又将我丢到一旁,好不好?”

他不想她被那些永远解决不了的难题占据,不想她的情绪只为旁人牵动,不想她将那些素不相识之人的苦难排在他前面,不想在把她当做生活的全部后,却发现她的生活里不止有他。

他想要她从头到脚、从日升到日落、从过去到现在,都永远属于他。

他的目的达到了,女子的神情缓和下来,犹豫片刻后、安慰般在他脸颊留下一个轻吻。

但她显然给的还不够,少年已俯下身来不问自取了。

身体恢复后,他重新找回了鲜活的感知力。她身上的气味、触碰间的温度、说话时每根发丝摆动的方向,都变得那样撩人生动、引人探究。没有了那怪病的束缚,他迫切地想要靠近她,讨要属于自己的奖赏。

“阿姊不要烦恼了好不好?只要你不再烦恼,我愿意做任何事。”

秦九叶觉得,自己可能忙得有些昼夜颠倒,是以没能从梦境中彻底醒来,否则她为何会有那种头重脚轻、头晕目眩的感觉呢?

但她不得不承认,她实在贪恋这种感觉。

这世上应当没有人能拒绝恋人的求爱和温存,何况是在这令人疲惫不安的夜晚。

热意顺着血流奔涌,开始向着奇怪的地方转移,等到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发丝已经凌乱,衣领也被扯开了大半。

对方的气息在她颈窝肩头起伏,有些压抑后的不满足。

“阿姊说过的,要一天一天地活。我早上仔细想过了,今天只要阿姊的这里,应当也不算贪心……”

她都教了他些什么?果然不是谁都能当得了师父的,是她育人无方、是她自命不凡、是她悔不该为人师啊!

脑袋轰地一声响,秦九叶只觉得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充回到了脑袋里,再开口时舌头都有些打结。

“今、今天是这里,明天是哪里?”

少年贴着她的颈侧叹息着。

“阿姊愿意给我哪里呢?或者阿姊可以来我这里,我哪里都可以。”

他边说边拉过她的手,顺着自己已经半敞开的衣襟滑了进去。

秦九叶下意识抽了抽手,但少年恢复如初的身体饱满而滚烫,爱人的低语就在耳边回响,一切的一切都那样引人沉迷……

“秦姑娘?”

谈独策的声音突然在房门外响起,秦九叶瞳孔一颤、抬头望去,只见门窗上不知何时已映出对方高大的身影来。

屋内没有点灯,屋外的人也不确定里面的情景,便抬起两只手撑在门缝处、整个人越靠越近,不知是要偷听还是要偷看。

“这才刚戌时,莫非已经睡下了……”

谈独策兀自嘟囔了几句,下一刻屋门被人打开,女子笔直站在门口向他望来。

“谈大人,有什么事吗?”

谈独策退开来些许,笑了笑后豪爽开口道。

“秦姑娘原来还未歇息。我听陆参将说,你们明日就要启程离开,便想着请你们到镇上饮一杯送行酒……”

他絮絮叨叨正说着,那少年的身影便从女子身后钻了出来。

“见过谈大人。”

谈独策的声音戛然而止,粗糙黝黑的脸上滑过些细腻神情,最终归于平和。

“原来是小卅呀。这么晚了,这外面天都黑了,你与秦姑娘不点灯在屋里做什么呢?”

他面上神情敦厚,问出口的话却有种不顾旁人死活的犀利,但那少年绝非寻常对手,只转头看向身边的女子。

“此番幸得秦掌柜和滕狐先生救助,这才脱离苦海。秦掌柜尽医者职责,要我早晚各来诊一次脉。”

对方这番话十分得体,可眼神却有种越界的炽热,活脱脱一副准备以身相许的模样。

想到那年轻督护沉默压抑的背影,谈独策心下暗叹,面上却挂上笑容,上前一步挤在那眉来眼去的两人中间,架起秦九叶便往外走。

“小卅你大病初愈、饮酒伤身,不如还是留在这好好休息吧……”

谈独策是不可能将李樵甩在客栈的。

当初那李苦泉将他砍个半死、都没能阻止他逃出督护府院,何况是如今身强力壮的李樵呢?

白日里市集散去,镇子上最热闹的街也只余老酒铺还亮着一盏纸灯笼,挂在那断了一半的歪脖树下,像一颗黄澄澄的柿子,倒是给这寒凉秋夜添了几分温度。

“地方虽小了些,但酒水却是不错的。我让老板娘再备几个下酒菜,保准喝得痛快。”

谈独策说罢,自顾自钻入那酒铺中挑酒去了,留下一众人大眼瞪小眼地站在原地。

李樵盯着那面熟悉的青布望子没有说话,但下一刻便被认了出来。

“小哥又来光顾了?”老板娘探出头来,手上还拎着两条鲜鱼,见到门口立着那群人没有丝毫惊讶局促,大手一挥招呼道,“你们别站着,先找个地方坐,我去烧两个下酒菜给你们端来。”

酒铺不设桌椅,众人只得暂时围坐在门口那棵柿子树下的石桌前。

秦九叶瞥一眼身边的少年,不咸不淡地叹道。

“想不到你在川流院的时候还能有空出来买酒,倒是过得比在果然居时滋润啊。”

李樵读懂了女子语气中的怀疑,当即低声解释道。

“当年刚逃出来的时候,曾在这里短暂停留过。”

秦九叶闻言瞬间不再追问,心中却有了另一种奇怪感觉。

李樵当年与李青刀出逃时曾路过此处,说明这镇子离天下第一庄或许不算太远,而川流院距离此地也不过船行一两日的距离,如此说来,那公子琰岂非在狄墨眼皮子底下藏了这么多年?

秦九叶对自己的推断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但转念想到那川流院后院中有大半都是天下第一庄出逃的杀手,又觉得整件事越发有迹可循,正是灯下黑的道理。

尽管官道大都不通此处,可不论是从居巢深山还是从那天下第一庄中走出,大抵都会经过这里,芝麻大的小镇实则是这江湖中两股暗流交汇争斗之地,而这酒铺老板娘又何尝不是“江湖高手”?不论来者究竟是何人,她从来不会深究过问。她所做的,不过是给那些过路之人一口暖身酒水罢了。

温好的酒香飘了出来,不一会老板娘便连酒带饭食端了出来,众人拂去厚厚一层落叶,再合力搬开几只空酒瓮,那石桌终于被清了出来,秦九叶凑近一瞧,发现上面竟隐约有经纬线刻,似乎是面棋盘。

里外忙活的老板娘留意到她的目光,笑着开口道。

“谈大人年轻的时候常与友人在这柿子树下对弈。只是后来他那友人出了事、不再来了,没多久这柿子树也被雷劈了,好在这石头桌子还算坚实,也算有个念想。”

出了事的友人?

秦九叶下意识想起了杜老狗,只不过后者被谈独策安置在船上,这猜想一时半刻并得不到验证,当下只得按下不表。

秋夜寒凉,老板娘捧了干柴出来、升起火堆。柴堆噼里啪啦地燃烧着,火星升向夜空又熄灭,众人围坐在一起,气氛却有些沉默。

这样美好的夜晚,本该三两友人围炉共饮,实在不适合聊些沉重话题。

秦九叶也不想当这讨嫌之人,奈何形势所迫。

她本以为在川流院取得的突破已经为他们争取到了时间,不论接下来丁渺如何动作,他们总归有了应对还击的手段,至于野馥子的事她也想先自行研究一二,有些眉目再与大家商榷。

可听滕狐说起那关于海云竹的可怕过往后,她便无论如何也等不下去了。

“今夜本是想同督护他们一起商议此事,奈何他眼下分身乏术,那金石司看起来又规矩森严,便只能有劳谈大人之后帮忙转达了。”

她话说得不卑不亢,谈独策却听懂了其中的界限感,一边摸了摸自己那条有些松垮的鞓带、一边开口道。

“金石司安谏使向来讲求排场,在下一个小小亭长,实在没有资格成为入幕之宾。不过秦姑娘心中忧虑,谈某定如实向督护转达。”他说到此处顿了顿,言语间还是一如既往的豁达,“竹子开花不是常有之事,何况滕狐先生所说,应当也是没几个人知晓的秘密,那背后之人未必能借此大做文章。”

竹子开花与天象有关,确实并非人力可以操控,但不知为何,秦九叶心中还是有种难以言说的不安。

丁渺对这一切当真不知情吗?

“我看他未必不知情。”李樵突然开口,似乎知晓她心中所想,“秘方固然可怕,但若制造混乱恐慌还不如寻常瘟疫迅疾,他又为何要将它当做首选?”

“这都是人情推断,并无实据佐证。”姜辛儿也沉声开口,随即转头望向身旁的秦九叶,“眼下我们已有应对之法,当务之急便是做好准备,以不变应万变。”

“解决秘方的药方虽已配出,但野馥子不是什么随处可得的东西。”滕狐的声音冷冷响起,像冬日里猝不及防贴上肌肤的一块冰,“说是可遇而不可求也不为过,便是擎羊集、宝蜃楼那样的地方,也不是年年都见得到的。”

难题终于被摆到了桌面上,围坐火堆旁的众人再次陷入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秦九叶终于再次开口。

“敢问谈大人,督护此次南下郁州又与金石司汇合,究竟所为何事?”

谈独策的动作一顿,斟酒的手停在那里。秦九叶一见对方反应,心中便有了答案。

“谈大人不方便透露,那便换我来猜如何?或许……是为了天下第一庄的事吗?”

谈独策终于望了过来,面上神情依旧憨厚。

“都说断玉君公私分明、守口如瓶,不知与姑娘相处时是否也是如此?”

秦九叶没怎么同官场中人打过交道,但在那苏家老太的寿宴上也算见识过一二。在与这位谈大人的几次相处中,她看出对方并不是个喜欢打官腔、耍官威的官老爷,加之先前邱陵与对方相处时的态度,她并不认为对方是在言语中设下陷阱,而是在提醒她说话注意分寸,以免令邱陵落下话柄。

但话已出口、无法收回,秦九叶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将心底推测和盘托出。

“这些全是我个人猜测,与督护并无关系。我在川流院的时候便曾怀疑过此事,那丁渺明面上是书院的人,暗地里的身份却是山庄中人,一朝事发,朝廷第一个怀疑的便是狄墨的居心。而督护……”她说到此处不由得一顿,眼前再次闪过清晨时与对方隔江相望时的情形,“……督护若能立下这桩功劳,想来日后便能在朝中立稳脚跟。”

她说到最后一句,不知触了对方哪处要穴,那谈独策神情突然变得有些激动起来。

“这同立功有何关系?他那是为了、为了……”

他那是为了救你,才应下了这桩没有回头路的差事啊。

少年阴冷的视线若有似无地飘了过来,谈独策的声音就这么卡主,黝黑的脸皱成一团,半晌才泄气般叹道。

“邱家小子忒窝囊!这般不上道,急死旁人也无用!现下又躲着不肯见人,真是白瞎了那张脸……”

秦九叶眨眨眼,不明白这为谈大人为何先前还对邱陵赞不绝口,转头又突然开始骂起来。

那厢滕狐听到此处,当即插话道。

“既然邱陵要去天下第一庄,正好让那狄墨将我师父的东西还回来。”

秦九叶闻言当即明白了对方意图。

滕狐仅从左鹚书信中便获得了关于野馥子的种种信息,说明左鹚临终前很有可能有过更深入的研究,若能将那些研究成果拿到手中,对于冲破眼下困境来说无疑是种助力。

只是她还未来得及表态,姜辛儿已经质疑出声。

“你当山庄是什么地方?岂是你说来便来、说走便走的?”

滕狐冷笑,显然看破了姜辛儿的恐惧。

“你若忌惮,退下便是。”

滕狐的想法固然不错,但从琼壶岛上的遥遥相望、到铭德大道上的匆匆一瞥,秦九叶对狄墨其人多少还是有些忌惮之心。

“你师父是否留下过有用线索都还只是未知数,我们当真要冒险一试吗?”

“如果不止如此呢?”

滕狐的声音变得有些古怪,视线从李樵身上一掠而过、最终落在秦九叶身上,似乎想要第一时间确认对方的反应。

“如果天下第一庄里可能不止有我师父的秘密呢?天下第一庄所在的山谷地势与水热都十分特殊,尤其深处名为蟾桂谷的谷地,一年只有冬夏两季,草木生灵都与外界有异。而这处山谷在很久以前还有另一个名字,叫作留人坳。”

滕狐此话一出,其余人仍有些不明所以,秦九叶却难掩惊诧。

留人坳,意思是人从中走过,十有八九会被留下,再也走不出去,直到困死其中。

这般禁忌的名字只流传在那些破碎难成篇章的野史中,便是传说中曾发现过野馥子的地方。

果然,左鹚连鬼神传说都追寻到了,又怎会没听说过留人坳呢?

“野馥子出自留人坳只是传说而已。没人知道是不是当真有这样一个地方,更不可能证明那地方就在天下第一庄。”

秦九叶心底仍有些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挣扎,但滕狐已然看出,当即挖苦道。

“当初要再三尝试用野馥子入药的时候,你可不是这副嘴脸。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秦九叶,你可想好了,当真要错过这最后的机会吗?”

即使对方不这般咄咄逼问,秦九叶也明白,眼下若选择掉头离去,未来都将不会再有机会一探究竟了。狄墨为人偏执狠辣,就算最终失手被擒,宁可玉石俱焚也绝不可能为外人留下任何有价值的东西。居巢已不能再探,天下第一庄将来亦是如此。

她的沉默已无声给出了答案,一旁的谈独策见状不由得摇头道。

“就算你们能够跟随金石司的人一同前往,可天下第一庄不会坐以待毙,定会誓死反抗、引发一场恶战,到时候莫说寻到一样东西,能否分清敌我、全身而退也未可知。”

可如果他们要做的事或许不是借篷使风,而是乘虚而入呢?心下一动,秦九叶几乎是下意识地说道。

“若我们早大军一步进入,不论是声东击西,还是先行埋伏、伺机而动,得手的机会都能更大些。”

“且不说这些时日江湖中已有风声,山庄守备或许比以往更加森严,就说督护行事向来雷厉风行,金石司也绝不打无准备之仗,直取天下第一庄必定速战速决。秦姑娘与滕狐先生都不是轻功卓绝的武者,若想抢先一步进入山庄绝非易事啊。”

谈独策口中所言,所有人也都明了,当下不由得陷入沉思。

“我知道一条路。”石桌旁安静已久的少年突然开口,声音轻轻的、却激起千层浪,“当初我和师父逃出来的时候走过一条路,是从山中密道穿出,若从此地出发、绕过后山,应当能比直入山谷快上半日。”

他话一出口,不止是姜辛儿,就连滕狐和谈独策也都有些惊诧地望了过来,唯独身边的女子紧抿着唇、一动不动待在原处。

秦九叶并不需要转头去看李樵面上神情,也能知道对方心中经历过怎样的挣扎。而她需得付出十二分的努力,才能让自己不要脱口而出那些话。

她想说她不同意他这样做。此时前往天下第一庄,说不定会再次碰上狄墨和李苦泉,他当初费了多大力气才逃离了那、这些年又付出了多少才躲过一劫又一劫?那些人恨他入骨,巴不得将他扒皮抽筋、挫骨扬灰,他怎能在此时送上门去?

她想说这本就是没有经过深思熟虑的计划,自己已经后悔方才随口提出,那滕狐若想独闯虎穴便让他去闯,其他人趁早打消这个念头。

她想说一定还有其他办法的,虽然她也并没有想到其他办法是什么。

但这些话她最终都没有说出口。

眼下是抉择的重要时刻,这个抉择不仅关乎他们的成败,甚至可能关乎千万人的生死,不该被她一己私情左右动摇。

而若要进天下第一庄,他们确实需要一个领路人,就算心中再不情愿、嘴上说再多矫情的话,最终她或许还是需要李樵的帮助,而后者既然选择了开口,心中必然已想过这些,她要做的很简单,就是尊重他的选择。

秦九叶依旧没有转过身去,只轻轻拉住了身边人的手。

“我寻路的能力还是不错的,这一点姜姑娘可以为我作证。你可以将你记忆中的路标绘下来,然后先回九皋等我。家里只有金宝,你早些回去我也放心些……”

“阿姊还不明白吗?”他闷声打断了她的建议,随即翻过手掌、扣紧了她的手,“你在哪里,我便在哪里。丁翁村的事因我而起,我不可能让你独自一人去那样的地方。若你执意要去,就必须带上我。”

丁翁村和果然居不是他的家,她在的地方才是他的家。他用尽一切力气才来到她身边,谁也不能将他赶走。

“好。”秦九叶终于望向身边的人,坚定点点头,“我们一起去。”

试药的时候他毫不犹豫便将性命托付给她是因为相信,而眼下她没有半句质疑便要与他同行也是因为相信。

火堆旁再次安静下来,姜辛儿不知想起什么垂下头去,一旁的滕狐鼻孔出气翻了个白眼,唯有谈独策轻咳一声开口道。

“诸位当着我的面大声密谋,不怕谈某转头秉明金石司、将统统你们关起来吗?”

秦九叶深知芝麻大的小官也能压死人的道理,但她此刻听到对方所说,却并没有太多忧虑。

“公子琰偏行险招、藏身竹海是因为那秘方的秘密,谈大人舍弃坦坦官途、守在这小小兴寿镇又是为了什么?”

公子琰说得不错,人心犹如幽暗之火,虽难以窥见但只要靠近便可感知其温度。

从相见的第一面,她便从这黑面亭长身上感受到了一种不同寻常的温度。而她想要的究竟是何答案对方显然听懂了,却并没有直接回答她,只提了个有些不着边际的问题。

“姑娘可知,在山里行夜路的人最怕什么吗?”

秦九叶顿了顿,随即认真作答道。

“最怕没带够口粮和水,又狭路遇虎豹。”

谈独策闻言点点头,抬手将桌上半杯残酒一饮而尽,随后笑着开了口。

“姑娘所言有理,只是同我心中想的还是有些不同。山里行夜路之人,最怕的是不知何时才能望见光亮。”他望着火堆,似是望着某种不灭的希望,“山路崎岖、雨雪风霜、长夜漫漫,只要你知晓在山的那一边、你望不见的远方,总还是亮着一盏灯,你便能坚持下去。因为你知道,只要不停地走、不停地向着那个方向,总有一日能真的与那盏灯重逢。”

人活在世,犹如一场无穷无尽的夜路奔袭。但只要还有想要相见之人,那这崎岖的夜路便没有那样难熬。

这道理,秦九叶在川流院时已经领悟。

“所以,谈大人的明灯如今身在何处呢?”

柴火正旺,火光大盛,谈独策眼中却有什么渐渐黯淡下去。

“承蒙老天眷顾,赐我明灯两盏,一盏闪烁东边,一盏照耀西方。我困于此地并非是我畏惧艰险、不愿再走,而是我知道山那边的那盏灯已经熄灭了。”他说到此处,目光不由得再次落回那刻在石桌上的棋盘,“我也是听到川流院的消息后才知晓的,听闻公子琰派人将他接回了老家,我们连最后一面也未能见到。当初与他在此斗棋,说起日后有机会定要引荐孟兄一同买酒、月下共酌,他笑我深居简出、不喜与人走动,所谓‘日后’只怕要等地府一叙了。如今多年过去他日戏言竟已成真,有些话到底还是不该说出口的。”

他话说到最后已有些含糊,不知是因为酒力还是陷入回忆的缘故。秦九叶滴酒未沾,此刻却有些恍惚。

半晌过后,她从身上取出那本还没来得及细细品读的册子,犹豫片刻还是递给了对方。

“这册子……谈大人或许认得?”

谈独策的目光停在那靛蓝色的册封上,半晌才抬头望过来,却说不出话来。

他接过那半本册子,顿了顿后才翻开一页,翻开那一页后便又顿住,再也没有继续翻下去。

那册子里的内容确实有些不入流,或许就算没有天下第一庄从中作梗,也成不了什么流芳百年的佳作,其中论棋处棋路不通、论道处道法难明,像是两个喜欢对弈但又漏洞百出的棋篓子、在那字里行间对阵不疲。

可当初合力著下时的两人并意识不到这些,只当书中以棋观天地,辩法自然融入其中,若能日日有酒有茶、有书有棋,便能将那册子一直编写下去。

谈独策牵了牵嘴角,缓缓合上那本册子,摩挲片刻后还给了秦九叶、轻声叹道。

“只此一刻,便值千金。只可惜他二人再不能与我共享此刻心情。”

“其实……他们或许是见过面、喝过酒的。”秦九叶摩挲了一下那册子上有些眼熟的字迹,认真对那黑脸汉子说道,“或许在你不知道的地方,他们已经相遇相知、把酒言欢,诉说过彼此的理想与抱负了。”

孟珂与唐啸没能相见,但杜老狗和唐慎言却相见了。

尽管隔着十数年坎坷时光,隔着数百里的千山万水,隔着一个未能为他们引荐的故友,他们还是一眼“认出”了彼此,正如他们当初畅想过的那样相谈甚欢。

甚至在老唐人生最后的时光,也是在与朋友的一场赴约中结束的。

但她终究没有将这一切说得太过煽情,有些情谊也确实不需要太多渲染,一切只需在无声中安静落幕。

有角声透过水雾呜呜咽咽地传来,划破小镇寂静的夜空。

那是金石司集结人马的声响,只要听过一次就绝不会忘记,谈独策望向码头方向,仿佛已经隔空看到了那羽箭如林的场面。

他拿过那坛酒,将石桌上五只粗陶酒盏依次斟满。

“诸位同行至此处,就算谈某闭口不言,有些事应当也已看在眼中。天下第一庄已是囊中之物,一子定音就在眉睫之际,此时绝不是入局的好时机。即便如此,诸位也要向险而行吗?”

火堆旁有短暂的静默,片刻后,秦九叶第一个伸出手、举起其中一只酒盏。

“谈大人有所不知,我和那山庄的梁子早就结下了。狄墨为了晴风散的事将我做生意的地方搅得鸡犬不宁,我总该上门讨个说法。”

她话音未落,李樵也紧随其后端起一只酒盏。

他没有说什么,一旁的姜辛儿见状,抿唇纠结半晌后也赌气般拿过一杯。

“正好很久没有回去过了。我本就是那里出来的,你们都不怕,我又有何惧怕?”

滕狐轻哼一声,抬手将剩下的最后一盏酒洒向一旁,送死人上路一般。

“师父的东西绝不可落入外人手中。管你们如何,我都是要走这一遭的。”

谈独策爽朗大笑起来,末了带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寻常人借酒倾诉疾苦愤懑,而他反倒像是借酒将这些年的隐忍不甘统统咽回了肚子里,杯起杯落间他已放下烦恼无数,再开口时又是那个眉目清朗、言辞拙朴的小小亭长。

“长夜未央、前路莫测,谈某便祝诸君心中那盏灯长明不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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