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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清理门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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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殿正中,竖起一尊神像,或许是因为正殿逼仄,所以衬得神像尤为巨大。说是神像,却人不人,鬼不鬼,彩漆剥落,轮廓模糊,要辨出样貌是万万不可能了。神像下的供桌上,坐着一个梳着双鬟,散下的碎发略微卷曲,身着浅碧色袄子的丫鬟。庙宇久不享香火,取而代之的是新一层旧一层的灰尘,那神像本就被侵蚀得厉害,厚厚的灰尘一铺,更加辨不出模样。

没人知道这座庙叫什么名字,供奉的是哪一路神仙,它破败不堪,房梁上挂着蛛网。一弯蛾眉月倒挂在漆黑的夜空,浅淡的月光倾洒在虚掩着的斑驳庙门上,中庭里碎石板缝中钻出的杂草东倒西歪。残破的正殿不大,却黑压压地跪满了人。

他们不仅跪着,头也埋得极低,叫人看不到他们的脸。

他们的动作诚惶诚恐。

正殿里的氛围安静而诡异。

整间屋子里似乎只有供桌上坐着的丫鬟是活的,因为跪着的那些人一动不动,跟雕像也没什么两样。

此情此景,叫人弄不清楚这些人是在跪神像,还是在跪那丫鬟。

这些人服色各异,几乎人人都佩着兵刃,显是江湖中人。跪在最前面的是个高大汉子,而这汉子和丫鬟之间,便是两具死尸。

高大汉子名叫成进,是照水帮的三当家,而他前面的两具死尸,则分别是照水帮的大当家和二当家。

冷汗浸透了成进的后背。

他们一开始就不该与那位教主大人作对,他早就就跟大哥和二哥说了,这件事不能做,不该小看创教已有百余年,被江湖中人称作“魔教”的玄同教。既然如今要背叛,当初就千不该万不该去招惹。想到这里,成进又在心中长叹一声,最开始的时候,大当家的说要去依附于玄同教,他也不是没劝过。

昨日的酒宴上,酒菜腊肉的香气在他的颊边翻涌,二当家的醉眼朦胧地凑到他面前说道:“老三,那丫头长得倒水灵,嘿嘿,怎么以前没注意。”他笑道:“帮里这么多丫头下人,哪能每个的长相都能记住?”边说边顺着二当家的眼光看去,橘黄色的暖光中,重重人影之后,一个丫鬟正侧身对着他们,将空碗空盘一一撤下去,她一直低着头,神色颇为腼腆,不敢与周围的人眼神接触。杯盘相击的清脆声音和着嘈杂人声连绵不绝灌入耳中,他也有些酒酣耳热,道:“有些一直在厨下做活,今日人手不够才过来帮忙,难怪二哥没见过了。”二当家满面红光,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咂咂嘴,哈哈大笑。

哪知第二天一早来到大厅时,他便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大厅正中吊着一个人,走近一看,竟是二当家的。

只不过少了左手。

断腕切口上洒满了星星点点的白色粉末,就像发了霉的生肉。他纵身跃起,抽出腰刀一把将绳子割断,双手接住二当家稳稳落在地上,急道:“二哥!二哥!发生什么事了?”二当家有气无力地呻吟,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这时帮中众人已陆陆续续来到大厅,都被眼前的景象惊住,赶忙跑过去问发生何事。众人七嘴八舌,最后还是大当家的强作镇定,让帮众按照平日的位置站定了。他亦勉力维持住心神,帮助大哥主持局面。

大当家的本来想先处理二弟的伤,但见断腕处已不再流血,上面的粉末传来阵阵金疮药的气味,便问道:“二弟,你是自己处理过了?”二当家呻吟着摇头,额头上汗珠大颗大颗冒出来。大当家的心想,若不是二弟自己上的药,帮内其他人又这时才过来,那么给他上药的多半便是砍了他手的人,那人砍去他的手后又给他上药,接着再把他吊到大厅里,行事诡谲怪异,不知二弟得罪了什么人?

照水帮的三位当家在江湖上也算是手上有硬功夫的人物,谁会有本事将二当家的一只手砍下来?眼见断腕处切口十分平整,因此那人不是武功极高就是拥有一把上好兵刃……难道是……难道是!韩长泉当即惊惧交加,看了三当家成进一眼,正好对上成进同样满是惊恐的眼神。

二人心中有了同一个答案。

玄同教。

两年前,为寻求玄同教的庇护,在大当家韩长泉的操持下,照水帮成为了玄同教的附属帮派。

两个月前,一名老者来到帮中,说自己是一个大人物的使者,此次前来传达那位大人的意思,希望他们照水帮脱离玄同教,转而为那位大人办事。

成进挑眉道:“我们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背叛圣教,来替你们大人办事?”

那老者皮笑肉不笑,道:“我原先听说成三当家是个聪明人,今日才道江湖传言夸大其词确是常有之事。”

成进大怒道:“你说什么?”

韩长泉看他一眼:“三弟!”成进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老者带来的不止是那位大人物的口信,还有七八箱的金银与各色财宝。

之后的事,便是照水帮决意背叛玄同教,改投另主。成进当时虽持不同意见,却也没有坚持下去,三分因为那些闪得人睁不开眼的财物,七分则是因为心存侥幸。玄同教百年积威,的确能够掀起整个江湖上的腥风血雨。尤其是刚创教那二三十年,江湖中谁人不闻风丧胆?玄同教徒所到之处,往往发生惨案,因为得罪了太多人,所以逐渐成为武林公敌,江湖人惧恶玄同教,于是称其为“魔教”。

玄同教的创立者,同时也是第一任教主名叫裴秉延。这位裴教主称得上是位武林奇人,但凡人寿命有数,且江湖代有才人出,如今新的势力崛起,如日中天,而玄同教虽有一百多年基业,但如同步入暮年的老朽,到今日已然衰落了。

只是听说十年前新教主上任,玄同教接连动作,大有重回当年之势,但他们新跟随的那位大人在如今的江湖中已呼风唤雨三十载,两者若碰一碰,鹿死谁手,的确犹未可知。

不,也有可能不是玄同教。

他们的新主子有个姓卫的死对头,后者要对付他们新主子,或许正是先拿他们照水帮开刀。

新主用了如此大的排场招徕他们,若玄同教或卫氏找上门来,岂有不救之理?但成进没想到的是,对头找上门,没有大举声讨,而是悄无声息地潜入。如此等到他们全部丧命,新主子说不定还不知道。

看着要死不活的二当家,整座大厅里陷入了死寂。今日是除夕,他们之所以选择在昨日提前大摆宴席,就是因为他们要在今日展开在新主子手下的第一个重要行动,这场行动过后,便是把他们照水帮在暗地里的站队立场转到明面上来了。在这之前他们不动声色,暗中谋划,但活见了鬼一般,对头竟然早就知道了,他们照水帮什么也没瞒过。

还特地选在他们准备正式行动的日子动手,二当家,或许只不过是这场清理行动的一个开始。

韩长泉当机立断,立即派人给他们新投靠的主子传信。送信那人奔出厅门,脚步声越来越远,原来越小,小到刚要听不见时,只听得外面“啊”的一声惨叫,众人尽皆愕然,成进一把抢出门外。

只见那传信人倒在地上,双眼圆睁着,已然断气。鲜血还在从身体里汩汩流出,犹如一朵黑红色的花逐渐盛开在他身下的地面。

一击毙命。

成进只觉得莫大的恐惧在一瞬间铺天盖地将他裹住,半晌才想起来咽了一口唾沫。

之后他们又挑选了一名兄弟,答应照顾好他的家人。那人奔出大厅的同时,另有一人从大厅后门奔出,除此之外还有一只信鸽将从后门放飞。

这一次从后门传来了两声惨叫,以及物体落地的声音。

成进闭上眼,心中默默祈祷,同时运功侧耳细听。过了好一会儿,大厅正门外的方向都没有传来异响。他感到了一丝希望,嘴角正要勾起,便听到什么东西滚下石阶的声音。

他的心沉了下去。

这一次,他慢慢起身,和韩长泉一道,先走到后门往外看去,只见两具尸体横陈,一具是送信人的,一具是放鸽人的。不远处是一只死鸽子,鸽血在白羽的衬托下分外鲜红,翅膀上的飞羽竖起,直指向天,在风中不断颤动着。

他与韩长泉退回厅内,韩长泉坐了下来,不再随成进同去,只眼神示意成进去前门看看。成进瞥见韩长泉颓败的神色,又穿过大厅走向前门,帮众的眼神落在他身上,众人的脸随着他的身影从后门的方向转到前门,动作无比整齐划一。

成进踏出前门,注视着不远处的石阶,从第一个死去的送信人遗体旁走了过去。他走到石阶处,往下一看,方才还与他们说话的送信人赫然躺在最底下的几阶石梯上,一动不动,也已气绝。

成进站在石阶最顶上,突然觉得今天的风很大很冷。他嘴唇哆嗦着看了一会儿,转身回去,他知道自己在移动,却好似感受不到双脚的存在。到得厅内,对韩长泉摇了摇头,便坐下一言不发。

韩长泉沉默半晌,忽然抬头扬声道:“不知是何方高人造访我照水帮?还请现身说话!”

大厅里一片死寂。

韩长泉又道:“敢问大人是武林盟主卫氏那边的人,还是玄同教的人?”

一道女声森然道:“一入玄同教,终生不得脱离,背叛者死。”

众人一惊,纷纷环顾四周。照理说,听声辨位,普通人多少都能做到,只是精准程度不比习武之人。但此时在场之人却都听不出声音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

韩长泉心中却骤然一松,不管怎样,对方既出声回应,跟之前完全摸不着敌人的底细相比,恐惧感顿时消失了一半,他道:“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照水帮对圣教忠心耿耿,心甘情愿在教主麾下效犬马之劳。还望大人听小人们几句话,杀了小人们事小,圣教少了一支为其征战的下属事大啊!”

那道女声又响起:“我就是怕冤枉了好人,才在这一个多月以来日日观察你们,可事实似乎不是像你说的这样。”

他还待再说,只听得厅中众人轻微的惊呼声,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身后。韩长泉来不及多想,回头望去。

只见一名少女从后门缓缓绕到厅中,梳的发髻以及身上的衣饰,都跟帮内的下人没什么两样。

他先前听那女声娇嫩生涩,此刻一见,果然是个年轻女子。韩长泉抱拳恭敬道:“照水帮韩长泉,见过……大人。”

通过先前的对话,韩长泉便确定眼前的女子是玄同教中人无疑了,但拜见的话说出口才意识到自己不知道她在教内担任何职。

玄同教一直是派一位堂主和他们对接,而这位堂主也少于亲自和他们见面,常常是派遣自己的手下跟他们照水帮交代事情。除了这位堂主和堂主的下属外,韩长泉等照水帮之人并不认识玄同教的其他人。

她是香主,旗主,堂主,又或甚至是长老之一?玄同教自教主以下,分别是左右使者,五护法,十二长老,再是地方上的七十二堂主。旗主,香主隶属堂主麾下,人数便多得多。此外还有依附于玄同教的无数帮会、教派和山庄,因此可以说水西处处都有玄同教的势力。

韩长泉一边表现得无比恭敬,一边在心内盘算保命之计。若能让这名玄同教的少女相信他们还是是效忠于玄同教的,那再好不过,可如果此路不通,便只好动手。对方武功再高,充其量也只是一个小女孩子,他们帮内所有弟兄一起上,说不定能赢,他这样想着,忽觉信心大增。

那少女对上他的眼光,又看到厅上数十人齐刷刷地看着自己,脸突然变得通红,道:“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吧,就去……就去姜棘山上,那有座破庙。”一边说,一边不时看着他们的脸,但只看得一眼,便又马上移开目光。

韩长泉大是讶异,他本以为将要面对的是魔教的追魂厉鬼,可此时眼前的却只是一个怕生的姑娘,并且她言语间竟带着客气,全不像是来兴师问罪的。这样的小孩子,通常都很容易被说服。而她能将二弟的手砍下来,估计也是忽施偷袭才得的手。至于几个送信人,明显是她隐在暗处用暗器将他们杀死,并没有正面对决。话说回来,其实在暗处投掷暗器伤人也并不是多么高明的武功,众人太过恐惧,是以着了她的道。若是这样,那么到了不得不动手的时候,那也不足为惧。玄同教不可一世,但也太过目空一切,如此小看他们,竟派这样一个小角色来清理门户。

韩长泉道:“大人要说什么事在这里就可以说,何必跑到那远天远地去?帮中兄弟多,如此兴师动众,大人麻烦,我们也麻烦。”他心中惧意大减,又因这少女的局促客气生了几分轻蔑之意,说话也不大客气了。

那少女忽地抬起头看他一眼,表情似有些不满,脸仍是红红的,嘴翕动几下,最后一句话也没说。

她竟想不出话来反驳自己!

韩长泉呵呵笑了两声,背着手背对那少女手从容走了几步,向大厅正门的方向望了半晌,又回头踱到那少女身边,侧身垂眼看着她的头顶,道:“不知大人可否知道我这二弟的左手是怎么断的?”

那少女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韩长泉道:“江湖规矩,血债血偿,今天你的左手也别想要了!”

他在刚刚走那一圈时就已想好,虽然出了点小插曲,但原本计划在今天的行动要继续展开,至于这玄同教的小丫头嘛,就当做给新主子的见面礼了!

第一个“血”字刚说出口,呼的一声,韩长泉就朝她红潮还未褪去的脸颊拍出一掌。他掌法甚是了得,并且会使的掌法路数繁复驳杂,一百零六路掌法路路不同,更别说每一路包含的或几十种或几百种招式。

他掌法虽杂,却均能使得有模有样,虎虎生风——这是每一路掌法单独来使。而不同掌法夹杂起来对敌,不仅丝毫不乱,反而威力倍增,在江湖上名头甚响。这一下出其不意,厅上的照水帮帮众大都还没反应过来。成进心中一凛,知大哥这是下定决心要和玄同教撕破脸了。将手握在腰间刀柄上,只等大哥一掌得手,当即便上前去将这玄同教的女子大卸八块。

哪知少女虽没有看他,只头略微一偏,这一饱含内力的一掌便生生打空,时机、角度都拿捏得恰到好处。

韩长泉虽对眼前的少女颇有轻视之意,但对方毕竟是玄同教的人,仍不敢太过大意。眼见对方闪开自己第一掌,也并不十分惊讶,不待右掌缩回,左掌便接着击出,掌风甚劲。这两下来得奇快,且韩长泉左手这一掌暗含多路变招,无论对方哪个部位向哪个方向躲闪,他都能陡然变掌,将对方击中。那少女再想像躲第一掌那样躲开他第二掌,便是痴人说梦了。果然,那少女也看出原地腾挪躲闪似已不能,脚一蹬地,在空中轻轻巧巧一个翻身,落在众人头顶的横梁上。

韩长泉决心快刀斩乱麻,一上来便使出了生平所学绝技。在这两招下丧命的江湖成名高手不少,此刻韩长泉却没能得手,可见这少女绝不是泛泛之辈,他又突然有些后悔起来。但转念一想,他打出了两掌,她都只是躲闪,既没有招格,也未将他的招式进行拆解然后反击。兴许这少女只是熟稔闪避来招之法,却不怎么会主动出招进攻。

二弟的左手是她忽施偷袭砍下来的,若正面交锋,她便无胜算。况且他作为照水帮的大当家,既已经在玄同教的人面前明确了态度,就决不能留她回去报信,若此刻犹犹豫豫,反送了自己和兄弟们性命。这少女既然闪躲功夫了得,便要布下天罗地网,决计不能让她逃了。

成进以及几个武功较高的帮众看出那少女躲开了大当家的看家功夫,具是一惊,心中犹疑不定,愣在原地不知该当如何,都向韩长泉看去。只见韩长泉神色凌厉,大叫道:“杀了她!莫要让她活着走出这里!”话音刚落,帮中众人便各自抽出兵刃,飞上房梁向那少女攻去,霎时间,大厅上方一片白光粼粼闪动。

说时迟那时快,那少女弯腰向左倒去,避开迎面横削来的朴刀,同时倏地伸掌,打在一名扑到自己面前来的双刀汉子腹上,那汉子惨叫一声,跌下房梁。

少女伸出右脚,将那汉子松手落在空中的其中一把刀一踢,交到自己右手,回身对着那朴刀刀刃当头自上而下竖砍下去。只听“当”的一声巨响,不仅朴刀刀刃被生生劈成两半,那拿朴刀的汉子也仰倒跌下,坠地发出一声闷响,众人去看时,只见一道血红色的裂痕从他的头顶直蔓延到锁骨,人已气绝。

那少女将那使朴刀的汉子砍中,在他还未落地时便用左手指节在断裂的刀刃上一弹,那截断刃呼的一声插进了旁边一人的脖颈中。她又挥刀将余下众人悉数砍下房梁。

照水帮众人一批批地向那少女攻去,每一拨都有十来柄兵刃同时向她或砍或刺,但她或夺他人兵器为己所用,或陡然出掌出脚,或使出一些令人意想不到的方法,每一拨人竟都给她杀了下来。眼见越来越多的人从房梁上落下,且落地后就动弹不得,只有三当家成进和其他几个好手在房梁间闪转腾挪,在那少女与其他帮众的打斗中寻找空隙出手。饶是如此,时间一久,他们几个的身上也都挂了彩,呼吸粗重,表现得极是吃力,而那少女却毫发无伤。

韩长泉眼见不能再袖手旁观,当即纵身跃起,双掌齐出,使出十二万分狠厉的招式来。这下十数柄兵刃连同韩长泉凌厉的掌风一同向那少女袭去,韩长泉大喝:“下来!”这一掌她若接,那么周围的十来柄兵刃便会刺穿她的身体;不接,要么被逼下房梁,要么五脏六腑俱碎。少女忽然凌空而起,横身在空中旋转一周,裙裾如花般撒开,将周围向自己聚拢的兵刃都卷入袖中。韩长泉掌还未至,她便将十数柄兵器尽数抛出,围绕在四周的敌人尽数惨叫坠地。韩长泉及成进等人虽未跌落下去,却也都为兵刃所伤,被迫停止攻势,各自退在一旁。

斗了这许久,围着那少女的人只剩韩长泉,成进以及其他几个好手,这几人无一不是伤痕累累,帮里的好手也被她杀了两人。其余人等或死或伤,没受伤或受伤较轻的则站在下面,说什么都不敢上去。

僵持一阵,那少女站在房梁上,将手背在背后,开口道:“韩帮主,现在可答应跟我走吗?”

韩长泉脸色十分难看,方才相斗,双方实力悬殊的事实已是板上钉钉。事已至此,只怪自己糊涂到招惹轻视玄同教。饶是这样,他仍没有放弃抓住任何一丝活命的机会。仔细想想,她从现身到现在,都并没有说要取他们性命,方才杀人也是因为他们率先动手她才反击。思及此,突然觉得还有一条生路,内心顿时宽慰起来。

于是低眉顺眼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方才多有得罪。照水帮众人一切听大人吩咐便是。”成进等人听他如此表态,也都将举着兵刃的手垂了下去。那少女道:“早该如此。”

韩长泉到底是没敢在半路上逃跑,尽管他还可以尝试让帮中众人同时四散奔逃,道路两旁草高树密,若这么多人同时没入林中,要一一击杀或抓回来也不是易事。可是他不敢赌,不敢拿命去赌,万一被抓回来杀掉的那个是他自己呢?且他是帮主,这么多人一哄而逃,他肯定是重点被关注的对象……一路思虑一路前行,不知不觉已来到姜棘山脚下。

众人脚步沉重地上山,冬天天黑得早,待得众人来到姜棘山顶的破庙时,已是暮色微合。从山顶能望见山下华灯初上的锦陇城,冷冽的山风拂在脸上,满眼皆是山下一片橘黄朱红的灯光,让人感到些许暖意。

但这却暖不了照水帮众人的心。前路未卜,想起那少女杀人的手段,他们只觉一股凉气从身体里直透出来。

进得黑漆漆的正殿,外面微弱的天光也变得明亮起来。那少女让照水帮一名帮众点了灯,从裙子上撕下一片布料垫在供桌上,便大喇喇坐了上去。她一看殿中照水帮众人,道:“我没叫你们跪,你们怎么……跪下了?”

韩长泉低头闷声道:“今次弟兄们犯了天大的错,怎敢站着面见大人?”他现在是看出来了,这少女说话极弱势客气,下手却极狠辣。须得对她也轻言细语客客气气的,不然稍有闪失便有性命之虞。

那少女不置可否,话锋一转,道:“韩帮主,我想请你、三当家的、帮中这几位好手,还有……还有二当家的在我面前演练你们的看家功夫,不知能否答应?”

韩长泉、成进诸人心中俱是一凛,只因她说出的话大大出乎众人所料。若要清理门户,大可在照水帮山寨内动手,但她却领着众人来到距离人烟阜盛的锦陇城极近的姜棘山上,起初他们认为是有玄同教的人在姜棘山上接应,可来到这里一看,并没有人候在这里。众人更不知她葫芦里买的什么药。

韩长泉道:“是,是……大人的话,弟兄们岂有不应的?只是……只是我那二弟的左手,大人可知……”

昨夜宴会散去后,妆扮成照水帮婢女的那少女正一个人在厨下收拾盘碗残羹,忽听闻身后动静,只见二当家的摇摇晃晃向自己走来,露出了贪婪的神色。

片刻过后,二当家右手捏住自己左边断腕痛得滚倒在地,满腔汲汲□□全化作额边冷汗,女子站在他旁边,一手拿着菜刀,鲜红的血还在一滴滴从刀刃上流下。

二当家没想到的是,在自己倒下后,那婢女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扑倒在地的身子,也露出了贪婪的神色。

那少女双眉一竖,道:“淫贼都该死。”她顿了顿,眉峰复又垂下,道:“他虽是个可耻淫贼,手上功夫却还算不俗。因此我特意只砍了他左手,虽然只剩一只手多少会影响出招,但大致的样子是能做出来的。”

韩长泉为难道:“这……若是要演武,只有大致的样子,怕是……”

那少女不耐道:“我只需要看大致的样子。”

韩长泉道:“是,是……”满头满背都起了一层细汗。

他这才恍然明白过来,原来他们几人先前能跟她来来回回斗那么久还未像其他帮众一样被杀死或受到伤及筋骨的伤,不是因为他们武功更高,而是这少女有意要留他们活口,让他们动作无有大碍,好给她演练武功。

于是向三当家成进使了个眼色,当即以各自的看家本领一招一式拆解起来。二人从今天一早便接连遭逢变故,情绪反复,惊魂不定。现下命数难测,更是心如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因此二人最初十多招拆得着实有些僵硬,所幸再往后拆,心里眼里只有自己对武学的理解与对方的出招,短暂地忘记了眼下的一大烦恼,逐渐进入了状态。

韩长泉专精掌法,且所擅掌法着实不少,的确是个练武之材。他一套掌法使完后,成进的一套刀法也差不多使完。他又换了一套掌法来使,成进招式既尽,又重头开始使他的那套刀法。

照水帮众人关心自己前途命运,都无心观看比武,大都偷眼向那少女瞄去,只见她正聚精会神地观看二人演练拆解招式。过得一会儿,两位当家的斗得兴起,越来越多人的注意力倒是转移到比武的二人身上去了。

那少女见韩长泉每套掌法都大不相同,却各有精妙之处。又见成进以一套刀法对上风格迥异的掌法,将一套刀法的种种绝艺变化发挥得淋漓尽致,短短一段时间里对武学便有了好几处新的见解,虽然有的想法还待日后临场验证,但也不由得心中极是高兴。

韩长泉只盼让这位玄同教的大人尽兴了,好放过自己的性命。于是抖擞精神,将自己所会的一百零六路掌法毫不含糊一一使将了出来。

使到最后一套掌法的最后一招,韩长泉左肘后缩不发,右掌五指微蜷,从上至下笔直缓慢地划下来。虽不似之前出掌那般凌厉尖锐,却有泰山压顶之势。在场众人凝声屏气,皆为这场精彩的掌法演练所吸引。

照水帮众人知道韩长泉掌法神妙繁杂,也知这位帮主会的掌法有一百零六路之多,却从未有人见他将这一百多套掌法全部使出来过,以至有人私下说那一百多套掌法只是虚指,实际数量并没有那么多。今日一见,得以大饱眼福,方知传言不虚。

那少女心中高兴,面上虽不动声色,对他们说话的语调却不经意间柔和了些许。

接着韩长泉分别与除了成进外剩下的几人比武,成进再与还未与他拆过招的人比试,然后那少女先前点到的人都两两将自己的看家武功招式一一比划过一遍。

众人所擅功夫不同,有擅剑的,有擅双兵的,有擅暗器的,还有的腿法颇为不俗。如此排列组合下来,打得甚是精彩,众人皆在心里连连赞叹,若不是他们还记得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观看这场演武,大殿中早已采声大作。

那二当家昨夜不识此女真实面目,□□不成反被那少女用菜刀斩断了一手,无论是精神还是□□都收到极大的打击,心中愤恨颇巨,因此对演武极是抵触。韩长泉知他内心不忿,但听那少女说话语气中有松动之意,虽只有一丝希望,却也要牢牢抓住。只道今日能否活命,全在此番演武。因此背对着那少女对二当家咬牙切齿,连声催赶。

那二当家何尝不知韩长泉的心思?只是失了一手,他一身武功几乎是被废去了,就算此次侥幸活命,以后还如何在江湖中混?干脆大家都死在这里,一了百了。韩长泉见他只躺在担架上闭目不动,在他耳边冷冷道:“二弟,此次演武干系重大,你再如此不识时务,休怪做大哥的翻脸无情!”二当家的听韩长泉这几句话中包含了极大的杀气,也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显是若他再拖延下去,韩长泉立时就会将他杀了。他先前虽已破罐破摔,觉得是死是活全无所谓,但当死亡如此近距离地凑到面前时,恐惧凌驾于心灰意懒,最终也还是从担架上爬起来摇摇晃晃地和各人比划了些许招式。

几人两两比试完后,韩长泉满面堆笑地望向那少女,只盼他们让她高兴,她下一句话就是赦免他们。只要他们能活,就算那少女独独不愿饶恕二弟,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只怪他自己倒霉,偏生将太岁误作绵羊,到其头上动了土。

那少女慨叹道:“曙雀辛夷掌果然名不虚传,果真另有乾坤。”她说的是韩长泉所使一百零六套掌法中的其中一套。韩长泉师父传授他那套掌法时,并没有就这套掌法说太多,他自己也不觉得这套掌法有什么出奇之处。在他会的一百零六套掌法中有十数套是真厉害,威力无俦又于机要处巧妙生花,创立者确是慧思夺天工,别出心裁。他过去在江湖上拼杀,曾多次凭借这些掌法于绝境中反败为胜。至于那套曙雀辛夷掌……只能算是平庸。他平常临敌并不使这套掌法,若不是今日有人要他将所习一百零六套掌法全部使出来,说不定再没有机会在人前使上一次。

那少女见他脸上微露疑惑之色,道:“高妙的武学奥秘,有时反而体现在平常的一招一式中。你没有悟到一个关键地方,那套曙雀辛夷掌便使得不大对。”韩长泉虽满心忧虑,但听那少女说及此,还是忍不住接口道:“什么道理?”那少女沉吟一阵,道:“要说的话时间可就用得长了,武学之道既广且深,一时半会讲不明白。”韩长泉的曙雀辛夷掌虽使得不甚理想,但大体的形还是能看出来,加上那少女自行在脑中补足,便证实了她很久以前在武学上的想法,一时高兴,便忍不住出言慨叹。

丫鬟打扮的少女侧头,目光越过正殿破旧的窗户,向山下锦陇城的方向出神地望了一会儿。此刻外面已是漆黑一片,锦陇城的所在便如一捧发出橘光的萤火虫。她忽然出声道:“你们为什么要选择在除夕行动?”声音飘忽,似乎已没有对他们说话。

韩长泉没反应过来:“……啊?”

那少女垂下眼,道:“为什么要选择在今天,在除夕展开行动,背叛我教?”

韩长泉心惊胆战这么久,一直盼着她就他们背叛玄同教一事说出处置办法。如今终于扯回了正题,但问出的问题又十分奇怪,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得道:“另一位大人……不不不,是聊氏让我们在今天,今天……不是我们选的日子……”

只闻那少女轻轻一声叹息,幽幽道:“过年前期盼着过年的时候其实是最开心的。除夕那天晚上一过,每天看着初一,初二,初三……接连过去,等年过完,就难过起来。既然每年都要这么难过一回,那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去过年。就像花一样,既然总归有花谢的那一天,那么一开始开花的意义又何在呢?”

那少女说了一大篇,韩长泉只觉得烦躁无比,她尽说一些无关痛痒的话,让他听得一头雾水。什么过年开不开心,什么时候开心,什么时候难过,他现在只关心自己最终是死还是活。

“所以我喜欢在过年的时候做事,不把过年当过年,不会开心,可也不会难过了。”少女看向他们,道:“我以为你们也有类似的想法,才选择今天。”

韩长泉心里咯噔一下,其他帮众面面相觑,心中不约而同攀上一丝诡异的疑惑,都在想这少女脑子莫不是不大正常。一阵沉默后,韩长泉准备大着胆子问那少女究竟要如何处置他们,刚要开口,便听到那少女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如果没有其他话要说,这就上路罢。”

韩长泉脑子里嗡的一声,这句话很短,每一个字都听得一清二楚,但连在一起,似乎就成了一句十分陌生的话,他几乎要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他从一开始以为必死无疑,到后来鬼使神差地以为能活命,再到现在认为活命几乎是十拿九稳的事,结果那少女一句话,还是要他们死。

还是要他们死!

韩长泉磕头求饶道:“求大人开恩,求大人开恩啊!当日情形,我们若不转投聊氏,当即就要遭受杀身之祸,我们虽表面投靠聊氏,可对圣教还是忠心耿耿,求大人网开一面,放过我们这次吧!”

见韩长泉等人又想再回到玄同教麾下,那少女道:“那边送你们这么贵重的礼,言下之意自然是不希望看到你们反复无常。你们收下东西时,可曾想过是否消受得起?无需多言,这就上路罢!”

一种被戏耍的恼怒涌上心头。韩长泉猛地抬头直盯着那少女的脸,瞪眼道:“你为什么不在我们比武前就说?怕说了我们就不肯给你演练武功了,是不是?”既然无论如何终归要死,他反而没了顾忌,言行再也不如先前那般小心翼翼。

那少女被他一瞪,似乎很想把眼睛移开,最终还是坚持与他对视,道:“你们若不答应,我还有什么法子逼迫你们不成?哼,原来你们答应演武,全是以为我会因此饶了你们性命。难道你们不知道,在玄同教面前出尔反尔,没一个能活?演不演武,全在你们,至于最后会不会死,我以为你们早知道的。”

韩长泉狂怒,照水帮在江湖上也算颇有名头,他韩长泉虽不敢说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人物,可也是这照水帮的一帮之主。那少女充其量就是个后生丫头,只是武功高一些罢了,也敢在他面前如此没大没小,戏耍于他?他知道她为什么不肯就曙雀辛夷掌展开来说了,反正他们马上就要死,跟死人讲那么多有什么意义?

他觉得自己两个时辰前组织弟兄们演练武功,又把一百零六套掌法每招每式一一使将出来,如此殷勤,简直比戏台子上的小丑还要可笑几分。

韩长泉眼见一切已成定局,自己今日是必死无疑,突然转向成进,责怪道:“你当初阻止我们投靠聊氏,为什么不阻止到底?为什么不死命阻止?你既然知道背叛玄同教下场凄惨,为什么只是稍微劝阻了一下我!!!”他圆瞪双目,眼中满是血丝,形迹已近乎疯狂。

成进被韩长泉歇斯底里的模样惊得一怔,随即表情愕然道:“大哥!我当初那样劝你和二哥,说玄同教背叛不得,当时我什么话都说尽了,你们还嘲笑我胆小,如今又来怪我,可还有理么?大哥,讲道理,这次是你把弟兄们带到了阴沟里,要有什么牢骚,也该是我成进发才对!我成进没什么大本事,平生就讲究一个兄弟义气,大哥如今身处绝境,我成进一句抱怨的话不说,大不了这颗头不要,跟大哥一起死就是了。可我没想到,在这样的关头,大哥竟还对自己的兄弟恶语相向,怪兄弟的不是!好,是我成进看错了人,姓成的今日算是白死了!”

韩长泉突然大吼一声,向那少女扑过去,这一下去势奇疾,照水帮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随即殿中劲风大作,成进等人头发衣角狂翻乱舞,皆忍不住将头别了过去。原来韩长泉势在拼命,倾注毕生绝学击出一掌。此乃生死相系的危急关头,加上他情绪激荡澎湃,因此这一掌无论从力道,速度,还是暗含的巧妙后着来说,皆属他习武生涯之冠。

下一瞬间,成进感到自己飘飞的头发重新落在头上,将脸刮得生疼的风骤然停了。他睁开眼睛,越过自己遮在面前的手臂看去,不禁骇然变色。

只见韩长泉与二当家的双双倒在供桌下的血泊之中。

韩长泉仰面躺倒,双目圆睁,发髻散乱,发丝蘸在血里。右手手掌被削去了一半,只剩下连着手腕的那截断掌和大拇指的指根。二当家的除了先前被砍断的左腕,右腕也光秃秃的,显是方才那一瞬间,右手也被砍了下来。韩长泉胸口湿透,一片黑红之色,正是致命伤所在。二当家的俯趴在地,除了断腕看不到其他的伤口,只是不断有血从他脖颈处溢出,在他身下的地上积成越来越大的一滩,想是被割断了咽喉。

成进刚看韩长泉时,还见他断掌轻微动着,动了几下,渐渐便不动了。此刻二人皆一动不动,应是均已气绝,鲜血却仍从二人几处伤口中汩汩冒出。

成进不敢移动脖子和头,战战兢兢抬起眼皮偷瞄那少女,只见她仍旧坐在供桌上,手臂向一旁笔直地伸出去,手中多了一柄长刀。看到那柄刀,成进心中一突,赶忙往自己腰间看去。只见挂在腰上的刀鞘之中空空如也,顿时心中一沉,惊骇交加。

这招隔空取物需要使用者对气劲有极强的把控能力才能做到。

这少女武功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深不可测,韩长泉怎会是对手?只是方才冲上去的只有韩长泉,二当家的又怎会……

原来韩长泉一冲过去,二当家的就陡然跃起,从侧面向那少女出招。这二当家的性淫好色,手上的家伙却也着实不含糊。韩长泉身法极快,照水帮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二当家的却看准了这一时机,瞬间起身与韩长泉共同包夹那少女,身手也是奇快。

两人眨眼之间便来到了距那少女不过四五尺的地方,却只见白光一闪,接着剧痛传来,二人出招的手俱被削断。二当家的扑跌在地,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源源不断地从自己脖颈涌出,想伸手去捂住伤口,却发现两只手腕上都已是光秃秃的,接着两腿一蹬,撒手西归。

那少女一刀削断两只手和二当家的喉咙,紧接着翻腕前刺,将韩长泉的胸膛一刀贯穿,韩长泉身子一颤,四肢无力地垂下来,慢慢从刀刃上滑了下去。两招之间,江湖上成名帮会的帮主和二把手双双了账。

这时一名帮众啊的一声惊叫,跳起来踉跄退后了几步。原来他一开始注意力被倒在地上的大当家与二当家吸引,这会低头一看,才发现脚边有一只断手,那断手手里还攥着一把刀。旁边的铺地石砖上甩溅出几痕被拉得长长的血迹,连他的衣衫下摆也溅上了几滴。

不用说,这只手便是已没了左手的二当家的右手了。

成进颓然对那少女道:“姓成的今日认命了,只是在我死前,还有个疑问,不知可否得到大人解答?”

少女道:“你说。”

成进道:“大人为何不就在照水帮将我们处置了,还要跑到这来?”

那少女道:“我要看你们演武,势必要费很多时间,假设聊氏或别的什么人在这期间过来就不好了。早在来你们照水帮之前,我就物色好了这个地方,这里平时不会有人来,是个绝佳的所在。要你们演武,是我个人的意思,若因为我个人的行为坏了教中的事,这是万万不可的。”她又道:“你们当初立下誓言,说若有一天背叛我教,便教帮中人等悉数死无葬身之地。玄同教向来重誓,不管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若自己做不到,本教便帮人做到。你们死在这破庙里,就算来日尸首被发现也是胡乱扔在乱葬岗中,乱葬岗么,与死无葬身之地本无甚差别。”言下之意仿佛是,若他们当初没有那么信誓旦旦,兴许还有条活路。

成进彻底认命了,沉默一阵,还是问道:“大人可否告知教内职位?好让我们这些人死也死得明白。”

那女子摇头道:“尔等知道自己是死在玄同教手下,也不算死得糊涂。”

成进沉默。

过了半晌,那少女开口道:“你跟你大哥二哥倒是有些不同,我不动手,你将其他人一刀一个杀了,最后再自尽。你若下不了手,我再来。”

成进无声地笑了,道:“你们玄同教如此心狠手辣,不怕遭到报应吗?”成进知道这句话纯属废话,尤其是对着魔教中人说这种话,若换作平时,这一幕简直会让他笑掉大牙。

可如今他就要死了,这些话想也没想就说了出来,犹如被虎豹捕食的猎物死前发出的无意义的呻吟。

然而那少女的神情却忽然变了。

“如此心狠手辣,不怕遭到报应吗?”她重复他的话,语气似在梦呓。

一滴冷汗从成进额边滴落,怎么回事?她怎么……像是走神了?

她脸上实在不该现出这种表情,毕竟对她们这种人来说,清理门户这类事是做惯了的。若魔教对杀人都要犹疑——何况还是杀叛徒,那么魔教也就不成其为魔教了。

成进甚至怀疑她露出这种表情是一种戏耍,对死之前的猎物的戏耍。毕竟成进也是个老江湖,在江湖上走得多了,见得多了,这种变态不是没有。露出的表情越是不忍,手段越残忍。

想到这里,成进打了个寒战,不知一会要遭受怎样的折磨。

成进见她右手无名指和小指略微动了动,张开了些,随后又握紧。

供桌的尽头一盏昏灯如豆,成进感到自己背上汗湿一片,凛冽的夜风吹进来,便是沁冷刺骨的寒意。

忽然殿外传来两声“呵呵”的笑声。

所有人都惊了一跳,那少女猛地转过头去,脸上的神色也有些错愕。

正当那少女和成进等人都怀疑是否是自己听错了时,殿外又响起说话的声音:“这里好热闹啊,不过过年嘛,就应该热闹。”

那少女感到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但脑中反而更加快速地思考。她盯着声音传来的那扇窗户,朗声道:“阁下是谁?到此有何贵干?若与此事无关,在下恭送大驾。”她今日奉命前来清理门户,不想到这时陡生枝节。

成进如死灰般沉寂绝望了一天的心猛烈跳动起来,本以为穷途末路,不想竟能绝处逢生,抬头向窗外大叫道:“英雄!英雄!救我们!”

六年前,水西锦陇城郊姜棘山一处破庙中发现了数十具尸体,男女皆有。因尸体数量众多且被发现时还在初几里头,那年锦陇城中人人都没过个好年,人们提起这件案子,至今都还印象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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