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将军，还在训练呢。”
箭射出的那刻，耳边传来关怀的声音。我并没有立刻回话，盯着箭的方向。
正中红心。
我这才侧身行礼道：“是的。比武大赛就在月底了。”
比武大赛，是三年一度的重大赛事。我没日没夜地训练，等着在比赛中一展拳脚，为父亲争光。
我上前将箭拔出来，把箭靶往远了推，又回到原先的地方，再次射出。
“倒不是很差。”看着射出的好成绩，我心中稍有放松。
正准备回营休息，就听到父亲的声音：“煜儿。”
我转身一瞧，父亲从营中走出。
“父亲。”我躬身行礼。
“八日后是赵丞相千金的生辰，你前去祝贺一番。”父亲这席话令我十分惊讶。因为我们不曾和赵家有过交集。
“为何？”我疑惑发声。
“顺国女子十岁生辰都要大办。赵丞相为人处事极好，又贵为丞相，他女儿的生辰我们不去庆贺实在过意不去。”
意思我明白，但又感觉有些奇怪，却又找不到反驳点。正准备再次发问，被父亲话语截住：“赵丞相对我们有恩。”
我看着父亲，了然于胸：“好，定不负此行！”
父亲对我道：“从军营赶至京城也需花上五六日，需得提早出发。”同时叮嘱我，“季家在朝中名誉不好，你尽量避开他人视线。若让人知晓你单独返京，恐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父亲停顿了一下，又接着道：“不必送礼，以免让人察觉，以致影响丞相府。”
我牢记父亲的话，第二日便出发去京城。
十四日，我抵达京城，立即奔向季府。
季府外视线众多，为不让她们担心，也为了保证她们的安全，我并未回季府，在京郊租了一间客栈住下。
“明日就是赵姑娘生辰，只祝贺不送礼未免太过失礼。”我坐在窗边盯着下方的人群心念道，“父亲既知此宴重要，又为何要我如此。”
思来想去还是打算买个礼品。乔装打扮一番后，就出了客栈。
军营生活多年，倒对礼品方面不是很了解，或许是因为这样父亲才不让我送礼，恐失了丞相府的面子。
京城果然繁华，和军营相比确实鲜活有趣，但我没多逗留，堪堪看了几眼记在心里也就够了。
“店家，劳烦帮我递一下那把剑。”我来到铁匠铺，将铺子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扫了一遍，指着里边那把长剑道。
店家脸上笑意明显：“贵客好眼力，这可是铺子里最好的一把。”边说着边将那把剑递来。
我将剑拿在手里，拉开剑鞘，剑身锋利且薄，泛着淡淡寒光：“确实如您所言。”
我又递回给他，问道：“可还有更好的。”
“哎哟，贵客真会说笑。我这铺子是京城最好的了，若您再瞧不上，就只能去皇宫里拿了。”店家打哈哈道。
“劳烦帮我包起来。”我将银子递过去。
他微愣：“包起来？贵客不是直接用？”
“送人的生辰礼。”我解释道。
店家又是大笑：“哪有生辰以剑为礼祝贺的！”话虽这么说，他手上倒是一刻不停歇地包装。
十五日，我来到丞相府。
“不愧是丞相府。”府前门庭若市，几乎都是达官贵人，也有好些百姓拿着自己的礼物进出。
我心下一紧，庆幸买了礼品，否则让人觉着我实在不懂礼数。
进府后，因着自己的身份，我在中堂找了一个无人的角落躲避起来。
环顾四周，我稍有放松。不过转念一想，我该如何将此礼交给丞相。正在思考之际，有人突然撞了我一下。
我立马回身扣住对方，发现是丞相府的侍女，立马将其放开，连连道歉：“实在抱歉！实在抱歉！我……”
她脸上神色未变，将手上的物品递于我。我盯着她的动作，还在犹豫要不要接，却听得她道：“此事是老爷交付。”
我立马伸手接下，是一张信笺。我一拿过来，她马上把手放下，恭敬站在旁等候。
打开后，上写着：请公子前往内院救我女儿一命！”
落款是赵丞相的名字。字迹飘忽不定，极其飞扬，看得出情况紧急。
我非常震惊，不知他如何知晓我来，又如何找到的我。但来不及多想，我抬头看向那名侍女：“内院！”
侍女转身就跑，速度极快。我抬腿跟上，看着她的动作，我不由得心里紧张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刚刚踏进内院，就听到落水的声音。我立即赶至池边，却看到三人站立在旁。
我怒道：“你们有什么本事，竟欺负姑娘！”
突然出声让他们吓了一跳，纷纷看向我。
救人要紧！
我立马跳入水中将其救起。抱上岸后，那几人已经不见。我想着，若是还在，我定要痛揍一场。
“你家小姐……”我将她放在地上，迅速扭头对侍女道，“劳烦立即去请太医！”
她语气急切，低声道：“求公子救小姐一命！”然后迅速跑向外院。
紧急救助后，我立马抱着她赶往就近的屋子，将她轻放在床上，我又转身去找长毯。找来找去，发现这是一间不常住人的屋子，并没有搁置在外的毯子。
我盯着那个衣柜，快步上前：“失礼了。”然后迅速拉开衣柜，从中选了一条被子，盖在她的身上。
刚刚盖好，就听到侍女的声音：“老爷，这边！”
接着就听到赵丞相的声音：“快！劳请您再快些！”
看来是请来了太医，这位侍女做得很好。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解释，我迅速躲在屏风后，同样心念道：再快一些。
“噔噔噔——”是几人杂乱的脚步声。
我屏息等待。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得太医的声音传来：“小姐落水后被及时救起，目前已脱离危险。只是呛水受了惊吓，精神过于脆弱，身体状况不稳定，需等小姐醒来再诊断。”
我几乎要大喘气：还好救得及时！还好，还好。
“好，好……”丞相颤抖的声音弥漫开来。
太医交代了要注意的事项后，由侍女领着出了屋子。
我躲在屏风后留也不是，走也不是。脑中思绪打架，一时间就停在原地，站着不动了。
“季煜。”赵丞相喊了一声我的名字。
我大惊，而后迅速走出屏风，来到他面前先是行礼：“赵丞相。”后才道，“您听我解释！是因为……”
他却要作揖，我急忙侧身扶住：“怎的如此！”
丞相抬头看着我，眼中带泪：“感谢公子救老夫女儿。”
“您何须如此，我岂能不顾人性命。只是赵小姐她……”
他看出我的担忧，道：“她从小身子便不好，此次落水还需些时间才能醒来。老夫实在感谢公子救小女。”说完他又问了我是谁将她推入水中。我把那三人的相貌和服饰一一说出，他听完后略有沉默。
我想问他信笺的事，但又没有很好的契机，加上他实在担心赵小姐，我也没问出口。
想法不断出现又反复推翻，我二人就一直沉默着。
“你也十岁了？”丞相发问。
我答道：“八月二十一的生辰。”
听完后他上下扫了我一眼，眼里是长辈看晚辈的关心，抬头感叹道：“都长这么大了。”
我不明所以，也就没有回答。
侍女又折返回来，我二人也就出了房间。走着走着我才想起来生辰礼。
“您稍等片刻，晚生去取个东西。”我急忙回到原先躲避的角落，将礼品拿来，“此物是送给赵小姐的生辰礼。”
他看着这把剑，道：“有心了。”又问道：“为何送此礼，倒是独特。”
“古人云：宝剑赠英杰。”我恭敬回道。
“哈哈哈……”丞相笑意盈盈，“好好好，实在有心了。”并将剑拿了过去。
“斗胆一问，您可认识晚生的父亲。”
“定国将军为国为民，我自是熟知。”提到我父亲，他倒是露出感慨之色。
不等我回答，他又道：“今日事还望公子莫要再提。再次感谢公子救小女一命。”
他就要将我送到府门，我急忙阻止：“从府门出实在太过张扬，季家目前境地欠安，若让人看到晚生从丞相府走出，对您以及赵小姐实在太过危险，恐引起猜疑。望您恕罪。”
他微怔，叹气道：“有心了。”
“晚生不宜久留，告辞了。”我从侧院溜出，策马就回了军营。
准备至军营时，马匹突然颠簸，我摔下马，眼前一黑，就昏了过去。
等醒来后，发现周围有好些人。
“梁行，我父亲呢。”听到我的问话，他神情一松。
我又接着道：“怎还呆在这里，月底便是大赛了，赶快随我去训练。”
“你！你不记得了？”他脸色微变。
我又看向周围人，发现个个面面相觑，我有些不解：“记得什么？我还要去练武，我父亲呢？”
大家没说话，我有些紧张，掀开被子就要下床，就听得父亲的声音传来：“臭小子不好好休息，你起来要干什么！”
父亲掀开军帐气冲冲地走进来，我起身行礼道：“昨日练武太累，以至于睡到现在这个时辰，为了月底的大赛，我不能掉以轻心。”
他明显愣住了：“你昨日干嘛了。”
“骑马练箭，稍不注意就摔下了马。我没事，您不用担心，休息一晚上也就够了。”
梁行出声：“你……”被父亲制止。
听得他微声道：“忘了也好。”他让人都出了军营，只留我二人。
我看着他们出去的背影，那股怪异的感觉又回来了，我开口询问：“难道赛事取消了？”
我连忙站起，就要向外走，被父亲拦住：“赛事没取消，你放心。”
“我记得您让我去京城，我何时出发。”
他又是一愣：“不必了，事情已经解决。你好好休息便是。”然后也出了军营。
“梁行。”我看到他依然站在军帐外，感觉他应该知道些什么。
“我父亲是不是有事瞒着我，大赛究竟如何？”
他抬头看向周围，又看向我：“赛事依旧是月底进行。只是昨日你就是从京城回来的。”
什么？我从京城回来的？
他看出我的疑惑，又接着道：“不过我们都不知为何你会去京城，只知道你离开了几日，昨日刚回来。等我和李越发现你的时候，你已经躺在地上。”
“如此说来是我忘记了？”我忘记这几日京城的经历。
“对。”
“为何父亲不让你们提起。”我又问。
“不知。或许是京城危险，恐对你不利吧。”梁行答道。
“季煜！”门外传来叶攀的声音，我连忙跑出去。
“听大家说你醒了，我立马就赶来了。”他举起手中的猎物，“给你补补身子。”
“我无大碍，倒是耽误你练习了。”
“我们何必说这些话。”他手一挥，又拍拍胸脯，“只要你没事就好。”
左侧传来骑马声，我扭头看去，是李越。
“他一大早就去采草药，说是什么能治你的病。非是不信大夫，奇奇怪怪的。”叶攀也看了过去，解释道。
他下马后立即奔来，递过一筐药材：“儿时见我爹用这些治疗失忆，许是对你也有效。”
“怎么，你们都知道我失忆了？”我讶然道。
叶攀翻了个白眼：“季小将军，就算原本不信，现在也信了。”
“今早的事情都传开了，说你从京城回来之后，醒来就忘了。”李越补充道。
我忽地紧张起来，心中只觉得我一定要想起，这件事对我很重要。
“不过也不必过于担心，如今先过了大赛再说。”梁行拍拍我的肩，让我放心。
不对。
我依然感觉不对。
“我们进去再说。”我让他们三个进军营，才开口道，“你们仔细说说发现我时的具体情况。”
三人互看一眼，也被我郑重的表情影响，李越答道：“昨日酉时三刻在军营二里地外的道路上发现你倒在路旁。”
听了这话，我果然不记得，因为在脑中我记得我是在练箭场摔下马的。
“而且。”梁行将话接过，“我们发现你还是因为那马中了一箭，发疯似跑向军营被人拦住，刚好我和李越在附近才得以发现。”
“就是这里。”我出声道，“这就是奇怪的地方。”
“为何会中箭。”叶攀接下话。
我看向他，点点头：“对，为何我会中箭。”
“你？”李越不解，“为何是你？明明是那马中箭。”
我又看向梁行。
“因为这是警告。就算摔下马，若是不幸也会被摔死。”梁行脸色一变，有些震惊道。
“但这是谁的警告。”我问道，“我觉得和我忘掉的那件事有关。”
我一一看向他们，问道：“我不曾和你们说过我为何要去京城？”
三人摇头，李越道：“甚至你走了之后，我们察觉到你不在，去问了将军他才告诉我们你去了京城。”
我们四人又讨论了一会儿，依旧没得出结论。他们走后，我去问父亲。
他没正面回应我的问题，拍着我的肩道：“京城危险，这事记不起对你们都好。”
“我们？”我追上父亲，问道，“我和谁？”
他没回话。
我又接着问：“您知道我是因马中箭才摔的吗？”
“所以我才说京城危险。”父亲正色道，“以后若无要事你也不要再去京城了。京中太多人想要你的命，这都是为了你好。”
我突然心中一紧，呼吸一刹那有些岔开，险些晕厥也就没能追上前再问。
往后五日，我一直尝试各种方法，试图唤起我的记忆，可都没有成效。我情绪一直不稳定，多次失败后我愈加愤怒，为什么我就是想不起来。
为什么就是想不起来！
可我没有时间继续再想，大赛就要来了。我放下此事，全心投入训练。
大赛当日，经过五场比赛，最终我在比武场上一举夺魁。
“父亲！我赢了！”我冲着场外大喊道。
父亲抬头朗笑，止不住地拍手：“好！好！好！”
我跳下马一头扎进他的怀里，兴奋不已：“总算没让您失望！”
“煜儿无论如何都是最棒的。”他揉着我的头，激动道。
“好了。”他拉开我的手，“梁行他们还等着和你去庆祝一番。”
我扭头一看，他们就站在旁边看着我笑，一样很激动。
“你们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我扑过去和他们三人扭做一团，“待会我们去捕鱼可好？”
“好！”三人纷纷应和，叶攀俯下身子细声道，“我知道一处绝佳的捕鱼处！”
我看着他那副微妙的表情：“该不是父亲不让去的那个吧？”
“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叶攀立刻跳起来大喊，“那处危险得很，我岂能让你们冒险。”
他看了看四周，悄悄道：“军营东边十里外，有个巨大、巨美的湖泊。上次我巡营经过此地，瞬间就被吸引了，可惜身有任务，否则我必定跳下湖去游上几圈。”
“好啊你！”李越迅速出声，怪叫道，“一心二用。”
叶攀脸色大变，我看向李越，发现他正憋着笑，我不由得摇摇头：“两个贫嘴的。”
“就去这！”梁行听完后激动道，“一听就很美，纵使是抓不到鱼，能欣赏美景也算不虚此行。”
并未多说，我四人纵马就来到了这个湖泊。
只一眼，便叫人忘掉烦忧，只看得见眼前情景。
湖泊宽广而清澈，两旁郁郁葱葱的树木为其遮阴，湖水在天的映衬下与天同色。
言语不能形容其万分之一的美。
“天啊……”梁行站在湖旁发出感慨。
“这可比叶攀描述的美上万倍。”李越看到此场景不由得轻声道。
“我说什么来着！”唯独叶攀激动万分，“我说什么来着！”
我轻轻地踩下水，湖水清凉却不刺骨。
“扑通——”我听到身边人跳入水中的声音，心中一喜，也跟着纵身一跃。
入水刹那，我脑中似惊雷炸响，猛地灌入许多事物。
才入水我立刻就浮出水面，走上了岸。
心脏不停狂跳，我几乎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上岸后，我站在湖边盯着湖面。
湖面上的水纹一圈圈阔大，变远变深。在我眼里却好似惊涛骇浪。
片刻后他们走到我身边，摇了摇我，纳闷道：“你这是怎么了。”
“我想起来了。”我没管他们的动作，喃喃道，“我想起来了。”
“你想起什么了？”
完整的记忆在我脑中重现，失而复得的情绪在我体内游走，我全都想起来了，所有的，我忘掉的细节我都想起来了。
她叫赵祉兰。
有着一双近乎天神的眼睛。
（元定十年九月三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