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五日,墨霜每日都会去李府。
我没去,待在府里制香,一种能象征戏曲的香。
我想起瑶儿的装扮,好听的戏腔,心中又泛起一阵无力和发慌的窒息感。
“清泠。”我听到朦胧中有人叫我。
我想起在雪里的那次,晃了晃脑袋,才发现我拿着手里的器具已经消失不见。
“清泠。”我又听到了这个声音,抬头看去,是白榆走了进来,弯腰捡起我掉落再地的东西。
“你怎么发呆了。”她放在桌上,坐在我对面,“方才叫了你一声都没回应。”
原来是白榆在喊我。
“白榆。”我将视线准确无误地投进她的眼睛,镇定道,“我发现这么多年来,我的悲伤承受能力提高了很多。”
“你怎么了?”白榆坐到我身旁,“瑶儿,你不必担心。”
我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你看,连你自己都没能说服自己。又如何来劝我。”
她没说话,坐在我身边,安静地看我制香。
此香很顺畅地就做了出来,我心中一动,原来我对戏曲也很熟悉。
熟悉?
这样的感觉让我心跳加速。
“砰砰——”
心跳越来越快。
我想起很多年前,我帮着小姐递戏本和话本。
这段尘封的往事又被我从脑海深处拉了出来。
那段时日我经常听戏,我也能经常见到小姐。
这样的日子又过去了多久?
我记不清了。
今年我多少岁了?
一下没想起来,我抬头看了一眼白榆,问道:“我来季府多久了?”
“九年。”白榆答道。
原来我已经27岁了。
远比小姐年龄大。
我微微一愣,又想起大人当时的话,对白榆笑道:“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哈哈哈哈哈哈……”白榆朗声笑道,“清泠你迷糊啦,我们都不是孩子了。”
心底叹息一片,我点点头:“有你们真好。”
白榆没说话,起身过来抱了我一下,我的心瞬间就回落了。
她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走吧,我们给瑶儿赠香。”
“不了。”我摇摇头,“你去就好,我还要继续呢。”
白榆起身盯着我,满是不解:“竟然有事情比去看瑶儿还重要。”
我手上的动作没停,也没看她,含糊道:“嗯……是有些不对,但我过不去自己心里那道坎。”
“你嘀嘀咕咕说什么呢。”白榆凑到我嘴边,想听我在说什么。
这动作逗乐了我,此时笑意又被我压了下去,我站起身抿了抿嘴道:“走吧,去给瑶儿赠香。”
“欸?!”她立刻站直了身子,惊道,“怎么又同意了。”
“还去不去了?”我装好香盒起身就要走。
“去!怎么能不去呢!”她立刻跟了过来,在我身边一直说着话,最后道,“这几日你一直待在房中制香,我都怕你累倒了。”
“是吗?”我问道,“我记得我见过你们几面呢。”
白榆瞪大眼睛,眼中闪过一丝无语:“那是因为我们要是不请你出屋去用膳,你就饿死了。”
“哈哈哈哈……”我大声笑道,“原来是这样,我都忘记了。”
到了李府,看到怜星正端着药汤去瑶儿寝屋。
她走过长廊的时候,瞥到了我们,停住脚步看了过来,那双眼睛却闪烁着震惊和紧张。
“这是什么反应?”白榆立刻道。
我立刻走了过去,看向她手里的碗,问道:“这是什么药?”
“新月配的疗补身子的药。”怜星很快镇定了下来。
“她身子怎么了?”
“风寒。”
吓我一跳。
我递过香盒,道:“我制了些香,本想着她会在正堂。现下在寝屋我们也不方便去,你代为转交吧。”
白榆也点了点头。
怜星看了我一眼,咳了声后笑道:“可惜我只有两只手呢。”
“现下她可睡着了?”我问道。
得了风寒一般精神都较低迷。
“刚醒。”怜星道,“所以我才刚熬好药要拿去,就看到你们了。”
我想了想,道:“不麻烦的话就一起去吧。”
“怎会麻烦,阿姐还想你呢。”怜星朝前走着,我和白榆跟在身后。
我敲了敲门,瑶儿的声音传来:“进来吧。”
我们一走进去,就看到瑶儿坐在桌前写字。
“瑶儿!”白榆喊道。
她迅速抬头,准备张嘴却又迅速闭上,起身跑过来拥抱我二人。
“喏。”我撇了撇嘴,“随便做了点香,正好闲得没事来看看你。”
——清泠,你真好。
我看懂了她的手势,心里万分得意,笑道:“我大概能知道你说什么。”
——真的?!
我点点头。
——就这几日你就能大概看懂?!
瑶儿万分震惊。
我却很高兴,轻扬唇角:“那当然了。我学什么都很快。”
——明日我就回沈府了。
我面上一沉:“他这几日可有尝试过接你回去?”
瑶儿点点头。
沈清财还算没那么丧良心。
我又问道:“伯母伯父同意了吗?”
瑶儿神色变得有些奇怪,怜星道:“同意了,毕竟是阿姐的夫君。”
“好。”我也没纠结,“风寒也伤身,你多多注意。”
又聊了一会儿,我们才返回季府。
马车上,白榆用手肘推了我一下,揶揄道:“怎么没听你说过呢。”
我也笑道:“就这几日学了些许。”
瑶儿回了沈府,我们也就没再见面。
虽然亲耳听到瑶儿的嗓子不能再发声,但我依然抱有希望,我还是相信新月的医术,可一连过了两年,任何努力都没能让瑶儿的嗓子恢复如初。
这样的期待也就越来越稀薄,希望也越来越渺茫。
我曾和大人要过医书,想了解这样的症状和小姐当时的病情。
因为我还是觉得小姐的病情很诡异,为何会突然逝世。
这片荆棘至今仍会刺痛我的心,残害我灵魂。
墨霜陪我去二小姐书房拿医书。
这个书房也好久没再进入。
如今走到门前又是一阵恍惚,第一次敲响她的门还是因为将军府。
进到书房,这里的陈设依旧如初,只是瓷瓶全都搬走了。
不落寞,但也没生气。
二小姐有很多医书,只是与新月的医书有很大差别,多了很多符号和咒文,似乎都是祝福之类的医书。
但也有和新月医书一样的,那些医书我看不懂,就选了这些我能看得懂的进行阅读。
翻阅了很久,也没找到丝毫记录。
“墨霜。”我视线随意停留在一页纸上,开口问道,“你有看过二小姐的这些书吗?”
“没有呢。”墨霜放下手里的书,走到我身边,“以前我们都很少进入二小姐的书房,也只是有事的时候才会来此找她,又何尝说会阅读这些书。”
“那你有查到吗?”我看向她放下的那些书。
墨霜摇摇头。
“难道是这些书没记载?”我又问道。
“那就不可知了,毕竟我们也没钻研过此领域,不知道真正的医书是何样。”墨霜将书又放了回去,拿出新的书继续阅读。
又看了看她的动作,我道:“罢了,走吧。”
她抬头看我,片刻后也点了点头。
我转身出房门的时候,瞟到了原本系着红绸带的地方,现在那里没有了。
我脚步一顿,又扭过身看着那里,墨霜察觉到我的动作,也停住了脚步,走到我身旁,问道:“怎么了?”
“你有发现那儿有何不同吗?”
墨霜朝着我的视线方向看去,“哦”了一声道:“岱渊和老夫人回族的时候就将绸带拿走了。”
“你有去过那儿吗?”
“哪儿?”墨霜问。
“族里。”
“没。”墨霜答道,“族人才能去的,或是族人的夫或是妻。”
原来如此。
我边听边点头。
族人……
欸!
季将军不也是族人吗,那小姐岂不是回去过。
我立刻问道:“是每个族人都会这样吗?”
“嗯……”墨霜声音稍稍拉长,“其实是族人心中真正认定过的夫或是妻才会回去,并非随便。且对方也要同意,并非强求。”
我突然有些激动,就好似两个从未相处过的人在某一瞬间有了交集。
我开口问:“小姐在家吗?”
“嗯,在书房。”墨霜点点头。
“那我去一趟。”我立刻抬脚就向外走。
走出门,我立刻跑了起来,墨霜的声音一下子就拉远了。
多年后还能再知小姐的消息,我很是激动。
到了大人的书房外,我没有直接敲门,而是站在门外平缓了呼吸后才抬手轻敲。
“进来吧。”
我走进去,发现这里的瓷器多了一些,但不是全部。
走到桌前,大人抬头看了过来,有些惊讶:“清泠?我还以为是墨霜呢。”
“她被我甩在身后了。”我笑道。
“我有些事想问您。”
大人放下手中的笔,正坐后看着我笑道:“怎的如此正式,我还有些不习惯。”
我先是问了墨霜说的那番话,大人点点头:“是这样的。”
“那小姐和季将军成婚后,也回去了吗?”我盯着大人,十分好奇。
“哈哈哈哈……”大人笑道,“清泠你怎么突然好奇起这事来了。”
忽地她又平静了下来,起身后道:“原来这样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如此久。”
“没回去。”大人的话猝不及防响在我耳边。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仔细一想,又让我十分不解。
怎么会没回去?难道没同意还是没认可?
不过我想起二人确实没多少相处,难道是我想错了?
大人继续说着:“当时的状况,将军府不能长时间没有当家人。”
这是什么意思?
“您的意思是,小姐不能离开将军府?”我问道。
“嗯。若回族里,至少需要半月,这样长时间无故离开,会引人猜忌。”大人的声音好像离我很远,我迅速转身,发现她就站在离我三步远的地方。
“怎会无故呢?”我不解。
大人弯唇一笑:“回族里这样简单的理由,朝中可没人相信。”
“况且是和镇国将军季煜。”大人的笑意又消失了。
我想起和小姐离开京城去临元那次,他们确实很是嚣张。
但我感觉还是有一丝可以抓住的念头,我问道:“小姐愿意回去吗?”
“嗯。阿兄有和我提起过,他问过阿嫂,她同意了。”
“所以季将军也是愿意的?”
“当然。”大人笑着说,“他能有什么不愿意的。”
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我瞬间就释然了。
京城危机四伏,小姐若是离开,会影响自己的官途,也保护不了将军府。
方景衡说的那番话又在耳边响起,如今想来依然心惊。
“那您呢?”我问道。
空气依然在安静地流动。
可大人这次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