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汤药起了效,这一觉,姜沅宁睡得酣甜。
再睁眼醒来时,窗外已是天光大亮。
次间里,隐有低语声,细细倾耳听,该是祖母与阿娘在说话,她唇角忍不住弯起。
一旁坐在绣凳上守着的大丫鬟映春见她醒来,忙放下手中绣活到小笸箩里,站起身,“姑娘醒了,身子可好受些了吗?”
姜沅宁抬了下手,撑着胳膊想要起身,铃兰探身来扶她半坐起来,身后塞了个大迎枕倚着。
“好多了,我有些饿了,你叫人端些吃食来,”该是退热了,昨晚昏沉的头轻了许多,只乏力的紧,更觉腹中空空。
“姑娘稍等会儿,奴婢这就叫人去取早食来,”铃兰说着,外间肖氏并姜老太太云氏已然听到动静,带着丫鬟们转过屏风进到卧房里。
一见姜沅宁散发半倚在床边,肖氏小碎步迈的飞快,坐到床边,“我的儿,可好受些了?昨晚你这一场大热,真是叫我们担忧了半宿。”
说话间,伸手往姜沅宁额间试了试,“还好,这热退下去,没再上来。”
“阿娘,”姜沅宁朝肖氏露出个有些虚弱的笑容,而后眼睛便一眨不眨地落在后面跟进来的祖母身上,那样子,仿佛一个眨眼,云氏就要消失不见似的。
云氏只得了姜沅宁阿爹姜文康一个儿,孙辈也只姜远晏与姜沅宁兄妹两个,哪一个都看得眼珠子一般,尤其孙女儿自小就比孙子可人疼,居后宅身边多,更疼爱几分。
孙女儿虽是娇娘,但打小身子骨好泼实,素来活泼爱动,何曾这般脆弱过,这般虚弱病态、巴巴的眼神,不知为何,竟叫云氏心中一酸,差点落下泪来。
“奶的软软呦,”云氏上前一把握住小孙女儿的手,心疼地直摩挲,连乳名都唤了出来,“一早起来,才知晓你起大热了,这小脸瘦的呦,得好好补补才成。饿不饿?你阿娘叫人做了瘦肉羹米粥,叫人给你盛来。”
“饿,”看着念念叨叨的祖母,姜沅宁鼻音闷闷地吐出一个字。
前世,祖母就是为了护着她,第一个被那些所谓流寇杀害,还有阿娘阿爹他们,那铺天盖地的猩红……
幸好,一切还未发生,一切还来得及扭转。
肖氏哪里知道女儿此时所思之惨烈,见她知道,以为是孩子生病难受,跟祖母撒娇,转头忙吩咐丫鬟们去取早食、热水巾帕等洗漱用品。
才吩咐完,外间里就响起一道微苍老的男声,带着些焦急,隔着屏风往里问,“阿宁可好些了?”
说话的是姜沅宁的祖父姜鹤,他与云氏是青梅竹马的情分,一辈子也没纳妾,任司农寺司竹监,算得上是清闲没有什么实权的闲差,平时基本点个卯就可下值。
姜老爷子先前与云氏一并过来姜沅宁住的湘院,虽为长辈到底是男性,没有直接进来孙女儿卧房。
老爷子担心,在次间里挂念着询问。
姜沅宁听到祖父声音,也伸着脖子向外去望,迫不及待想要见到他的人。
若是以往,她许会直接喊上一嗓子自己好了,可此时却只想亲眼见到亲人,活生生的家人,才更安心。
她这探长了脖颈,眼巴巴望屏风方向的模样,让一旁正要出去与公爹说一声的肖氏见了,忍不住失笑一声,“瞧瞧阿宁这样子,好像许久未见祖父了一般似的。”女儿这一病,显见的脆弱,忙朝屏风后道一声,“父亲,您请进来,阿宁要见您呢。”
姜老爷子转过屏风,一眼看到小孙女眼巴巴望着自己这边,模样憔悴,顿时心疼起来,“阿宁可是还难受?脸色这般黄蜡。”
“祖父,”看着精神矍铄温文儒雅的祖父,姜沅宁忍不住低低唤了一声,满是孺慕之情。
“哎哎,祖父在这,阿宁快些好,好了以后,祖父带你出去玩,咱们往曲江池去,那边冰嬉极热闹。你不是最爱吃临江楼的八宝鸭子,待你好了,咱们提前订上两只三只的来吃,还有香彩斋的点心,多买些回来年节里给阿宁做零嘴,”一向活泼的小孙女病恹恹歪在床榻上,小脸儿都瘦了一圈似的,可把老爷子心疼毁了,一出溜许了好些好处去。
姜老爷子虽被称一声老爷子,其实年岁并不老,只是辈分到了,如今不过五旬左右,模样生的好身材也未发福,岁月沉淀下沉静气质,温文尔雅。
或者说,他们家不管是男女,都没有丑的,容颜都中上等,就连兄长姜远晏也以模样俊俏在坊间是出了名的子弟,但前面怕是要缀上纨绔二字。
想到兄长,姜沅宁不由问起他来,“阿娘,大哥呢?”
之所以这般问,并非这时候他去上值或者去书院读书,她大哥与这二者皆不沾边,是以不确定姜远晏是否在家。
果然,她才问完,肖氏的脸就落了下来,“他昨夜不知又宿在哪个狐朋狗友家,晚上未归家。”
提起长子,肖氏是又气又无奈。
不管是婆家还是娘家男丁,不说多么出息,也都大差不差。唯独自己这个长子,不知怎么地,打小就是个招猫逗狗的耍孩子,文不通武不就,倒是吃喝玩乐样样精,整个一纨绔子。
软哄硬打都不管用,就是不学无术,到如今十七八了,还整日里游手好闲,跟一群狐朋狗友鬼混,可可让她愁苦心。尤其这孩子早到了说亲的年纪,她本想借着年节里出去做客宴请之类,给他相看,可这混账没一样拿得出手去让她跟人攀谈的。
这会儿,看女儿问起长兄,眼里明显带着想要见他的渴望,肖氏这火便突突想往外冒,朝着丫鬟吩咐一声,“去看看公子去了何处?叫人将他找回来,叫他速速归家!”
肖氏这般,云氏做婆母的并未维护长孙,实在是……她这个做祖母的对这大孙子也又爱又气,还反劝慰儿媳,“慧娘别上火,你上火,阿远也还那样,反倒自己生一肚子气。”
便是姜老爷子,早先还总想着把孙子掰过来,可这么多年了,一点儿成效都无,也是放弃了。
不学无术就不学无术吧,总归孙子也就是混玩了些,在外面也不做什么违反律法之事,待有机会给他寻个闲差做,旁的也不强求了。
不然,指望孙子,真不如等他成亲生子,好生教导下一代。
只一点,他这一支的子嗣艰难,几代皆男丁单传,能得阿宁一个孙女已然是格外的大喜了。
家里有儿媳管家,她是个温婉但坚韧的,又有老妻在,姜老爷子素来不会插手干预,此时便背了手去看孙女墙上挂的风景画。
其实,老爷子还是存了些侥幸期盼心理,再掰掰孙子的性子,说不得能有些希望的,毕竟能掰直溜一点儿,给他找差事也能好一层不是。
姜沅宁不知老爷子这一会儿想了这许多,连大哥这大号练废了,只等连他儿子的小小号都想好了。
她自是知道自家大哥有多纨绔,可一遭生死,却觉着,纵是纨绔又如何?
比起那些明面上正人君子道貌岸然的败类黑心肝的,她大哥端的优秀!
她轻轻摇了摇肖氏的胳膊,“阿娘,别气大哥,他就算在外面玩,也不会做什么过分的事,等他自己回来的吧。”
可肖氏这段时间因打算给姜远晏相看却发觉艰难,早窝着火了,又看出女儿明显就是想哥哥了,更不想由着儿子在外面浪荡,“阿宁别管,他这整日里不着家,谁家儿郎跟他一般,今儿上午他若是回不来,看我不叫他去祠堂跪着的。”
姜家也有一间小小的祠堂供奉祖宗牌位,虽然不过三四代祖先而已,比不得主□□边。
肖氏埋怨完,转而又朝姜沅宁温柔道,“阿宁先吃早食,等下还要喝汤药。”
云氏也不干预儿媳,她们婆家关系一向融洽,家里人口简单,两人处的如母女一般。
待下人端了巾帕洗漱物进来,姜老爷子便出了卧房,他今日本与老友约了见面,孙女这一病,也没了心情,便推了去。
虽昨晚发热来势汹汹,幸姜沅宁身子骨康健,底子极好,到得下午时,便恢复了大半,除了脸色还显见的有些病容,精神头却是极好。
想到现代那一世柔弱的身体,姜沅宁万分庆幸如今结实的身子骨。
虽说现代那一世算是前前世,但因今世重生的时间点太过靠近前世,现代的记忆也是前世临终前几日才觉醒,倒没有那种活了三世的漫长。好似只经历了两世,又提前预知了几个月后的事一般。
一想到以后将要发生的悲惨,姜沅宁心中便沉痛,沉重万分。
接下来,她要好好想想,该怎样规避掉前世的悲剧,绝不能重蹈覆辙。
只是,兹事重大,凭她一人之力,恐极难。
若告知长辈……
只一瞬想法,便被她否决了。
若非亲自经历,如此离奇神诡之事,谁能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