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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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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任反复回忆,并不觉得眼前这行字是自己刚刚无意中打出来的。

是木马,还是新型病毒?

这个念头只在舒任脑子里转了一下,就被他迅速打消。

手里这只5220XM是十年前的老型号,他不觉得过去那么多年,还有人会专门研制出针对古早塞班手机系统的病毒和木马。

那不是闲得慌么。

至于当初和它一样“资历”古老的蠕虫病毒,无非就是卡比尔、骷髅和莫西木马之类的,要么是在桌面上放个骷髅头吓人,要么是用迅速扩张感染其他手机,或者是捆绑浏览器主页。

他还真没听说过哪个病毒会特意入侵手机的备忘录,就为了在里面打几个字。

否决此项,也就意味着这反常的现象背后另有玄机。

舒任指尖在桌面微微点了两下,并非刻意模仿,却和师傅的动作如出一辙,片刻后,他得出了猜测的结论。

——电诈。

除了电诈,舒任很难想象在这个996已经是常态的世界上,会有人愿意花费大量时间只为了和一个陌生人套近乎。

电诈,无非就是图钱,或者是图更多的钱。

除开工作时间,舒任还是第一次接触到疑似涉及电诈的人物,说“疑似”是为了严谨,毕竟他现在对于对方的身份还没有清晰的研判,更多是基于常识的推理,不排除有错误的可能。

但根据奥卡姆剃刀理论,当他想不出其他可能,或许下意识的答案就是正确答案。

备忘录上的光标还在一跳一跳地闪,但在此刻舒任眼中,它背后藏着另一双眼睛,在他打字的间隙里,对方就透过这小小的方寸天地,窥探着他的每一个动作,他思索片刻,在下方敲上几个字。

【你又是谁】

【这是我的手机!】

舒任眼睛眯了眯,饶有兴致地坐直了身体,僵硬的关节发出咔咔的闷响,他毫不在意,目光紧紧地锁在了短短的回复文字上。

这句话给人的第一印象,对方似乎年纪不大,当然也不排除是成年人——很久没接触过社会或者是在封闭的社交环境里长期浸润的那种类型。

为了确定这一点,舒任不动声色地继续往上面添加留言。

审讯……不,问询也是有技巧的,任何人面对陌生人的第一反应都会是防备,而他要做的仅仅是采取一些简单的小技巧,在不踩到对方警戒线的同时,获取到自己想要的信息。

很快,他得到了答案。

“宣城六中,林语禾……”闪着蓝光的屏幕上映出舒任疑惑不定的目光,他确认自己身边没有任何人叫这个名字,但乍然听见,却又有一种熟悉感,就好像他曾经在哪里听过。

难道是他爸?

毕竟老舒以前就是六中的老师,要不是出了那档子事,他估计根本不会从一线上退下来,舒任想着,却没有给家里打电话,而是将视线放在了电脑上。

算了,宣城六中那么多人,他爸估计也不知道这人是谁,还不如问某度来得快,舒任按了一下鼠标,笔记本嗡嗡地响了起来,windows系统自带的浏览器迟缓但正常地运行起来,键入“林语禾”三个字之后,很快引擎首页给出了搜索结果。

舒任倏然睁大了双眼。

手机放在一边,备忘录里的光标正在不断移动,又回退,似乎是屏幕另一头的那个人在犹豫地输入又删除,舒任深深吸了口气,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可笑。

卷宗不看,笔记不做,竟然花时间在这么幼稚的事情上。

舒任抿唇看向电脑屏幕,上面正显示着无数条结果,都是十年前的老新闻。

【本报讯 9月17日上午,宣城六中礼堂突然发生坍塌,导致多人受伤,数十人死亡,事故调查正在进行中】

【据《宣城晚报》,9月17日宣城六中发生建筑坍塌事故,多人当场死亡】

【突发:宣城六中意外事故,数名学生死亡,警方呼吁不传谣不造谣,等待调查结果】

【悼念宣城六中9·17礼堂坍塌事故中遇难的孩子们,他们的青春永远定格在了这一天】

……

画面中,因为年代久远而模糊不清的图片下方,“林语禾”三个字赫然在列,坍塌事故的受害者之一,早在十年前,宣城六中这个叫做林语禾的人就已经不在人世。

这个世界上没有鬼神,也没有超自然现象,唯一的解释是,对方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不知道哪根筋抽了,竟然编造出一个死者的身份来欺骗他。

只是这骗子恐怕没想到,他就是宣城人,而且对六中很熟,对这场事故更不陌生,舒任看着“高一(4)班”有些出神,4班,就是曾经老舒带的那个班。

舒任也不想惯着对方,干脆将当年的新闻编辑进备忘录里,随后将“啪”一下,将手机的光亮熄灭,不再关注对方会回复什么……一个骗子,能回复什么都不重要。

只不过那骗子现在表情估计很精彩,舒任冷冰冰地想着,不过和他无关,他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要赶紧把卷宗整理好。

已经九点半了,他提前做的规划,又成了令人尴尬的flag!

-

人一旦投入专注状态中,时间就会过得飞快,哪怕工作也是如此。

等舒任忙完所有的事情抬起头来,活动自己僵硬的脖子和肩膀时,外面天色已经隐隐亮了起来,师傅不知道什么时候溜了出去,提着豆浆油条进来叫他一起吃,叮嘱他开过早会以后就可以下班回家。

不用师傅说,舒任也已经扛不住了,长达24小时的高强度工作,他现在感觉自己走路都像是飘在云端,电瓶车都不敢骑,叫了个出租车,几乎是到家回到卧室倒下去就睡着了。

睡了醒,醒了又睡,舒任都不记得中途自己有没有起来吃过饭,又吃过了几顿,就连做梦也是光怪陆离,直到他意识彻底清醒时,天色已经大亮了。

舒任听着窗外麻雀叽叽喳喳的叫声,第一反应竟然是疑惑今天到底几号,老舒进来的时候,舒任还呆滞地问了一句“今天礼拜几”,险些被他爸的白眼翻死。

“18号!周六!”当爹的数落起自己儿子是一点不手软,“你别年纪轻轻的就老年痴呆了,到时候我还得来伺候你呢。”

舒任:“……”

他摸了摸鼻子,周六,是周六就行,不是在梦里去值了个班结果现实里第一天就把工作给弄丢了,什么都好,他转而问起了另一件事:“有什么事吗?”

“哦,唐明给你打电话打不通,给家里座机打的。”老舒说,“说你那手机修好了记得去拿……你现在用的啥手机?”

“诺基亚,你留下来的那个铁盒子里翻到的。”

“啥铁盒子?”

“你从六中退休那会儿,放我屋里的那个。”

老舒愣了愣,半晌才“哦”了一声,也不问他是怎么用上的,像是不愿意再深入这个话题,转身慢慢出去了:“出来把中午饭吃了。”

舒任看着他爸的背影,老舒老了,拖在地上的脚步沉重而迟缓,拄着的拐杖在地上发出沉闷的“笃笃”声,底部包着严严实实的一层橡胶圈儿,是老舒害怕别人嫌弃他走路太吵,从网上买回来的。

拐杖边,短裤的裤管下空空荡荡。

……

舒家的午饭很简单,当年老舒刚截肢那会儿是舒任负责下厨,后来他考到外地去读大学,就给他爸订了楼下的炒菜馆子,菜单拿回家里,他爸每顿饭想吃什么就自己打电话点好,小饭馆的老板负责送上来。

再后来他回了宣城,老舒还是在楼下点菜吃,只不过从电话换成了短信,又换成了微信,舒任也觉得这样挺好,现在他自己都习惯了吃外卖,要他给他爸做饭,估计那厨艺得把他爸当场送进医院洗胃不可。

还好这家小饭馆这么多年一直没垮。

“这老板宝刀不老啊,还这么好吃。”舒任夹了一筷子鱼香肉丝,“用红糖先腌肉丝再用泡椒炒,我吃过就他们家会这么做。”

老舒翻了个白眼:“这是人家女婿炒的。”

“啊?”

“老板早几年就不做了,他女儿嫌弃厨房里累,干脆就把手艺传给他女婿了。”老舒说道,“现在小两口管着店,他女儿就负责收银,送饭也是她来。”

“那我还真没想到,这不怕他女婿偷了手艺另外开家店打对台?”

“上门女婿,要有这么多心眼,他老丈人第一个不放过他。”老舒振振有词,说得像是他亲眼见到老板训女婿那一幕似的,“反正他女婿就是有点瓜,老实还是老实的。”

不当老师,又上了年纪之后,老舒的普通话就越来越带方言味儿了,舒任不置可否地“哦”了一声,又去夹旁边的糖醋排骨,这两道都是他最喜欢的菜:“不耽误你吃饭就行。”

“就是不做了也不耽误,你爸还没那么废物。”老舒瞪他一眼,“我去医院复查,人家医生都说我身体好得很,那些腿还在的都没我身体好,我现在一口气照样能爬八楼,不,爬十楼!”

“知道你身体好。”舒任往他爸碗里塞了块冬瓜,“吃饭,别光顾着吹牛。”

“哦……”

老舒乖乖地把冬瓜吞了,舒任看着他爸,忽然开口问道:“你还记得以前六中那些学生的名字吗?”

“怎么嘛?”

“你记不记得有个人的名字叫……林语禾?”

“啪嗒”,老舒的筷子掉到了地上,舒任默不作声把它捡起来拿进厨房洗了,再出来的时候,老舒的眼神有些逃避:“你从哪儿听到这个名字的?”

“……无意中看到了。”舒任鬼使神差地撒了个谎,“才知道她就是你的学生。”

老舒眉头跳了一下,沉默了下去,目光直直地盯着自己空空如也的腿。

“嗯,十年前那场事故,她就不在了,好多学生都不在了。”

老舒怔怔地呢喃。

“原来已经十年了啊。”

……

“所以,你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唐明懒洋洋地瘫在店里的沙发上,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打算就地睡觉,“十年前的事儿你提它干嘛。”

“……我就是突然想到了。”

舒任也有些后悔不该在他爸面前提起以前的旧事,说到底,还是因为那个自称“林语禾”的骗子,他抿了口奶茶:“怎么那么甜。”

“又不是冰美式,当然甜啊。”唐明吐槽,“苦的谁喝,你吗?”

“我喝啊。”

唐明翻了个白眼,这次是被舒任噎的,他喝了一口奶芙咖啡,十分糖加上奶芙的甜味,顿时让人心情美好:“上班感觉咋样?”

“累。”

“比我这个研究生牛马还累?”

舒任没好气:“你一个做理论物理学的算哪门子牛马?”

“也有啊,帮导师拿快递,寄快递,打饭……”唐明如数家珍,“哦,还有暑假帮忙看小孩。”

他大吐苦水:“我连漫展都没去成,漫展!就在宣城,我家门口,我没去成!你知道什么感觉吗?我现在就跟薛定谔关在箱子里的那只猫一样,我——”唐明一头栽倒在沙发里,“活着真没劲儿。”

舒任冷漠无情地推开他的大头:“别在这儿发癫,别人都在看你。”

唐明一激灵,回过神来,果然感觉到附近有若有若无的视线,正在向这边投来。

“咳咳咳——”唐明咳嗽两声,像是被人从背后弹了一下似的坐直了身体,目光严肃,表情正经,“我们是在谈论科学!科学……薛定谔,薛定谔你认不认识?我跟你说薛定谔的猫这个理论就是说有只猫它……”

一提起二次元就得意忘形,偏偏一旦意识到这是现实世界就会社恐发作,开始用物理学那些神神叨叨的理论掩饰自己的社死,这就是舒任从小到大的发小死党唐明。

舒任司空见惯地无视掉唐明的碎碎念,掏出手机。

修手机那家店的老板和唐明认识,给他“走了后门”,没到预计的时间就把手机修完还回来了,SIM卡重新插回去,运营商提示短信亮起,网络信号正常。

“十年前的老诺基亚,老古董了我靠!”唐明跟只狍子似的凑了过来,“别用了呗,打电话都打不通,就一直提醒我对方不在服务区。”

的确是没必要再用了,就像唐明说的,这只手机连起码的通讯都做不到,备忘录里还藏了个来历未知的骗子,丝毫没有留下来的价值。

舒任想着,手指却鬼使神差地点亮了屏幕,点进了桌面的备忘录。

界面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三条新的信息。

【我活下来了】

【谢谢你】

【你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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