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祭典举行。
先是官家念祭词,接着是祷告,最后汇报一年来的事务进展。
这些都结束后,便是饮酒吃糕,祈求来年幸福安康。
祭典最后一项,是到山上那颗花树下,由林姨等人进行祈禳,再拿取原先收集好的画中的那种果子,用先前做祭的枝条串成挂坠,环在腰间。
众人发髻中都簪落花,俯身叩拜,虔诚笃信。
祭典仪式完毕,我没随着众人离去,而是孤身来到崖边,靠在顽石旁,静静地吹着风。
置之死地而后生。
越是靠近悬崖,越是心情坦荡。
心中一跳,没来由的,我伸手猛地掐向手臂,剧痛让我回神,这不是一场梦。
方才我竟认为其实我早已死在了幽山,之后的一切不过是我不愿接受事实编织的空旷而辽阔的梦境。
风拂面,泪飘扬。我闭着眼静静地回忆,顺着记忆长河逆流而上。
这么多苦难瞬间都被小姐或大人挡掉,如今一个人面对所有事情,才发觉其实一切比想象的还要困难。
不过,总算是活了下来,保护了要保护的东西。
想到这,突然又释然了,咧嘴呆呆地笑了一下。
风不断吹着我的衣摆,我下意识摸向腰间,手上一空,这才让我想起早已把腰间的东西都收了起来。
“刻舟求剑。”我笑道。
心情莫名愉悦,我随口又哼了两句瑶儿常唱的曲子。
“簌簌——”声响起。
“怎么不见琴琴姐?”背后隐约听到金铃的声音。
听起来两人似是穿梭在林间寻找,声调遮遮掩掩,躲躲藏藏。
怎么这个时候来找我?
为了她们的安全着想,也为了减轻她们对悬崖的印象,依旧保留对悬崖的害怕和胆怯。我迅速抹泪,躬身从石头后面钻出,来到一棵大树旁才直起身,就看到两人背着竹筐正在找我。
看样子是祭典结束后,两人迅速下了山背上竹筐又上来了。
“琴琴姐该不会睡着了吧。”婉如说着就弯腰捡起木头往筐里装,“也没见她下山。”
这动作迅速让我想起了之前和她们说过祭典结束后要上山找能雕刻的木。
瞬间我就懊恼起来,我这脑子怎么连这都忘了。
差点食言,差点让她们两人失望。
“金铃。”我出声喊道。
“欸!我好像听到琴琴姐叫我。”金铃迅速站定,仔细辨别声音来源。
“我好像也听到了。”婉如四处张望,转身时看到了我,眼神迅速放光,伸手拉着金铃就朝我跑来,“快快,快!我看到她了。”
眨眼间两人就到了我面前,我不觉好笑,音调愉悦:“也不怕摔着。”
两人扭着身子晃了晃背后的竹筐,激动道:“我们都准备好了!”
我伸手拿出一块,笑道:“看得出你们很激动了,怎么什么都往筐里装。这样薄而小的木是不适合木雕的。”
“是么?”两人疑问道,“我们看着好看就都捡了,还以为都能用呢。”
“亏我们还捡了两大筐。”婉如惋惜道,“没来得及装的,我们还沿途留了记号,就等着待会儿回去捡呢。”
“其实也不是毫无用处。”我将木条放进筐里,又道,“这些你们若喜欢,可以拿来做手串的。”
“真的?”两人迅速出声,“还可以做手串?”
“嗯。”我点头肯定,“每种木都有自己的用处。”
“琴琴姐你好厉害,还会做手串。”金铃又是一脸感叹。
一看她这幅神情,我又被逗笑了:“小小年纪,到底哪来那么多感叹的。”
“实在是钦佩得很呐。”婉如也是一脸感叹,止不住地点头。
我伸手虚掩两人看向我的发光眼神,摇头笑道:“好啦,被你们夸得都有些骄傲了。”
“就是要骄傲才对。”两人掰开我的手,又凑到我跟前仔细地盯着我。
“哈哈哈哈哈……”我这回是真的挡住了两人的眼睛,妥协道,“阿姐慢慢改就是了。”
“这才对嘛。”金铃点头道。
“走吧,我们去寻木。”我伸手邀请两人。
“好!”她们迅速搭手,“今日势必要找到!”
寻了半日,边找我边和她们介绍怎样的木适合雕刻,怎样的木可以用来做手串,怎样的木可以拿来做簪子。她们也和我讲解山里木的种类和花的品种。
看到松针树,我道:“用松针做成小扫帚,可以扫除霉运哦。”
两人缠着我要我教,才听了两句就迫不及待要上手制作。
走了许久,也有些累了,正好趁着这个时候休息片刻,于是我开口道:“那我们坐下静心学?”
两人立马端坐好,期待地看着我。
我笑道:“其实也很简单。”说着我摘下松针,用绳子绑住一端,从上到下分出一部分同用绳子缠绕,最后用刀将松针削至同等长度即可。
“可大可小。”我做好后递给她们,“不过我习惯做个小的,方便携带。”
“哇!”两人赞道,“琴琴姐你手好巧哦,做得这样生动。”说完立刻动手制作,一连串做了好几个。
我抬头观察周围,今日这山算走了大半,基本摸清了山路和可以隐藏的地方,将来若是突发变故,也不算毫无准备。等过几日再去其他的山逛逛,也好找些适合的木材。
等到我再次视线收回时,感觉她们做的都要淹没了我。
“怎么做这样多?”
“这个给娘亲,这个给爹,这个给婆婆,这个给柳姨,这个给爷爷,这个给小妹,这个给小弟,这个给卖烟花的周娘,这个给卖豆腐的谢阿姐……”金铃一个个介绍要给的人。
“还有这些。”婉如拿起自己做的,“这些是给和阿娘一起酿酒的姨姨们,这些是给巡山的姨姨们,这些是给做糕点的姨姨们,这些是给参加祭典的所有人……”
两人边说边做,越做越快,也越来越熟练。
“你们两双手做得过来?”我笑道。
现下刻木也找了大半筐,两人的心也被松针勾走,索性我拿出灯点亮,就陪着她们坐在树下做这个扫帚。
耳边虫鸣声渐起,夜色也越来越浓,她俩还是没有丝毫要停下的迹象。
再不回去,林姨就要担心了。说不定就要认为我带坏两人呢了。
林姨弯弯的笑眉我可不想辜负。
思考了一下话术,我开口问道:“你们可吃过晚膳了?”
两人这才从松针中抬头,眼中映照着身旁的灯光。
“吃过了。而且祭典上也吃了很多糕点呢。”两人不明所以。
……稍微猜错。
我拉长声音歪斜靠在她们身上,含笑叫道:“可是我还没吃过呢,阿姐我可是饿得很呐——”
“啊?”两人着急得很,马上把所有东西都一股脑地往竹筐里甩,站起身迅速背起竹筐,扯着我就往山下赶,“阿姐居然没用膳?!怎么不和我们说呢。”
“灯,灯!”我拍了拍金铃的胳膊,闷笑道,“别忘了拿灯。”
“婉如你去拿。”金铃叫道。
“好!”婉如立马跑回去,捞起灯又跑了回来,速度快到就在眨眼间。
一路飞奔,不久后我就站在了屋子前。
眨了眨眼,险些让我没反应过来。
两人正在厨房烧火做饭,讨论得热火朝天:“管不得琴琴姐喜欢吃什么了,先填饱肚子再说。”
“要不要做个汤?还是煮酒?今日也说了好些话,阿姐嗓子会不会坏了?”
“有可能。我看琴琴姐愣住那个样子,十有八九。”
……
再次回过神,我已经坐在桌子前,面前摆好了晚膳。
速度竟这样快?我满脑只有这一个想法。
“尝尝我们的厨艺吧。”两人坐我旁边,期待道。
“你们经常做饭吗?”我问。
“是的。我们和娘亲学的,她做饭可好吃了。”金铃立刻答道,“可惜今日事发突然,不然就让娘亲做给我们吃了。”说着她好像沉浸在美味中,几乎要流口水。
婉如敲了一下金铃的头,无语道:“阿姐,你注意点吧,口水别流下来了。”
金铃嘿嘿一笑:“快尝尝吧,娘亲说我们做的饭也很好吃呢。”
只尝了一口,我瞬间就被俘获了,惊叹道:“十分好吃!”
“那当然了!”婉如骄傲道,“平时有宴席我们也会被请去帮忙呢!”
“哇——”我放下筷子,盯着她们两个止不住地赞同,“我们金铃和婉如实在是天生神厨,这菜好吃得很!”
两孩子被夸得满脸笑容,忍不住站起身在屋里走动以缓解激动。
“其实也还好啦,没有阿姐说的这样好。”金铃抿唇正经道。
“哈哈哈哈哈……”我笑道,“这是你们的实力,我可没说谎。”
用完膳,我将厨具洗好收拾后,走出屋子看到两人正站在院子抬头看月。
清凉的晚风轻轻吹拂,很是惬意。
我走到她们身边,两人依旧没察觉。
“这样入迷?”我也抬头看去。
今晚的月亮又圆又亮,像当年系在手腕上的祈天灯。
“京城也是这颗月亮。”金铃开口。
我正要低头,这话却像古树流出的粘稠汁液,粘住了我的脚,哽住了我的脖子,让我依旧抬头看天。
今晚又会有多少人抬头望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