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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章 一朵纸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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舢板的船头从朝东北转向朝西南后不久,秦九叶便觉察出不对劲了。

风向从横风慢慢转为逆风,空气中开始隐隐能够闻到上风口处飘来的烟气,而上风口处正是九皋城所在的方向。

待船身彻底琼壶岛四周那团雨雾中穿出后,船上的四个人不由自主地欠起身来、目光望向西边湖岸的方向。

黎明中的九皋城上空隐隐有一片灰黑色的烟气盘旋未散,乍看之下还以为是雨停后还未消散的乌云,但稍有经验者一望便知,那是大火燃烧过后留下的灰烬。

“这、这是城中走水了?”

撑船的黄姑子见多识广,见状第一个喃喃开口。

他嘴上这样说着,心中显然多了些考量和忌惮,连带着手上的动作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昨夜风大雨大、不同寻常,眼下那城里的方向又像是出了事,他是做偏门生意的,见着摸不清的麻烦要懂得绕道走,何况他已赚足金银,本着小心驶得万年船的道理,便更加不想停靠那人多眼杂的码头,方才开口也是试探,却见那一身青衫的男子闻言当即蹙起眉头、忍不住低声催促道。

“莫要耽搁,快些靠岸。”

黄姑子闻言只得装模作样地继续撑起船来,眼珠子却始终骨碌碌转着,向不远处灰蒙蒙的湖岸上望去。

“现下这湖面起了雾、浪又大,不知靠不靠得了。若说离得最近的应当是白沙口……”

“先前不是说好了去黎水码头吗?白沙口离那尚有一段距离,水路最方便,岸上绕道只怕会耽搁不少时间。”

那黄姑子还要再开口说什么,一旁沉默的秦九叶已经看明白他的心思,当即开口道。

“就走白沙口。那边的草荡后有一片浅滩涂,人可以徒步穿过去,快的话一炷香的时间便能赶到码头附近。”

黄姑子瞥一眼那瘦小女子,一时没有动作,直到那付银子的男子点点头,这才吆喝一声、卖力摇起船来。

离开湖心,雾气似乎稀薄了些,小舢板在晨光中晃晃悠悠地驶进白沙口,犹如鱼入塘口。

白沙口,沙白似雪,柽柳在此落地生根,长成一片高矮错落、疏密有间的林子。白日这里瞧着明晃晃的一片,到了夜里便难辨方位。

天色阴沉,日头还未完全升起,七姑望了望那水中黑漆漆的树丛,迟疑了片刻后向秦九叶和邱陵拱了拱手道。

“我要一路往北方去,眼下既已脱险,我看二位亦有要事在身,不如我们还是就此别过的好……”

秦九叶看她一眼,只回了个礼,没再多说什么。

江湖中人的相遇与离别总是来去匆匆,何况眼下她的心都快被这一路行船给熬碎了,只想跟着邱陵快些确认城中究竟出了何事,多一刻也不能耽搁。

她跳下那舢板,蹚着水正要离开,却听那七姑突然开口唤她。

“等下!”

秦九叶回过头去,只见七姑追下船来。她还没反应过来,手里便被不由分说地塞进一样东西。

“这东西你收好,连断玉君的份一起,就当做带我离岛的船资了。你们先前带我入琼壶岛,我在那岛上也帮了你们一回,大家各取所需,便算是扯平了。”

对方这笔账算得可谓是豪爽中透出几分精明来,颇有黄姑子的风格。秦九叶有些好笑地低下头去,四周光线依然有些昏暗,她只模模糊糊看出手里的东西是个不过两寸的细长条,一头有孔,另一头拴着条皮带子,侧面刻着些符文般的古老文字,看着有些年头了。

七姑察觉到她的目光,飞快解释道。

“这是鹰骨制成的哨子。我家在曲州一带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秦掌柜日后若借道武仁去往北边,便携此物去任何一处关口吹响,自会有人招待你。”

秦九叶笑着点点头,只道对方除精明外,还有几分打肿脸充胖子的作风,并未将那些话真的放在心上。

摸着手中那颇有些分量的哨子,秦九叶想了想后还是开口道。

“你那素心丸还是不要卖了。”

她话说得隐晦,可那七姑却似乎瞬间开了窍,眼明心亮地笑道。

“多谢秦掌柜告知,在下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这寻医问药之事本就非我所长,顶着道枢阁的名头在外行走,让我那几位师父知道了定要拿我去祭丹炉。与其这般,不如做些自己真正喜欢的事,若能操笔将我这诸多见闻落实纸上,将来未必不能成名。”

她说罢对秦九叶拱了拱手,抬手拍了拍身后那只罍,沿着湖岸大踏步向前而去,整个人瞧着倒是真有了几分江湖儿女的潇洒。

那厢邱陵已将船资结清,撑船的黄姑子却仍在河岸边徘徊。秦九叶回过神来,抬头瞥上一眼已看明白对方意图,当下拉过邱陵说道。

“督护,陆参将可是已在城外候着咱们了?”

离开那座岛、踏上岸边的一刻,她瞬间便换回了称呼、再不唤他三郎了,仿佛那座岛上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梦,而如今梦将醒来,一切都将回到原点。

邱陵有一瞬间的沉默,而那黄姑子一听她口中称呼,瞬间撑着船离了岸。

眼瞧着再沾不着财神爷爷的光,黄姑子面上难掩失望与不甘,小眼一转望向岸上的七姑,不死心地继续拉着生意。

“这浅滩泥泞难落脚,姑娘要去何处?可需要马匹代劳?在下的朋友就在附近,一唤便可……”

“不必了。”那七姑闻言不知想起什么、拒绝得分外坚定,“雨再大,我脑袋也还没进水,为何要骑马?何况还要付银钱……”

她嘟嘟囔囔地蹚水走远,秦九叶远远望着,只当对方同自己一样是个一毛不拔的性子,心下倒是确实生出几分惺惺相惜。

只是江湖路远,她并不知晓这一分别,日后是否还有同对方再见之日。

但她还是握紧了手中的哨子,末了小心将那东西贴身放起,方做完这一切,只听一声尖锐声响自身后传出,她转头望去,只见一道信烟在远处升起,随即在空中留下一道纤细的烽烟。

她望向邱陵,后者神色凝重,两人不约而同陷入沉默,再次一言不发地赶起路来。

雨停过后的璃心湖畔风仍未停,云雾在被吹皱的湖面上迅速变幻,将水天搅成一团混沌。

暴涨的雨水从湖心漫上浅滩,晨曦的光在交错的枝条根系中跳跃,被那一前一后两道影子剪碎踏破又恢复如初。湿透的鞋靴踏入没过小腿的湖水,再从水中带起一阵泥沙,单调的水声在矮树丛中回荡,彻夜未合眼的人听久了便会觉得困顿。

但对于此刻的秦九叶来说,这条路走得越长,她的心便越是忐忑。

她不知道城里究竟出了何事,理智告诉她,九皋城那样大,就算出了什么事也并不一定同自己有关。但不知为何,在这个无人开口说话的寂静清晨,她的心却始终无法安静下来。

终于,矮树丛到了尽头,眼前视线变得开阔,那道燃起的烽烟已清晰可见,似乎离黎水码头尚有段距离。

陆子参不愧为习武之人,隔着数百步远便已觉察到了他们,当即纵马疾驰而来,行至跟前后从马背上翻身而下,一脚踏入浅滩中,蹚着水便奔了过来。

各自熬了整夜的三人面上都写满倦怠,眼中的情绪却似头顶翻涌的云海无法止歇。

半晌,陆子参才缓缓行了个礼,他赶来时明明动作匆忙,待到开口时声音却沉重而滞缓。

“昨夜城南两处先后起火,其中一处看方位正是我们先前尾随慈衣针时追查到的街巷附近。属下无能,晚了一步,未能在城中将人拦下,请督护降罪。”

城南?那四条子街先前不是刚起过火吗?这次莫非又是那川流院的手笔?

秦九叶的心并非因停下脚步而沉静下来,反而跳得更慌乱了。她低头清理起裤脚上的泥沙,试图掩饰自己此刻焦灼的心情。

那厢邱陵亦是眉头紧锁,显然也对眼下那城中的情况感到棘手。城中走水是大动静,夜里城门关闭,按理来说日升前都是行动的最好时机,瓮中捉鳖总好过大海捞针。然而待到此时城门已开,对方此时或许早已不在城中。

“先前不是派人在城南盯着了吗?怎会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却连个影都没逮到?”

“我们人手有限,所以城南出事后,我与高全按照督护先前吩咐,最先封锁了南闾门和东阖门、以断对方后路。但事后才发现,对方很可能一开始便没打算就近从东南方向撤离,而是反其道而行之、直奔城北而去,赶着城门开启前后、水道最拥挤的时候走脱了。这时机拿捏得实在太过恰到好处,让人不得不怀疑是我们这边走漏了风声。可负责追查这条线索的都是我们自己人,属下实在不愿怀疑……”

陆子参的声音低了下去,似是不知该如何继续说下去。但下一刻,他面前的年轻督护便立即将他的话接了过来。

“不用怀疑我们自己的人。”

邱陵的声音疲惫却坚定,像是全然没有思考和挣扎便给出了他的答案。

但只有他自己明白,他之所以能在此刻表现得毫不犹豫,是因为早在计划来九皋的时候,他便已经仔细推敲过这一切。他既选择同这些人出生入死,便不会怀疑他们的忠诚。

陆子参闻言心下一缓,只觉得心中那股难受劲终于过去了些,连忙追问道。

“那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邱陵沉吟一番,缓缓开口道。

“或许是我这边出了问题。”

排除了所有可能性,那最不可能的那一种或许就是唯一的答案。

他自诩做事严谨,不论是先前追查洹河船运一事,还是之后往返城中与璃心湖,他都有把握将一切部署严密,对外也向来谨慎,就算是对那位阴魂不散的樊大人也从未放松过警惕。

但他却忽略了一件事。

自他回城的这段时间,他那位好弟弟一直明里暗里盯着他的动向。他虽然一直知晓此事,但却因为心中那份回避,始终不愿在此时分心去处理家事,又考虑到对方是自家人,便没有从中多做干预,想着放任其折腾一阵子对方自然便会知难而退。

那天花船上两人不欢而散后,尽管已经知晓许秋迟插手秘方一事的背后缘由,他也并不认为对方一定会和操弄此事之人迅速勾结乃至同流合污,只因论及谨慎和多疑,那看似懒散的邱家二少爷并不逊色于他的兄长,所以两人才能对抗至今。

但他也没有再进一步试着去和对方坦诚谈论此事,而问题也正出在了他们之间的这份猜忌和互不相让。

许秋迟既已暗中掌握了他的动向,若有人假意接近许秋迟,那也未尝不可能间接掌握他的动向。这种探查远比直接来他身边试探隐秘得多,他便是再警惕也难察觉,而那藏在暗处的敌人亦很懂得把握时机,先前一直隐而不发、避免打草惊蛇,等到最关键的时刻才借由到手的消息反将一局,待陆子参等人反应过来时自然为时已晚。

只是就算他的人手未能尽力,城中出了这样大的事,寻常船只都未必能够离城,何况先前因缉捕那慈衣针,整个九皋城城防比先前严苛一倍不止。这种情况下若仍能从城里走脱,或许那背后之人的来头比他想象中还要大,是他们想拦也并拦不下的存在。

“是我一心扑在案子上,反而忽略了身边细节,最终让敌人钻了空子,确是难逃其咎。”邱陵毫不避讳地谈及自己的失误,停顿片刻后又继续问道,“但对方此番动作必然留下痕迹线索,之后不难追查。眼下先以纵观全局为重,免得再被对方牵着鼻子走。你方才说城中有两处起火,另一处呢?”

邱陵的问题很简单,那向来话多的大胡子参将却陷入短暂沉默。

即使是方才开口请罪,陆子参也并未表现出回避退缩的神态,然而听到这一句发问,他的脑袋不知为何便垂了下去,胡须微颤、面上难掩挣扎之色。

“到底出了何事?”

邱陵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几分不容回避的压迫感。

陆子参飞快瞥一眼秦九叶的方向。女子正低着头拧去裙角上的水、摘去上面沾的草叶和泥沙,似是感觉到他的目光便也抬头望了过来。

陆子参不忍同那双眼睛对视,仓促收回视线后才低声说道。

“是城南守器街听风堂。”

他的声音一出口,那拧衣裙的声响便停住了。

邱陵显然也觉察到了。但他强迫自己没有立刻望向那女子的方向,只停顿片刻便一字一句地继续问道。

“什么时候的事?详细说来。”

“约莫寅正三刻左右,城南打更人行过了无桥附近时,望见南边有烟气升起。他起先以为是四条子街那边的火情,细瞧觉得是守器街附近,便赶过去一看,发现听风堂后门那盏常年悬着的纸灯笼不知为何被人取下。他第一反应是掌灯疏忽,进去探了探才发现是死了人,跌跌撞撞跑出两条街,直到撞上老郑等人。出城前我去那听风堂看过,确认死者正是听风堂掌柜唐慎言,便留了老郑继续勘察现场。属下觉得这起凶案同江湖势力脱不了干系,或许与那另一处火情亦有所关联,便一刻不敢耽搁地来城外呈报督护了。”

风彻底停了下来,日出后不久的河滩上一片死寂,偶有一点微弱的水声在远处那被半淹没在水中的树根枯木中响起,像是因落潮而被困在水洼中的小鱼垂死翻身发出的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邱陵才开口打破了这寂静。

“如何判定是凶案?又如何断定是江湖中人所为?”

陆子参再次暗暗叹气。

他知晓自家督护断案时的严谨,但此刻当着秦九叶的面问起这一切,只令他感觉自己像是对那执行凌迟刑罚的行刑人,每多说一句话、就要割掉对方的一块肉。

可他又不得不说。

“闯入者应当是从听风堂屋顶进入室内的,那烟气则是纸张燃烧又被雨水浇灭产生的,现场亦有被翻动过的痕迹。除此之外……督护若是亲眼见了唐掌柜的死状,便能知道我的判断并非毫无来由。”

秦九叶终于动了。

她搓了搓有些潮湿的手指,然后一步步走近前,一双眼睛定定望着陆子参,舔了舔嘴唇才小心开口问道。

“你、你当真弄清楚了吗?老唐是个贪生怕死的,这些年做生意都是小心谨慎的,听风堂都开了六七年了,向来没有插手过江湖中事,他们杀他做什么呢?会不会是搞错了……”

陆子参一时间无法开口。

但他其实并不需要说什么,就像那女子其实也并不需要他的回答一样。

她方才拧过的衣摆上都是褶皱,她却连抬手抚平一下的力气也没有,就那么直愣愣地站着。

年轻督护就站在离她半步远的地方。那是可以轻易拉住手、靠着肩、低声安慰几句的距离,可他却连伸出一根手指也做不到。

原来用轻柔的声音去安抚一个人远比拔出宝剑上阵杀敌更难。

箭袖中的手缓缓握紧,邱陵再次开口时,声音中几乎听不出任何起伏。

“如若只为灭口,便会低调行事,而要焚毁证物不会任由雨水将其浇灭、让烟气溢出。杀人只是结果,或许拷问才是重点。”

陆子参听罢连连点头。

他熟悉眼前之人这种语气,对方表现得越是沉静,越是说明已全身心投入其中,是以绝不敢懈怠、当即打起精神继续禀报道。

“正是如此。昨夜城南另一处的火势较大,府衙那边的人手都抽走去灭火、疏散民众了。属下担心再错过什么,亦或是再生变故,便与郑沛余先行进入听风堂之中,初步探查过后发现了此物……”

陆子参说罢,从衣襟中小心取出一样东西递了过来。

不知为何,秦九叶突然便下意识移开了视线。

她的心没来由地狂跳起来,似乎有预感自己将会看到些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可她又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下一刻她抬起眼皮飞快瞥向陆子参的手,视线就这么定在了那里。

那不是是什么血腥可怕之物,只是一朵纸花。

黄麻纸叠成的纸荷花,八片花瓣、瓣瓣分明,即使被火烧焦了一半、又有被水浸湿的痕迹,也仍能看出些许精巧的原样。

她上一次见这纸花,是那少年亲手叠给她的。

晨光熹微,将陆子参手中那朵烧焦的纸荷花越映越亮。

“……此物乃天下第一庄暗市中流通的杀人信物,上面写的正是唐掌柜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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