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祀礼前一日,阿钗嚷嚷着拉她去看热闹,陆凝拗不过,便跟着一起去了。
清水溪边上的空地上提前架起了一座一人高的台子,原来是族长请了一班戏台过来吹吹打打,一群孩子在底下钻来钻去,笑声嘻嘻哈哈的。
台上那些人商量着明日的曲目,陆凝觉得这画面有趣,站在一边瞧了一会儿后,就见其中一个人个子高大的人走下来,到水溪边上掬了一捧水泼到脸上,那条看起来吓人的疤登时褪色了不少,不一会儿就变成一个格外清秀的男子。
陆凝看着新奇,出神地看了一会,那人已经将脸上的颜料都洗了下来。
约莫感觉出来有人盯着他看,回过头来时正好碰上陆凝的目光,拧眉站了一会儿便走了过来,直言道“小姑娘,你方才盯着我看做什么?”
陆凝也不见羞郝,直言夸赞道“看你方才的妆容有趣”
他扑哧一声笑了,被这小姑娘得爽朗的话语惊到,说“小姑娘,你是谁家的?
这样同我说话,小心等会家里人骂你”
陆凝不解“为何?”
阿钗在一旁拉了拉她的衣袖,小声道“小姐,我们还是不要同这些戏子伶人说太多了”
那人听见了阿钗的话没有半点怒气,只笑了笑说“早些回去吧小姑娘”说着便离开去了台子上。
阿钗道:“他们这些戏子最是不受人待见的,小姐切莫跟他们走的太近”
陆凝轻轻捏了捏他的脸:“你人不大,听人学东西倒是快”
戏子伶人是他们口中所谓讨下等生计的人,无论台上多么自信从容,台下依旧得处处小心翼翼。
陆凝看着他利索上台的背影,不禁想,他们要他台上风光无限,却又要在台下将他们踩进泥土里。
次日,台下挤满了庐山村的人,男女老少,大大小小,全都挤在台底下。陆凝到时,只能站在外围听上面咿咿呀呀的唱腔和底下此起彼伏的喝彩声。
台上地声音嘹亮,饶是陆凝这个门外汉也听的出来那吼声种满含的愤恨。
旁边人说这一出《三岔口》唱的好,戏子的打戏动作十分精彩,她却看不出门道,甚至连台上人都看不太清,只能看个热闹。
不过据说台上人装扮精巧,动作干净利落,想来是技艺精湛。
“陆姐姐?”身后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陆凝回过头,看见小威小小的个子正伸着头往前看。
“小威?你怎么在这,你娘呢?”
小威说“今日村里热闹,我娘特意准许我出来玩的,她在家给人逢衣服呢”
陆凝见他挤在人腿边上,伸长了脖子也看不见台上人影,便笑了说“你看得到?”
小威苦了脸,暗恨自己个头太低,说“看不到!”
陆凝笑了声“真巧,我也看不到”
小威浑圆的眼睛转了几转,突然想到一个好法子,神秘地凑近了,道“陆姐姐,我带你去个可以看清的地方吧?”
“哪里?”
“那要保密”
陆凝直觉不是什么好地方,她等会还要回去,便说“你去吧,姐姐等会还有事,你自己注意安全”
小威也不在意,几个转身,在人群里钻来钻去就没了踪影。陆凝看了一会儿,觉得台上的声音实在太遥远,近处只能听见下面人此起彼伏的叫喊声,便叫了阿钗回去了。
路上经过陆氏的祠堂,门口摆着各种贡品,一个年迈的婆婆嘴里振振有词说些什么,旁边围站了一圈同样年长的人,其中还有明爷爷。
陆凝听到其中一个人对那婆婆道“兰婆,明日将这些投到清水溪,今年也算圆满了”
“谁说不是呢”
“希望来年更好一些吧”
陆凝想着直接过去就不打照面了,明爷爷却远远叫住了她
“小丫头,没去凑热闹啊”
陆凝只得冲着他们笑了几笑,走上前去,说“明爷爷好,几位长辈好”
又说“去过了,但是日头晒得不太舒服,就想回去歇歇”
还没等明爷爷说什么,旁边人就问“这就是京城陆家那个丫头?”
明爷爷笑哈哈地说“是啊,小远那孩子的女儿都这么大了”
兰婆拄着一根细长的拐转过身,看了她一会儿,声音有些沙哑,说“文远家的,既然来了,给祖宗上柱香再走吧”
她粗糙布满皱纹的手颤颤巍巍递过来几支香,陆凝拒绝不下,只好接过来恭
恭敬敬地行了礼。
鼻尖传来一股线香的刺鼻气味,还混杂了些说不清的味道。
上完了香,明爷爷道“前两日我钓了些鱼,丫头,你有空拿些回去吃,瞧你这小身板,风一刮都得吹跑喽”
一人埋怨着“明叔,你那钓的鱼我跟你要了几回都不见你给我,现在倒是大方了”
明爷爷瞪了瞪他“你这五大三粗的个子,再给你补都要顶破天了,还吃”
陆凝急忙道了谢,称改日去取,又再三道了别才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祭祀礼操办了三天,戏台也唱了三天,台上戏腔咿咿呀呀,台子底下一张黑布盖着,孩子在里面四处穿梭,同样的热闹。
最后一日那天,京里却突然来了人,是管家手底下的杜平。
“三小姐,夫人说了,这马上年关,府里事情多腾不出手来,特意让小的给小姐将您院里的一些旧物送过来,让小姐且安心在这呆着”。
面对陆凝这样一个尚算孩子的姑娘,他傲慢的语言掩都掩不住。
陆凝看着那可怜的一箱子旧物,语气淡漠“劳烦,东西既已送到,我这里简陋就不多留管事了”
杜平也没想着多留,大夫人让他过来看看这个三小姐的情况,若是过的不好,恰就合了大夫人的意;若是过的不错,他也不介意添些麻烦。
但陆凝名义上毕竟是陆文远的女儿,若是真的饿死,在宗族里面,对陆文远的名声有损,所以明面上还须得过得去,于是说道“夫人说了,小姐若是有什么事,也可以交代小的传信回去,虽说年节正忙碌,但小姐的事,夫人也不会不管的”
陆凝笑了一声,只是这笑不达眼底,“那就劳烦管事替我谢过母亲了”
杜平站在院子里向四周看了看,左右两个厢房仍是破败的样子,院子里生火的炉子还冒着呛人的烟味,心下了然,笑道“小的府里还有些要紧事,就不在这多打扰小姐,现下就先回去了”
陆凝点了点头,道“阿钗,送客”
阿钗在这生活了一段时间,原本活泼的性子已经渐露,眼下见了杜平,倒是又变得怯生生的,她亦步亦趋地跟在杜平身后。出了院子,
陆凝看不见了,心中的烦闷也就少了些。
阿钗回来后,问“小姐,杜管事这是什么意思?我们要一直在这呆着了?”
陆凝道“约莫是吧,怎么,这里呆着不好?”
阿钗嘟囔着嘴,说“好是好,但小姐好歹是陆大人的女儿,总窝在在这犄角旮旯的地方,难免受委屈”
陆凝说“你家小姐没有委屈,倒是看你先委屈上了,怎么,是你那一笼鸽子养的不够尽兴?”
陆凝可瞧见,从镇上带回来的几只鸽子在阿钗的精心照顾下,个个都是膘肥体壮,简直比她这个落魄的主子生活的还要好。
阿钗恼羞成怒“小姐又打趣人”说着便跑开了。
京中会来人,这是陆凝没料到的。不过转念又一想,这也符合蒋氏的做派,她总是乐于在明面上将所有的事情打点的妥妥当当,不让人挑出错来。
再过两个月就是年关,到时全家聚在一处,若是发现少了她一人,陆文远会怎么想?蒋氏自然会有一番说辞,所以拿杜平来堵一堵她的嘴。
但是老实说,陆文远真不一定会提起这事,其他人自然更不敢触蒋氏的眉头,某种程度来说,蒋氏真是多虑。
这事很快被陆凝抛之脑后了,因为冬至将之,她打算好好犒劳犒劳自己,但想起上次阿钗捣鼓出来的鱼,她摸着下巴沉默下来。
阿钗这小丫头,做事麻利机灵,但年岁小,于做菜一道,因为学艺尚浅,只能做些简单的,陆凝要求不高,也就简单的吃着。上次从明爷爷那里拿回来的鱼,阿钗头一次将鱼烧了个全黑,两人看着出锅的鱼,极有默契互相看了一眼。
“小姐,要不然,今日还是吃面吧?”
陆凝看着那鱼,赞同的点点头“我觉得,面就挺好的”
于是一条鱼被扔到门口喂了路口的狗。
自那以后,这丫头反倒是跟做菜杠上了,整日就两件事,做菜喂鸽,陆凝见状,也懒得说她,只随她去了。
想来,手艺应当是有些长进的吧?
一大早,她给了阿钗一些银钱去镇上买猪肉,顺便稍些菜回来,然后想起来明爷爷次次不落的钓鱼技术,秉着能不花钱就不花钱的原则,她整了整衣服拎了壶酒便往溪边走去。
明爷爷果然又坐在河边,水里没有结冰,他的桶里已然有了几条个头小一些的鱼了。
见陆凝过来,明爷爷道“丫头来啦”
陆凝将手里的酒放下,道“哎,您今天看起来收获不错”
明爷爷低头看了一眼,笑了“可不,今天饵料放的多”
陆凝看着鱼,道“那我今天可是要向您讨些便宜了”
“哪儿的话,先前儿就说了,这鱼你尽管挑了拿回去,老头子也吃不完,图个乐子罢了。”
陆凝于是就挑了条中等肥壮的鱼提了回去。
阿钗手艺果真进步不小,陆凝边吃边夸她“我们阿钗的手艺现在真是越来越好,哪天说不定都能赶上酒楼大厨了”
阿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哪有小姐说的这么夸张”
陆凝嘿嘿笑了声,看起来有些小孩子的天真。
用过饭,陆凝让阿钗将多出来的部分分成两份装到食盒里,一份让阿钗给明爷爷送去,一份打算给范大娘家两个孩子尝尝。
趁着午膳未过,陆凝提着食盒慢悠悠地走了过去,路上碰见小荷抱着一个小桶踉跄地往家走。
陆凝叫住她,说“小荷?你怎么一个人,你哥哥呢?”
小荷嗓音稚嫩,口齿却清楚“哥哥去小胖家送衣服了,小荷也帮忙去送了”
陆凝不知道小胖是谁,便蹲下来拿过她手上的桶,捏了捏她红彤彤的脸,说“小荷现在可真了不起,都能帮你娘干活了呀!你娘呢?”
说到这里,小荷的嘴迅速瘪了下去“娘不舒服,好几天都没起来了”
陆凝跟着她回到家,果然见范大娘病倒了,屋子里还有些堆着没洗的衣服,范大娘病歪歪地要从床上起来。
“可别,你先躺着吧?怎么病的这么重”陆凝担忧地看着她
范大娘咳了几声“估计是前几天夜里着了凉,没大碍,休息几天就好了”
陆凝扶着她半坐起来“最好还是瞧一下大夫吧”
范大娘却执意不肯,冬天本就难挨,再花钱瞧个病,就更难了,她如何愿意去?陆凝别不过她,只得问道“小威去谁家了?我带了些吃的过来,刚巧中午你就别起来做饭了”
范大娘感激了一阵,道“南边大江媳妇家的衣服,昨天刚收拾利索,我这身子也没法动,只能让这俩小的去了”
正说着,小威从外面回来了,陆凝看过去,他又是一脸的乌青,范大娘看了他一眼,到底没说什么,只是招呼他赶紧洗了手过来吃饭。小威
看起来倒没什么不高兴,仍旧是一脸开心的说着笑。
陆凝见势也没再问,只是心中总觉得放心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