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定二十一年三月二十七日,我收到匿名状,上写着“上次会试存舞弊行为,望大人明察。”
一看到信上这几个字,我只觉心跳急剧加速,拿着这信便直奔皇宫。
来到承明殿外,发现柳尚书竟也匆匆赶到,之前的念头完全占据我的大脑,来不及多想,我作揖后迅速拜见陛下,并将状纸递去。
陛下极为震惊继而转为愤怒,狠拍桌子上摆着的奏折:“竟如此胆大妄为!”接着便要组织官员即刻调查。
“陛下!”我和柳尚书同时出声。
我看向柳尚书,发现他亦看向我,对视一眼,我便知道他也有此打算。
他朝我微点头,于是我扭头朝向陛下道:“臣有一计。”
陛下极其重视,并与我二人就科考流程进行数十日的讨论,基本定下大概。
他命我和柳尚书负责本次会试主考,时间过于紧急,并未通知其他考官。但我看陛下的意思,有些故意而为之。
四月十号,会试开考当日。我与柳尚书到达考场外,那几位同考官纷纷作揖,态度恭敬有礼:“柳尚书。”
视线转向我时,眼里有些震惊与惶恐:“赵……赵大人……”
我亦作揖回礼:“圣上有旨,命我二人主考。”
进考场前要先搜身,但我二人来之前已经开始检查,速度之快。
此时进考场的已过半,检查过的也就不必再次检查,我看了几位同考一眼,他们没有任何不妥之处。
我二人便检查剩余还未进场的考生。我这边并未发现问题,但柳尚书那边发现两个携带书策的考生。
“墨汁兑水,饮一斗。”他吩咐侍卫将两个考生押到考场外,等待考试后交由陛下处置。
检查完后,我二人进入考场,但场外这几个同考却是有些焦急,快步入内。
我开口道:“吴大人。”
他动作急停,转身道:“赵大人有何吩咐。”视线不断向里面望去。
“本官只是看大人有些焦急,怕大人踩空了脚,因而出声提醒。”
他抬手擦汗,连连道:“谢大人关心。”视线仍不停往里瞟,我也不好再阻拦,跟着他一同进场。
已经在考场内的同考有些惊慌,纷纷作揖行礼。柳尚书环视各位考官一圈,说道:“本官与赵侍郎依皇令主考本次会试。”
“好好,好。”那几位同考面带紧张。
科考每人发三支蜡烛,供其照明。但在巡考途中,我发现有人将外衣脱下,放在烛火下烘烤。
我悄无声息地走到他面前:“你在做甚。”
他被吓一跳,迅速将外衣放下,连道没有。但面部颤抖,眼神乱飘,整个人非常紧张。
我并未回话,向他伸手。
他将外衣向座位后方拢了拢,竟开口道:“我给大人二百两,以求这次放过。”
声音并不大,却如炸雷般响在我耳边,我脑子甚至有片刻停顿。
竟如此轻飘又狂妄。
我看他实在不想给,让侍卫过来架起他。侍卫刚走过来,他迅速将外衣递给我,嘴里瓮声瓮气说着话。我接过来一看,外衣在蜡烛的烘烤下,竟显示一排排小字。
实在是胆大包天!
我极力压低声音,怒声道:“拉走!”
我把此物交给柳尚书,他那边也发现有一考生作弊。
他将鞋脱下,书策就藏在鞋垫下。处理完两位考生,我看向周围几位同考,他们的面部表情镇定,并无不妥。反倒是当时跟着我们进考场那两人表现怪异,在作弊者被抓出考场后,总看向我们这边,而且巡考的时候几乎在固定的几个考位停留。
柳尚书微咳一声,我朝他看去,微微点头,分别跟着那两人一同巡考。
我跟着的这位同考,非常紧张,步子不敢放快,走起路来甚至有些哆嗦。我便开口问:“吴大人,可是今日身体不适?”
那官急忙否认:“只是初次见赵侍郎,实在惭愧,实在惭愧。”
我两人一前一后巡考,在我陪同下,他确实没再停留在考生考位前。
可考生却有怪异表现:有位考生三番两次将视线隐约地看向他,带着疑问和焦急。
我扭头看向那官,他身子端得很正,背也挺得很直,就像一颗石雕的树,步伐走起来也是刚刚好的步速,但他非常紧张,走姿失衡怪异。
他倒是多次看向我,似乎在催促我离开。催促无果后,他又将视线收了回去,同时迅速低下头给那考生递去一个警告的眼神。
没承想那考生接收完警告后竟直直看向我,眼里是不在意与轻蔑。
我心中发笑,想知这二人意欲何为。
于是我停下步子,与那官拉开一点距离后才低声开口道:“此处麻烦大人了,本官去其他处巡一圈。”
“好!这边有下官,请大人放心。”他语气透露出如蒙大赦般劫后余生的洒脱。
我微笑道:“望大人自重。”转身就向另一处走去,但在右转拐角处停了下来,将身形微微隐藏,观察二人接下来的动作。
我走后,他先是向我这边,发现没人后,又转身看向其他地方,确定都没人后,他立即快步走到那考生面前,直接伸手重重敲在考生头上,弯腰看向考生试卷,嘴里还念念有词。
这官已经具备诡异的狂妄,他的官途要到头了。
我转念一想又觉得奇怪,不怕旁的考生揭发吗。念头刚刚闪过,下一秒就看到那官走向旁边两位考生,嘴里依旧念叨。
“呵。”我轻微嗤笑,原来如此,一下抓到三个。
我将三人的样貌和考位记下后,低声喊了一句:“柳尚书。”
考生迅速低头,凝思答题。
那官好似惊弓之鸟,迅速后退,保持原来巡考时的样子,不时还摇摇头,皱皱眉,一副愁极了的样子,然后“不经意”抬头,装作刚看到我的样子,接着看向我身后,扫了一圈惊讶道:“怎的大人已经巡完了?”
我朝他微微点头:“劳吴大人挂心,柳尚书有请。”并侧身让他先走。
他有些吃惊,抬脚就走。我挥手让侍卫将这三个考生押走后也跟了上去。
柳尚书远远就向我投来视线,整个人极为严肃。我心里顿觉大事不妙,看来事情更为严重。他越走越近,我也仔细看了看在他身旁的那位同考,他面如死灰。
我心里“哦”了一声,这是吴大人的同僚。
我侧身看向那官,声音上扬:“这是吴大人的好友,为何脸色如此之差。二位大人今日皆身体不适?”
那官不回话也听不进任何话,浑身心思都放在他同僚身上,直愣愣站着并死死盯去。两人视线交汇,那官的脸色逐渐变差。
我几乎要以为他已经活着死了。
我和柳尚书对视一眼,柳尚书开口道:“两位大人果真志同道合,实为道义之交。”
话落,我看到两人身体皆轻微颤抖,浑身散发着寒意,头垂得极低,俱是不回答。
这一场考试共有八人作弊,数目实在过于让人心惊。柳尚书让侍卫将这些人全部押至牢内关押。等这次会试结束后,一起交由陛下定夺。
那两官站在一起,感觉失去了灵魂,像是干柴。
柳尚书命人也将这两官一同收押大牢。直到这时,两人神色才有所松动,抬头看向我,眼里溢出满满的仇恨。
与我何干?
看着侍卫将这两官拉走,路过我身边时,我开口道:“二位大人缟纻之交的情意实在难能可贵,不知能否荣辱与共、风雨同舟。”两人迅速回头,我站在原地朝他们抿唇一笑。
与柳尚书交流得知,他也注意到一名同考的异常,仔细观察后,发现有位考生竟是替考。正好他想将我叫来,我却是先他一步到达正堂。
原以为在第一日考试严查舞弊后,在后两日考试中此情形会消失,没想到又抓到两人。以上所有人皆关押牢内,听候发落。
考完的第二日和第三日读卷。
我按照商讨好的流程让人将考生的姓名、籍贯、家世等重要信息用空白纸弥封后,加盖骑缝章。此所谓“糊名”。
为防止考生在试卷上留下记号,或是阅卷官认出熟悉考生的笔迹而出现舞弊行为,由专门的誊录人员将弥封后的试卷如实地重抄一遍。此所谓“易书”。
一般担任誊录工作的人员都为临时抽调,其次,誊录手不得携带墨笔入场。誊录试卷时,统一使用朱砂红笔,所用的纸张数、墨水颜色均要一致。
考生原始试卷是用黑墨书写,称为“墨卷”;而誊录后的卷子,是用红笔写就,故称为“朱卷”。
誊写校对完毕后,还要进行“对读”,即将真卷与誊录卷送交对读官核对,核对无误后,由对读官在试卷上盖章。为保证对读质量,对读官一般都抽调成绩较好的生员来担任。
完成以上步骤后才到阅卷。首先试卷先分送给各阅卷人员进行评阅。试卷分送,需在主考与同考的监督下分配。
阅卷人员将初阅中意的卷子推荐给同考,此类试卷叫“荐卷”。同考若中意,便会在卷上批一个“取”字。批了“取”字的卷子会被送给主考,若主考也中意,则会在试卷上批一个“中”字。
每份朱卷上至少要有6个各环节负责人的签印。但,就算这样还是出了问题。
我看着送来的考卷,内容一般,答法粗略,竟也能经过层层审核送至此。
流程中还是有人作弊。
我将这份考卷拿给柳尚书,他面色一沉:“此等粗略之物实在不足以到达此处!”他扣下此人试卷,连同阅卷官、对读官、弥封官和誊录手等一同扣下。
我和他调阅同考未“取”的荐卷进行复核,检查未考中的“落卷”,将更好的卷子批“中”。
所有人员皆在放榜后才能出考试院。
放榜当日,柳尚书告知各位考生:“此次会试采取‘糊名易书’制,即加封各位考生的个人信息,让人重新誊抄,再进行阅卷,且允许落榜生查卷。若是有对中榜者产生疑虑者,也可到考试院进行申诉。时间为七日内。”
放榜后,我和柳尚书将此次考试情况上报。陛下要求立刻开堂审理。
我提出自己的观点:“臣认为可等七日过后再进行审理。一来让考生在此期间进行查卷,二来则是此次陛下制定的考试制度与以往截然不同,其中定有花了大量银两贿赂考官的考生。这些人未中,也许会到考试院要说法,倒时再一同审理。”
柳尚书也同意我的提议:“老臣认为赵侍郎所说极是。七日足以将其一网打尽,甚至能够得知以往舞弊者信息。且牢内所关押之人,在这七日内定会因时日过长而担惊受怕,兴许会吐出些信息用以减轻处罚。”
果然,放榜当日就有考生到考试院要求查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