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九日,瑶儿祭日。
这是第二年,我与她再也不见。
我终于有心思和气力给她过祭。
“林姨。”我走到她身边,拿出一张纸问道,“您可认识此酒?”
她接过纸仔细看了看,点头道:“认得。怎么了,今日想饮酒了?”
“嗯。”我应答,“您能教我煮此酒吗,就今日。”
“好啊。”林姨笑道,“平日很少见你饮酒,今日定不会让你败兴而归。”
“会很久吗?”我搬过煮酒要用的工具,跟着林姨进厨房。
“不久。两个时辰就能煮好。”林姨点起火灶,疑问道,“怎的这样问?”
“太过想念此酒罢了。”我扯起嘴角微笑。
“也是。看你平日也不曾提起这酒,应是原来在莲花州时常喝的吧。”
我愣了片刻,呆呆地点头:“是的。”
每次跟着林姨煮酒,我都要感叹一次,实在是酒香浓醇,十分好闻。
这又让我想起和元容酿的那坛酒,也是一样的香气扑鼻,回味悠长。
两个时辰不长也不短,我拎着煮好的酒与林姨道别后,就回了家。
我将木刻的银杏树装进竹筐,又拿过桌上的新刻木雕——宫灯百合。
这些花在李府中有很多,我第一次见时就印象深刻,一直记在脑中。
又装好了祭品,拿上了果糕,这才背起竹筐,拎着酒坛向山走去。
我没去常去的那山,去了靠近记忆中九月的那座山。
来到靠近崖边的大树,很高很荒凉。
树如此,哀也如此。
这树我也和金铃了解过,是这山中年龄最大的。
我在想,它会不会想念千百年前,同龄的好友。
我摆好祭品,拿出竹筐里的东西,又倒了碗酒,坐在地上发呆。
风从崖底吹起,吹向我时,又被大树挡住,只剩缕缕凉风穿心过。
“我食言了。来年开春我没在幽山。”我开口,然后又用手语说了一遍。
没人回话,也没手语在眼前。
无所谓。我轻笑出声。
又静坐了一会儿,我给自己也倒了一碗酒,拿起对着那树道:“希望她无病无灾,如你般长生久视。”
一饮而尽。
我放下酒碗,风又吹过,此时感觉身上冷了很多。盯着地面看了很久,突然感觉有些不同。
我眨了眨眼,发现有东西落在了碗里,不断飘落又转瞬即逝。
又眨了眨眼,发现还在。
这是……
我伸手捻了捻,凉、寒。
“雪。”我喃喃道,立马抬头看天,此时天降小雪,今年的第一场雪。
似柳絮般的雪花裹挟住我,我伸手拍了拍,笑道:“我倒是幸运,恰好碰上。”
不知是否是上天听到了我的话,雪不断地刮向我,几乎令我睁不开眼,躲在树后也无济于事。
四面八方都是雪。
我叹了口气,收好东西后,转身下山。
走了两步,我回头看了一眼那树,依旧傲然挺立。
“如此便好。”我扬眉笑道。
回到家,发现林姨在屋前等着,肩上落了好些雪。
我心间一跳,快走两步上前:“雪落得这样急,您怎么来了?”
林姨突然听到我的声音,反而吓了一跳。
看清来人是我后才笑道:“你刚到景阳许是不知,第一场雪落下时,我们是要饮花酒做祝的。”
“方才来家里找你,发现你没在,想着就等上一等,也怕错过你回来。”
我请林姨进屋,拍落她身上的雪,又温了壶茶沏给她暖身。
“往年也是这个时候落雪吗?”
林姨答道:“并非。有时早些,有时晚些。去年是十一月底落的雪。”
饮完后,林姨惊叹道:“好香的茶。”
“您可喜欢?”我又斟上,坐在她对面笑道,“我装些回去给您。”
“不必了。”林姨摇摇头,“想喝呐,我就来你这。我还想多见见你呢。”
这话似暖茶入我心间,让我心中饱含暖意。
“您还说我嘴甜。我这不也是常与您相处,学得三分罢了。”我嗔道。
“哈哈哈哈哈……”林姨拉着我的手笑道,“你啊你,还像孩子一样耍性子。”
说完,林姨拉着我起身往外走:“走吧,去我那煮酒吃。”
“好。”我由着她的动作,将全身力气放在林姨手上。这样踩在实地上的安心感,让我回旋的心落下,从崖边的大树旁重新回到我的胸腔。
还未到林姨家,远远就看到金铃和婉如在路中张望,很是期待。
这样的场景忽地逗笑了我,我开口道:“您瞧,两孩子也很激动呢。”
“你又打趣她俩。”林姨摇头笑道,“她俩原本是想跟着我来找你,但我怕下雪路滑,就没让她们跟来,留其在家煮酒。”
一听这话,我立马放开林姨的手,又拉过她的手挽在我手臂上:“您就不怕路滑?”
“哈哈哈哈哈……”林姨大笑道,“我常年走,如何会怕?”
“娘亲!琴琴姐!”金铃立马叫道。
我摇了摇头,这眼神也忒好了。
看到她拉着婉如撒腿就跑了过来,林姨迅速抽出手抱住两人,敲着她们的头,佯装怪罪:“冒冒失失的,也不怕摔着。”
“这不是被娘亲接住了嘛。”金铃撅着嘴撒娇道。
林姨掐着她俩的脸笑道:“你们琴琴姐我给接来了,这速度可还满意?”
“满意!满意!”婉如激动道,“我就知道娘亲能请来!”
“哦?”我听了这话,反问道,“难不成你认为我会不来?”
“哎呀!”金铃跳起来捂住婉如的嘴,又看着我道,“婉如嘴笨,她的意思是能这样快请来。若是我们去请,说不定还要和琴琴姐聊很久的天,这样就会花很多时间,酒也冷了呢。”
婉如狠狠点头,躲在金铃身后,头靠在她肩上笑道:“是呢,我就是这个意思,还是阿姐嘴甜。”
“那可是。”金铃反手掐了一下她的脸,亲昵道,“现今发觉你也嘴甜得很。”
婉如也从后身上掐她的脸,大笑道:“跟阿姐学的。”
一时间,两人就打闹在一起。
我看了一眼林姨,与之相视一笑。
没管开心打闹的两人,我扶着林姨就往家里走。
不一会儿,就听到身后传来两人的呼喊:“等等我们呀!”
我扭头朝两人高声回道:“在家里等你们!”
又走了一段,雪也深了,夜也黑了。
道路两侧的房屋却是亮堂,源源不断地散发暖意。
到了林姨家,看到婆婆和林姨夫正在屋前等着呢。
一看到我们,林姨夫立即迎了上来,我也趁机放开林姨的手,含笑退后,左顾右盼道:“好像听到金铃叫我。”
巧了,这时婉如的声音传来:“琴琴姐——”
我递去一个抱歉的眼神,林姨夫笑道:“你去接她们吧。”
“好。”
看着他将林姨扶进屋里,我又转身来到婆婆身边,怪罪道:“您怎的这样调皮?下雪了还在屋外站着。”
“哈哈哈哈哈……”婆婆笑得开心,“还从来没人说过我调皮呢,尤其是你这样的孩子。”
说完又敲了敲我的脑袋:“那还不是为了尽快见到你。”
“欸?此话怎讲?”我顿时来了兴趣。
此时金铃和婉如两人也跑到了我身边,和我一起听着婆婆解释。
我扶着婆婆进屋,她开口道:“传说天地混沌时,有位天官降下瑞雪,令天地由黑转白,却是万物复苏。在口耳相传中,也多了个传统,就是在第一场雪落下时,要与重要的人见面,这样就能长相伴。”
“这么说,我是您重要的人咯?”我倚着婆婆的手臂笑道。
“是呢。”
“那我们呢!”金铃和婉如在旁边赌气道,“阿婆,那我们呢!”
“你们这也要和芙琴争?”婆婆朗声笑道,“下雪时,你们难道不在我身旁?”
“对哦……”两人撅起的嘴瞬间转成上扬的嘴角,“我们和琴琴姐一样,都是您重要的人。您也是我们重要的人!”
“净说些巧话。”婆婆笑得开心。
进了屋子,就看到林姨已经把酒端来,正在倒酒。
她抬头看了我们一眼,笑道:“快来用膳吧。”
“哇——”我眼神一亮,“又能吃到您做的美味佳肴了。”
“哇——”金铃和婉如也应和道,“又能吃到娘亲做的美味佳肴了!”
林姨笑道:“你们俩起什么哄呢?”
“还不是因为平常都是爹做饭,只有重要日子或者我们闹着要吃您做的菜,您才会下厨,我们实在想念得很呢。”
“这是我应做的。”林姨夫端着菜上来,温声笑道,“不过我厨艺确实比不得丝毫。你们也要学着你们娘亲这样才好。”
“是呢。”我点头同意,又对着她俩道,“现下你们也会做菜,日常让林姨夫来做就好,你们就选择重要日子就好啦。”
“那当然了,我们和娘亲可是一颗心。”两人笑得天真可爱。
用完膳,也饮了酒。
林姨夫不胜酒力,就先行离开了。
我和她们几人坐在屋中,望着天落的小雪,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你说京城下雪了吗?”我问道。
“许是下了。”婆婆道,“当年去京城时,也是飘雪呢。”
提到这个,我又问道:“从这去京城要多久呢?”
“天气若好,坐马车停停走走最快需四月。”林姨答道。
“那很久呢。”我感叹,“大家真是辛苦了。”
“这如何能算辛苦。为了见上一面罢了。”林姨道,“若知道今后再不能见,这路上的思念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我叹了口气:“是啊。若知道再不相见,这一路的奔波也就不值一提了。”
“好想亲眼见赵大人啊。”金铃和婉如很是感慨,“虽常听大家提起,也见过画像。可比其大家口中的那座神像,就显得黯淡无光了。”
雪落下的速度越来越慢,乍一看像是停在空中,很是梦幻。
“下次祭典后我们就出发。”林姨道。
“真的?!”两人立刻从躺椅上坐起,眼神激动,语气高昂。
婆婆和我也扭头盯着林姨。
我心中万分期待和意外。
“嗯。蒋大人这几日也和我聊过,我提起了这个心愿。大人也同意了。”林姨笑道。
“天啊,以后就能去到京城见赵大人了!”两人此时什么也顾不得了,跑出屋子,钻进雪里,激动地拥抱和大跳。
雪又恢复了越有的速度,但不凛冽,很是温和乖巧。
“婆婆您要去吗?”我问道。
“这是当然了。”婆婆很是干脆地回答,“我虽然年纪大,但身子骨硬朗得很。加上大家都很照顾我,所以在去京城的路上没有任何不适,反而我还比好些年轻人吃得消呢。”
林姨稍稍起身,盯着我温柔地笑道:“芙琴你呢?”
我撇开视线,放在屋外两人开心的身影上,笑着搪塞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