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城东刀把巷子外格外热闹。
天公作美,连着几日没落过雨,潮气散了不少,正是“进出货”的好时机。
胡同巷子两侧的砖墙上坑洼一片,那是牛车强行挤过留下的刮痕,经年累月下来竟把那石砖墙生生刮出两道凹槽来。
这样一处狭窄的巷子,许多人偏生挤破了头要来,不为旁的,只为巷子深处的那点生意。
不起眼的牛车每日在这里进进出出,将一车车内容香艳的话本送入这城中各个角落,抚慰着那深宅大院中一个个孤独灵魂。
而那隐秘书铺的老板娘为此也颇有些使命感,挑选话本的眼光毒辣,揩起银钱来也毫不手软,几年下来已有了不俗的口碑,生意做得是风生水起。
又一辆载满的牛车晃晃悠悠驶出巷子,一个背着破筐的瘦小女子从阴影处走出,跳着脚避开那车辙印中的牛粪,开口叫住了那正要转身回书铺的老板娘。
“风娘子安好?我又来收书了。”
风娘子转头看到那瘦小女子,不由得一愣,随即下意识开口问道。
“不是前几日刚拉走一筐?”
秦九叶笑着搓了搓手。
“已尽数看完了。不知风娘子可还有存货?不一定是全本,残本、孤本、未注笔者的手记等等都可一并拿来,若是不方便搜寻,我也可亲自帮忙翻找,保证手脚利落,不会给您添乱。”
秦九叶边说边向那乱七八糟的内间望去,脸上神情跃跃欲试。
那风娘子有些好笑地看一眼面前之人,抱臂笑骂道。
“你这小丫头脸皮倒是厚实,我若真放你进去了,只怕这存了十几年的东西都要让你掏了去。也不知你当真是比旁人多生了几只眼,还是就只这心眼子长得比旁人多了些。”
对方这话说得轻描淡写,但实则是在敲打她:莫要耍小聪明,想在对方眼皮子底下做些倒买倒卖的生意。
看出对方此话用意,秦九叶并不急着将话挑明,只继续客客气气地说道。
“瞧您说的。在下岂是那种贪便宜之人?确实是急着有用处,熬了几个大夜便看完了。风娘子叫价实惠,明眼人都清楚的。在下家中是开药堂的,顺手用花椒、芸香做了些熏虫的药包,您回头收回库里放着,一椟只需放上一包便可防蠹了。”
她边说边卸下肩上背篓,将那一早准备好的药包拿出放到一旁。
风娘子看了看那药包,又望向她这位有些与众不同的客人,一时间并未开口。
同她做的“大生意”相比,这销陈书旧书的营生本赚不了几个钱的。但开书铺书肆的,大都有些经年攒下又无人问津的旧本,堆在库里占地方不说,还要搭上人手日常维护着,若有人愿意出些铜板拉走,倒也是好事一桩。
不过她这书铺卖得不是寻常典籍,平日里行事总是要多小心些。
风娘子眯了眯眼,那双因熬夜而有些浮肿的眼睛若有似无地瞥过对方腰间露出一个小边的玉佩,目光渐渐犀利了起来。
“姑娘到底在找什么?我可不做官家生意。”
同是做偏门生意之人,秦九叶不傻,瞬间看出对方心中疑虑,沉吟一番过后,还是如实答道。
“是想寻些关于过往疫病的记载。”
先前目睹了苏家一案的种种细节,秦九叶几乎已经可以肯定,那所谓的秘方并非“药”或“毒”,而是一种“病”。
而这般令人闻风丧胆的恶疾,过往若曾出现,必然会留下点点痕迹。而她先前却并没有在正统医书中见过,这便说明这种病或许并未大规模爆发过,又或者曾经有过,但因为某些原因被抹去或改写了。
襄梁史书对地方爆发疫病的记载大都寥寥数笔,再详细些的,往往就要看野史乃至医者自己著下的笔记了。
而医者若想破除迷障、解开一道从未有人给出过答案的谜题,不仅要自己下苦工,还要借鉴前人经验,切忌心高气傲、闭门造车,让思绪陷入死胡同里。
这方法,还是师父教给她的。
师父虽是个闲不住的主,但也不是什么病都见过的。遇上棘手的病人,师父也有束手无策的时候,每当那时师父都会拉来一车又一车奇奇怪怪的杂书,没日没夜地在油灯下翻阅。
山这边没见过的,山那边或许有人见过。焦州没人治好过的,其他州郡或许有人治好过。现下搞不明白的,或许曾经有人搞明白过。
这便是师父的方法论。看似简单笨拙,却最是有效的。
只不过许多人不够有耐心,也并不愿花这许多心血去争一个摸不着边的结果,大都只喜欢依靠经验行事罢了。
秦九叶话一出口,便见那风娘子愣了愣,随即拉下脸来。
“我这卖的是风花雪月,哪有你说的那些东西?怕不是找错了地方。”
对方说罢,转身便要离开。
秦九叶见状连忙出声。
“风娘子有所不知,我师父当年不少医书都是从您这收来的。那些医书大都晦涩难懂,有些只是乡野村医不入主流的手记与批录,娘子若真只卖赚银子的书,便不会一直留着它们了。”
秦九叶并不会经常向外人提起师父的事,只因师父是个怕麻烦、又怕见人的怪人,她当学徒的时候养成了的习惯一直保留至今。
可不知为何,她就是隐约觉得,同这风娘子说起师父的事似乎可以不必顾虑。
却见那风娘子脚步一顿,随即面无表情地转过身来。
“你师父又是哪位?”
“家师姓何,是赣庾人……”
秦九叶话还未说完,风娘子已轻嗤一声道。
“我说性子这么倔,原来是何疯姑的徒弟。我有些年没见过她了,她可是又将自己困在那个山沟里了?如今倒是连亲自来讨书都不愿了,换了你这么个黄毛丫头来跑腿。”
秦九叶顿了顿,才温和笑笑回道。
“风娘子有所不知,师父前些年便不在了。我学艺不精、年纪又尚轻,比不得师父见多识广,只能来此处求助于风娘子了。”
狭窄拥挤的书铺瞬间安静下来,巷口处车马忙碌的声响仍未停歇。
不知过了多久,那立在门框旁的风娘子终于动了。
她转过身去,不知从哪拖出一只快要散架的木箱来。箱锁落地,腾起一股霉灰。
“罢了罢了,这有几本前朝志怪异传,都是残卷了,前些年仓房受潮,更不像样子了。你若觉得有用,便一并拿去吧。”
秦九叶眨眨眼,直觉这一箱书似乎是一早便准备好的。
只是她是来求医者笔录的,寻些闲书回去有何用处?回头金宝那棒槌偷看了,指不定还要吓得晚上睡不着觉。
“多谢风娘子好意,只是这志怪异传于我而言可能用处不大。毕竟巫风鬼道大都虚无缥缈,行医问药却是苦差事……”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且听我把话说完。”风娘子泼辣地打断了她的托辞,语速飞快地说道,“你们做郎中的,自然是不信那些个鬼啊神啊,但世人可不都是如此。许多事隔得久了,自然越传越邪乎,你且将你那标准放宽些,说不定能多些收获。我做这行许多年,卖得好的话本瞧着新奇,实则不过老汤灌新瓮。若看得清本质,这过往千百年间发生的许多其实都不过是一回事。”
秦九叶顿住了。
对方的一番话好似霞光破开云雾,为她指出一条新道来。这风娘子做的虽是艳书的生意,但剖析起事物和道理不输那些讲经的夫子。
收敛心神,秦九叶连忙行礼道。
“多谢风娘子提点,倒是我将事情想得狭隘了。”顿了顿,她又连忙说道,“熏虫的药用完了,差人来果然居找我便是,我会让我家药僮亲自送新的过来。”
那风娘子也不客气推脱,示意伙计将那些药包拎进书铺。
“哪日开窍了,想找点乐子,记得来找我,我同你算便宜些。”
风娘子说罢,冲她挤了挤眼,随即大步走回里间,继续投身自己的伟大事业中去了。
秦九叶又拱了拱手,连忙将那几卷快要散了架的书籍妥帖放入身后的破筐里,刚要转身离开,余光瞥见巷口一道探头探脑的人影,动作不由得一顿。
这些时日游走江湖,她虽比不得李樵和姜辛儿那样的习武之人,但警惕性却高了不少。
那破烂身影一觉察到她的视线,顶着乱糟糟的鸡窝头掉头就跑,秦九叶见状,当即疾行几步追上前,口中已沉声喝道。
“站住。”
那邋遢背影充耳不闻,继续向前疾行而去,破铜烂铁碰撞的声音在窄巷里回荡。
秦九叶不追了,扶着墙叹道。
“今日有些烦闷,本想寻个旧友喝酒,看来还是算了……”
前方人影瞬间不动了,半晌过后原路退了回来,站在秦九叶身旁长吁短叹起来。
“诶呀,我说方才怎会觉得这声音那样亲切,原来是在下的旧相识。”
秦九叶笑了。
这杜老狗还是不了解她才会停下。她压根就不喜欢喝酒,就是愁死也不会多花半块碎银在那买醉之事上。
“既是相识,你跑什么?”
杜老狗抬起眼皮子瞥她一眼,才哼哼唧唧开口道。
“我都听老唐说了,你现下同那断玉君混在一处。我这点糊口的生意本就登不得台面,若你心情不佳、抓了我的错处,我岂非又要遭殃?”
原来是怕她告状。
秦九叶直起身来,有些不满地看向对方。
“你这没良心的,我若想让你遭殃,初五那日在听风堂便不该管你。倒是你,怎地不守着你那神树神瓢、等你那救世之人了?”
杜老狗不知想起什么,整个人瞬间瑟缩了一下,声音也委顿不少。
“在下何时忘却过肩上使命?只是那了无桥实在是不敢回了,只得出来碰碰运气。那风娘子虽说凶了些,倒也总还会给我些活计……”
秦九叶显然明白杜老狗心中畏惧,脸上的揶揄神情淡了些。好不容易逮到这江湖骗子,她本来是想押着对方去那璃心湖畔认认人的,但眼下瞧见对方那副模样,先前的念头便被压了回去,顿了顿后只轻声提醒道。
“这几日城外在办江湖集会,城里也是人多眼杂,你且小心着些,酒也不要喝了,误事。这走街串巷的营生便歇两日吧,省得再让人盯上。”
她说完这一句,从身上摸出今早吃剩下的馍塞给对方,不再多言、抬脚便要离开。
得了馍的杜老狗一阵狼吞虎咽,几块馍馍下了肚,瞬间有了说话的力气,整个人又恢复了几分往日神采,抬脚便跟了上来。
“秦掌柜出手这般阔绰,可是寻到什么好营生了?莫不是同那江湖集会有关?我见唐兄这几日也没怎么开张,可是同你又混到一起去了?话说李小哥呢?他不是一直跟着你,怎地没看见他……”
这江湖骗子难怪在茶馆酒楼找不到活计,简直哪壶不开提哪壶。
秦九叶心头一阵烦闷,
“吃个馍都堵不住你的嘴。你还吃不吃了?不吃还我。”
秦九叶说罢假意伸手去夺,杜老狗见状,连忙将最后一块馍塞进嘴里,鼓着两个腮帮子望向她。
“秦掌柜自己也是学医之人,怎地总是这般粗鲁行事、大动肝火?在下本是心怀感激而来,你又何必总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
秦九叶摆摆手。
“半块馍而已,不必谢我。”
谁知对方也跟着连连摆手。
“非也非也。这馍虽好,但到底不过身外之物。在下是为感谢秦掌柜前些日子在听风堂的陪伴,也令在下交到唐兄这位挚友。自我云游在外,已有多年不曾与人相谈甚欢了。这份情谊,在下合该以礼相赠。”
对方这一番言辞倒是有些在意料之外。秦九叶终于停下脚步,定定望向杜老狗。
“你要送我东西?”
杜老狗认真点头。
“送些旁的都太俗气了。我送秦掌柜一卦如何?我这人向来不随便为人起卦的。所谓天机不可泄露,这卜筮之事做得多了也是会折损自身福报的,若非实在有缘……”
杜老狗继续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秦九叶的眼前却不自觉地闪过那一身黑衣的少年。
这世间谁成谁败、几聚几散、缘起缘灭、情短情长,当真能依靠一方卦象窥得全貌吗?可就算窥得又如何呢?有些事就算能被预见,却也避无可避、终究还是会发生的,就像她若一早便知晓那少年的出身,是否当真就会退避三舍、斩断一切,从此再不提起……
等下,不过是问个卦,她想他做什么?莫不是疯了?
秦九叶猛地摇摇头,收敛心绪后随口说道。
“你若愿意,便占一占这赏剑大会将何去何从吧。”
杜老狗闭上了嘴巴,整个人安静下来后倒是多了几分高深莫测。他从身后那堆破铜烂铁中翻出些什么来握在手中,又将方才包馍的破纸垫在地面上,示意秦九叶凑近些。后者虽有些半信半疑,但还是蹲下身来。
下一刻只见对方松开拳头,几粒干瘪的粟米噼里啪啦掉了下来,一半落在那张破纸上,一半洒在了外面。
秦九叶盯着那几粒米许久,强忍住将那破纸掀翻的冲动,耐着性子问道。
“此乃何意?”
杜老狗那双昏花的老眼瞪大、左看右看一番,有时一阵长吁短叹,半晌才摇头叹气道。
“秦掌柜啊秦掌柜,非是我不愿说些吉祥话,只是今日我观你这卦象又是兵荒马乱、凶光毕现之兆。天下恐有一大灾祸,而你便在这灾祸中央……”
他这“吉祥话”还没说完,已被对方一把捂住了嘴。
秦九叶算看明白了,这江湖骗子旁的不行,咒人的本事倒是一流。
想到她那凄惨应验的“血光之灾”,秦九叶悲愤不已,只后悔自己方才鬼迷心窍,竟当真开口问什么算卦之事。
“收回去!我让你把方才的话收回去!”
杜老狗嘴中含含糊糊、呜呜咽咽,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天道便是如此,岂还有能收回去的道理?”
两人瞪着四只眼,就这么僵持了半晌,秦九叶终于缓缓放下手来。
她向来是不信邪的,若说这世上当真有所谓“应验”一说,其玄妙之处应当也是藏于因果之中。
凶光就凶光吧,她烂命一条,还能惨到哪去呢?
想到这,秦九叶的心气反而平和下来。
“信则有、不信则无。总是那套说辞,也没见你多卖几钱符咒神水。”
杜老狗听出对方言语中的暗讽质疑之意,面上有些涨红了,不知是羞还是怒。
“在你眼中,在下便是如此不堪之人吗?你我好歹相识一场,我自是不会诓骗于你。你且瞧这卦象的布局与走势,正应和了不日的七星连珠夜……”
杜老狗吐沫星子乱飞,秦九叶倒是想起什么。
“先前好像确实有人说过,明日会有什么百年难得一见的奇妙天象。”
“正是如此!此人也算得上同道中人了,下次若有机会,还请秦掌柜为我引荐一二,说不定对我那未能完成的救世大计有些裨益。”
秦九叶摇摇头。
“不过一面之缘罢了,怕是不会再见。”
杜老狗闻言,却有些激动地摇摇头。
“秦掌柜可知何为星回?月转星回,穹天纪事。这天上的星星都有运行的轨迹,一年或是数载、甚至百年千年之后,总会回到原本的位置。就像人们的相遇、事情发生的顺序,看似毫无关联,实则不过是一早便注定的事罢了。而那些会交汇的轨迹不会只交汇一次,某些相遇即不一定是初识,某些事亦不会是最后一次发生。只不过现下你我身处万千交汇中渺小的一点,无法窥其全貌,便看不明白这一切罢了。”
星回于天,数将几终,岁且更始。
头顶这片幽深夜空的本质若是周而复始,那她所在的这个尘世亦逃不过某种运行规律。
秦九叶想到此处,不由得摸了摸身后破筐中的那几本残卷。
或许那风娘子所言非虚,她该将目光放得长远些。有关那秘方的答案或许不在当下,而埋藏在过去的某段隐秘时光里。
思绪被打开,秦九叶顿时有种豁然开朗之感,今日一直郁郁的心情总算是得到了些许纾解,连带着那江湖骗子的声音听起来都不那样恼人了。
深吸一口气,秦九叶由衷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半是真切半是玩笑地开口道。
“杜兄有所不知,眼下那赏剑大会江湖群雄皆聚于此,又何止七贤?”她边说边作势望向天,“我看这天上星星这么多,你怕是看花了眼。”
那杜老狗同唐慎言一样是个认死理、不识逗的,闻言果然不悦,一板一眼地在地上那张纸上比划起来。
“星星同星星怎会都一样?我已钻研此道数载,定不会看错!我昨夜做梦梦见的,七星坠落人间,既是灭世之象、亦是救世之象。你可还记得我先前同你说起的那救世之人?你若无事,不如我们寻个地方,我同你好好说道说道……”
他絮叨许久、未闻人声,再抬起头来的时候,那女子早已不见了身影。
秦九叶在曲曲折折的小巷里一阵疾走,末了“心有余悸”地回头张望一番,见那江湖骗子并未追来,这才松了口气,只觉得此情此景与他们两人初遇时的情景有些相似。
自苏府风波才过去十几日,可却令人有恍如隔世之感。想当初她恨不能跳起来掐死那江湖骗子,如今竟能同他东拉西扯半天也不觉心烦,只能说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确实玄之又玄。
她心下感叹着,脚下步子不停,眼看就要穿出窄巷,却见面前红光一闪、一道人影从天而降,正落在她面前,却是姜辛儿。
对方又换回了那身红衣,精气神又涨了几分,开门见山地数落道。
“你这警惕性也太差了些。我跟了你许久,方才还踩碎了一片瓦,你都没有抬头看上一眼。”
是啊,她只是个不通武学的普通人,何况今日本就心绪不定,自己的事还没想明白,又哪里顾得上头顶上的一片瓦呢?
秦九叶自嘲笑笑,作势拱了拱手。
“姜姑娘好身手,你便是跟我一整日,我怕是也不会觉察。”
“你在这城里晃来晃去到底要做什么?总不会是要见方才那位吧?还是那邱陵摆架子不肯见你,你寻不到门路了?”姜辛儿边说边斜眼偷窥对方神色,“断玉君向来姿态甚高、要求也多,你若想明白了,现下投靠少爷也还不晚,他对自己人向来不会亏待的……”
秦九叶顿了顿,抬头望了望天色才发现,又快到了日落之时。
今日从陆子参那出来后,她确实在城中耽搁了太久,说是有正事要办,不过是为自己的拖延找借口罢了。
她只是不想回去。不想独自回到自己那条破舢板上、面对那空无一人的璃心湖畔胡思乱想,也不想回去后发现那少年就守在岸边、而她不得不去面对他。
女子再次陷入沉默,整个人看起来比往日还要心事重重,姜辛儿好话说尽也没等来回应,不免有些着恼。她本就不是个喜欢探究旁人心思之人,当即从衣襟中掏出一样东西、毛毛躁躁地递过来。
“二少爷邀你今夜游船,爱来不来。”
秦九叶低头看看那贴着金箔的花帖,又抬头望望眼前女子那张扭到一旁去的脸,半晌才低声叹道。
“姜姑娘上次来送请帖,可是将我带进好大一个火坑呢。”
眼见对方果然一副不情愿的样子,姜辛儿耳边响起自家少爷叮嘱过的话,颇有底气地开口道。
“不过一张纸而已。二少爷差人送去果然居的礼盒,那位姓司徒的小哥可是尽数收下了呢。”
这是敲打她吃人嘴短呢。
眼皮子一阵抖动,秦九叶只得咬牙切齿地接过那张花帖。
“如此,那便多谢姜姑娘跑这一趟了。”
“不用谢。”姜辛儿任务完成、越发神清气爽,临走前却又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少爷说了,你若不去,定会后悔。”
去了也是后悔,不去还是后悔。
那……去还是不去呢?
秦九叶仰头望天,半晌只发出一声长叹。
为何这杜老狗能从这老天的脸色里看出许多名堂,而她除了脖酸外再一无所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