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河墨没出过水西县,如今在船上摇摇晃晃近十余天,总算到了汀州。
他一下船,腿都是软的。
程子君扶着他,看到卫河墨发白的小脸,止不住心疼,“墨宝儿,吃点药吧,会好一些。”
其实卫河墨知道这是他的心理作用在作祟,这几日在船上程子君没少给他拿丹药吃,可是卫河墨不管吃多少,还是难受得紧。
“没事,下船就好了。”卫河墨虚弱摇摇头,强撑着对程子君笑笑,“别担心啦,你看你,脸色比我还差。”
怎么能不担心,程子君不管是给他吃丹药还是传送妖力,卫河墨还是蔫蔫的,要不是探查了一遍卫河墨体内,确认他身体没得什么绝症,程子君都快急得要把人抱走,不让他去汀州了。
“哎哟,总算踩到实地了。”李长生骂骂咧咧从船舱钻出来,身后的张福也脸色舒畅。
这次出门只有他们两个跟来,田回和马几山留在水西县里,否则衙门的人手都不够用了。
看到程子君和卫河墨又黏糊在一起,李长生一阵牙酸,嘴里嘀咕:“怎么还没抱够,欺负我这个孤家寡人。”
卫河墨似有所觉,对着李长生他们挥手,“李叔,我们去找个地方歇脚吧!”
李长生心虚笑笑道:“来了!”
张福身上挎着大包,被压得直不起身,“等我,老天,这也太重了。”
卫河墨他们都是轻装上阵,只有张福,他妻子不放心他去那么远的地方,在家里给他收拾行李,整理出满满一堆。
张福看到一家老小都在忙活,实在不忍心拒绝,只能背着这沉重的爱上路了。
汀州作为江南繁华的地区,城楼高大,来来往往的小贩热闹不已,街头还有许多卖艺的杂耍艺人。
花花绿绿的招牌和此起彼伏的吆喝声,穿梭的华贵马车。这些和水西县截然不同的画面让李长生有些不适应,“这……上哪里找住的地方啊?”
李长生没问出来的是,他们的银钱够不够在这繁华的地方住,怕是两晚就够把他们掏空了。
程子君看出来了,从容温声道:“不用担心,我先前来过一回汀州,在这里置办了一处宅院,大家如果不嫌弃,我们就在那里住吧。”
李长生:!!!
真是有钱啊,我也想要这种在哪里都有家业的实力。
卫河墨也诧异了一瞬,不过想到程子君先前和他说过,狐族老祖闭关前把自己的宝库都留给他了,倒也正常。
他浑然不知程子君用来扯大旗的狐族老祖就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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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子君这处宅院位置极佳,闹中取静,旁边隔两条巷子就是主街,方便出行又不至于喧嚣过人。
张福走了一遍这宅子,麻雀虽小却五脏俱全,住四个人刚好。
他们在庭院中央的亭子上商议,下一步该怎么办。
卫河墨说道:“方才一路上,我观察到那些华贵的马车大多往同一个方向去,而从那个方向出来的马车路过我们时,脂粉气味很浓,想必那里就是汀州声色场所在。”
李长生和张福恍然大悟,不约而同露出敬佩的表情。
刚下船,他们都疲倦得只想着快些休息,没想到状态最虚弱的卫河墨还能眼观六路找线索,怪不得出发前县令叮嘱,一定要以卫河墨为首,他说什么就做什么。
张福:“那我们等到了晚上,去那边看看情况?”
卫河墨点头道:“好。”
夜晚的汀州更加热闹,五彩斑斓的灯笼一一亮起,把天边渲染得一层黄色的光亮,时不时还有冲天的烟火迸发,炸出绚丽的火花。
跟着前面珠光宝气的马车车流一路前行,卫河墨他们来到了一条弥漫着酒香和脂粉香气的街道。
站在街道下面就可以望见二楼穿梭的姑娘,娇俏的脸庞和鲜艳的衣裳像蝴蝶一般飞过,吸引着楼下看客的目光。
卫河墨一行人在一座足有五层高,铺满琉璃瓦片的华美楼宇下停住了脚步。
李长生:“是这里没错了,我方才打听到他们说虽然这一条街都有阮家的手笔,可是据说这一处的云香楼,来的人最显赫,阮家人也常来这里查看生意。”
卫河墨心中沉重,深吸一口气,准备进去。
他们一行四人都换了一副装扮,穿得活像那些来寻欢作乐的富家公子哥,尤其是程子君和卫河墨,通身的气派贵不可言,矜贵又俊朗。
这样一对比,倒是显得李长生和张福像个油腻腻的暴发户了。
门前迎客的老鸨眼睛一扫他们的穿着,就明白这行人又是不缺钱的,谄媚笑着迎上去:“贵客里边请,看着如此眼生,想必是第一次来吧?”
卫河墨点头,面上兴致勃勃,俨然是一个好奇未接触过这类场所的稚嫩郎君。
嫩瓜子好啊!保证让他迷上我们这儿的姑娘,日日来洒金。
老鸨暗笑。
李长生摆出年长者的派头:“妈妈啊,你们这里有没有干净的姑娘,我们家小辈年纪也到了,带着他来看看,可别让他失望啊。”
程子君默默掏出一锭金子,放置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可想而知金子的分量。
老鸨:!!!
虽说她在这里接触的达官贵人多了去了,可是一上来就掏出这么大一锭金子的也少见。
刚进楼就舍得花钱,那把人伺候舒坦了,得给多少啊……
“没问题,干净的姑娘是吧,保证给公子找一个清清白白的!”老鸨当机立断,指挥身边的小厮,“去把素梅姑娘带过来。”
小厮愣了一下:“素……可是她还没——”
老鸨一个眼刀飞过去,小厮只能把嘴里的话咽了下去。
云香楼的内部阶级分明,素字开头名字的姑娘是还没调教好,不能出来接待客人的。
老鸨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可是她了解素梅,素梅是这一批新人里性子最乖巧,资质也最上乘的一个,老鸨对她提前出来接待客人有自信。
她做了这么多年,这点决策还是能做主的。
“只有这位公子需要人伺候吗?几位贵客……”
张福面露可惜,“今日先不必了,我们主要是带着家中小辈来长长见识,若是只顾自己玩乐便不好了。”
老鸨笑得乐不可支:“郎君说话真有意思,那各位看是要在几楼休息呢?一到四楼任君挑选,越往上包间越舒适,只不过这不同楼层花费的银钱也不同了。”
程子君又拿出一锭金子,“要最好的房间。”
老鸨:“好的好的,贵客这边上楼,姑娘稍后就来。”
她美滋滋拿着金子安排人去了。
素梅刚刚经历完云香楼对她们的考核,累得瘫倒在床上,一旁的小婢女给她除去头饰衣物,轻轻为她捏着酸胀的腿。
素梅叹了口气,“珠珠,你说我们是不是这辈子都出不去了?”
名唤珠珠的小婢女年岁明显不大,十岁刚出头的模样,脸上带着稚嫩的婴儿肥,眼神却满是沧桑和疲惫,“素梅姐姐,我也不知道。”
素梅翻了个身,“再过几个月,我就要出去接客了,到时候你也该去接受嬷嬷的教导了,你还这么小,怎么就进了这火窟里……”
素梅看着珠珠,忍不住落下泪来,为她,也为自己。
小婢女的泪早就已经流干了,在当初船上姐姐被杀了丢进河里,尸骨漂泊在外,她就明白了,哭是没有用的。
因此此时面对素梅的真情流露,她神情漠然,显得有些无动于衷。
“素梅?素梅,快出来。”门外有人急迫地敲门,呼唤素梅的名字。
素梅赶紧把自己脸上的泪抹去,擦上白粉,确保看不出哭泣的痕迹才敢去开门。
这里对姑娘的要求严苛地就像对待牲畜,要她们时时刻刻保持端庄美好的一面,一旦被教导嬷嬷发现私下哭泣说些不该说的话,轻则被关进黑屋子里饿上十天半个月,重则……
素梅想到那些狰狞痛苦的刑罚,狠狠打了个冷颤。
先前有姑娘偷跑出去报官,结果官府的人是这里的常客,直接把人送了回来,老鸨在众人面前用烧红的铁对准她下面狠狠烙上去,血肉模糊,之后把人固定在半人高的木马上,布满铁钉的铁棍把人从下面穿透肚皮,硬是哀嚎了整整一天才失血而亡。
老鸨这一招杀鸡儆猴把那些心有异动刺头吓破了胆,不敢再妄想逃出去,只能老老实实待在楼里做摇钱树。
小厮:“妈妈叫你好好准备一下,今晚就出去接待客人。”
他让出一个身位,后面的婢女和嬷嬷拿着衣裳和各类器具鱼贯而入。
素梅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有意想再拖延一下,“可是我们按规矩还要等……”
小厮抬眼:“要不,姑娘您去和妈妈说道说道?”
素梅心一颤,把话吞进肚子里,“是,素梅这就准备。”
卫河墨等人还在观察这栋楼的结构,思索着该怎么搜罗阮家的罪证,老鸨就带着素梅进来了。
看见他们个个神情凝重的样子,老鸨讨好笑道:“公子们这是等得不耐烦了吧,姑娘这就来了。”
卫河墨暗暗观察着素梅,她装扮得光彩艳丽,眉眼中又透露出温婉的秀美之感,动作间局促不安,看起来应该是没来多久。
可以套出话来。
卫河墨在心里下结论。
李长生:“好了,你们都推出去吧。”
“是,是。”
等人都出去之后,李长生眼神示意:然后呢,怎么办?
卫河墨想想,决定从找人开始。
素梅那边已经摆好了琴,轻轻弹起舒缓的曲子。
卫河墨装作享受的样子,一边听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中间他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一样,问道:“你认不认识一个叫方珠珠的小女童?”
素梅手一颤,整个曲子都乱了,“公子怎么问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