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想什么?”沈怀慈看她表情奇奇怪怪,眉间轻蹙。
“没什么,”她试探道:“师尊,你没事吧?”
“没有。”沈怀慈服完药给自己倒出一杯茶道:“她刚一靠近我就醒了。你这什么表情?”
叶乔掩饰好自己的失落,调整神色:“师尊英明神武,一般的妖魔自然害不到师父。”
“有长进啊,连英明神武都会说了。”他语气不咸不淡。叶乔尴尬一笑,而后指着被破坏出来的大洞道:“那这个怎么办?”
沈怀慈看一眼,把钱袋拍在桌面给她下令:“你去赔。”
“......”是让她去挨骂吧?叶乔在心里狠狠冲沈怀慈挠了两道爪子,还是把钱袋塞到怀里,点着碎步下楼挨骂去了。
果不其然,在经历老板的狂风暴雨后,叶乔付了大笔银子才成功脱身。她面色不虞地看着站在街边的沈怀慈,这人早就溜达出了客栈,在街边闲逛,他神情自若、步伐沉稳,全然没有罪魁祸首的觉悟!
八字不合,八字不合!难不成她之前哪辈子欠了沈怀慈太多,以至于今生跑来给他还债的?当他的徒弟简直是她这辈子最蠢的决定!
难不成她必须耗死他才能解脱?刚一动杀念,十戒再度发作,叶乔捂着头蹲在地上等痛劲缓过去。同这玩意相处了这么久,也算摸出了点规律,正如无虑那光头所言,只要不是平白无故突生恶念,这东西也不会发作。
与其说耗死沈怀慈,还是想办法除了体内这道枷锁更重要。叶乔一边揉太阳穴,一边思考能够帮她的人,等缓过神来,沈怀慈居然还站在摊子前一动不动,似乎看得极其投入。
这下勾起了她的好奇心,叶乔一边揉头一边走到了他旁边,原来是一个编绳的摊子,摊子后面坐了个头发花白的大娘正在编一个手环,摊子两边挂着各色的丝线和已经编好了的各种饰品,五颜六色,似乎倒是挺博这里年轻女子的喜爱。
旁边同样站着的一个女子手腕上戴着的绿色的手环,环尾缀了两颗玉珠,更显得肌肤如玉。叶乔的视线从她的手上转移到绯红的脸上,再转移到沈怀慈身上。原来这位姑娘不是好奇这绳子怎么编,而是好奇这看编绳的背影究竟长什么样。
“钱付完了?”沈怀慈突然道。
“付完了......老板发了好大的火呢......师尊,我们现在就去下一个地方么?”他忽然拔腿就走,叶乔反应过来小跑才追上。
“不,找个地方先住下。马上要上元节了,你不想留在这里逛逛?”沈怀慈反问。
逛不逛对她而言没有什么太大差别,沈怀慈却道:“你不想逛我想逛,这家怎么样?”
他在一家装潢同样气派的客栈前停下,在观察了这家的整洁程度后提着衣袍,仪态端庄地走了进去。店门口的小二殷勤上前接待,沈怀慈开口便要两间最好的房,付完钱拿了房牌,见叶乔迟迟没跟上,他转身疑惑道:“你站在那里干什么?难不成想睡大街?”
那还是算了吧,上辈子已经睡够了,叶乔立马跟上。
引路的时候小二一直夸耀自家的房间如何如何,叶乔本来不信,一入内,没想到还真的挺不错的。站在窗户边可见大半凌云城的风光,风景开阔,视野极佳,小二笑道:“上元节那日倘若二位不愿上街凑热闹,站在这里也可赏夜景赏华灯。”
“有灯节?”
“自然了客官,猜灯谜、舞龙灯,热闹的不得了,到时候还有月香楼的姑娘们上台表演呢!”
“月香楼是什么地方?”沈怀慈狐疑地看着小二。
小二露出一个暧昧的神色,“自然是男人们常去的地方。”
沈怀慈的脸色顷刻之间沉了下来,他淡淡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小二不明所以的下去了。叶乔站在窗边,明媚的阳光照在身上,勾得人起了一丝困意,她看着街上一排排红艳艳的灯笼,像是想到了什么,问沈怀慈:“师尊,你这次在碎片里又看到了什么啊?”
这个问题抛出后沈怀慈一直没说话,转头一看,这人居然在盯着自己发呆,这下轮到她不明所以了,她还以为他没听清,刚想再问一遍,沈怀慈开口道:“碎片呢?”
“这里。”叶乔把从秋花身上拿到的碎片交给他。
至今已经得到了三块碎片,沈怀慈拿出另外两块接口完全对不上的碎片,仔细看了一会儿后将这第三块碎片摆在了之前获得的两块碎片之间,三块碎片完美地契合在一起,灵光一闪,三块已经变成了一块大的。
“看起来还有两三块就能完全复原了吧?”叶乔摸着下巴道。
“像是如此。”
叶乔抬眼,“所以师尊你之前到底看见了什么?一摸这东西就晕倒。”
沈怀慈将碎片递给她,“自己试试不就知道了?”
叶乔知他的意思,跃跃欲试地用碎片边缘割破了自己的食指,鲜血涌出,这整块碎片立刻发光,而且光芒久久不息,似乎在酝酿着什么,两人屏息凝神地看着这金灿灿的神器残块,极其好奇接来下会发生什么。
叶乔眼泪都快瞪出来了,可是没想到,这东西发了一会儿光后就黯淡下来,恢复了之前朴实无华的样子。
大眼瞪小眼,叶乔不死心地还想多滴点血在碎片上,却被沈怀慈阻止了,他面色淡然地收起了日月晷道:“你与它无缘,不必再试了。”
“可是,师尊之前不是还说我同它有缘么?”叶乔眨眨眼,怕他忘记还贴心补充了一下:“我们离开浩气门之前,在清静苑。”
“你同它只有一半的缘分,我同它也只有一半的缘分。每人机缘各有不同,有些人天生出口成章,有些人自幼极爱庖厨之道,不足为奇。”沈怀慈侃侃而谈,可落在叶乔耳朵里只有一句话:全是胡扯!
她不信的神情实在太过直白,沈怀慈扯不下去了,他冷然道:“你爱信不信,回你自己房间里去,我要休息。”
“等等,其实很简单啊,师尊只要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就可以了啊?”叶乔按住他准备关门的手。
“多言!”沈怀慈一指戳向她的眉心,把她戳出了房间。关上门后他心头微松,居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该怎么解释,他在碎片的梦境里梦到了她呢?
等到上元节那日,凌云城果然是灯树千光、街市鼎沸如潮,万彩华光之间流转的不仅仅是绚烂夺目的各色灯画,还有少男少女间涌动的情意。
沈怀慈沿着人潮的方向往凌云城中走去,忽然,一名少女拦在他面前,羞怯地看他一眼,而后将一盏小巧的提灯塞到他手上,一下就溜进人潮中不见了。
沈怀慈不明所以,提起灯一看,在灯面底下有行细细的小字。旁边摊主笑着道:“客官是第一次参加凌云的上元节吧?我们这儿在上元,倘若在路上遇见了自己中意的人,就以灯相赠,刚刚那小姑娘是看上你了,给地址邀你相会呢!”
一边的叶乔见沈怀慈一脸局促不安的样子,正捂嘴偷笑,谁知他把灯往她手中一塞,道:“你去还给她。”
“师尊,刚刚那姑娘挺美的啊,人家大着胆子向你示好,干嘛不去呢?”叶乔促狭道。
沈怀慈面无表情冷冷扫她一眼,不想理她。可叶乔瞧准他越来越红的耳朵,立马添盐加醋:“师尊难道就没有结缘的想法?我们浩气门又不禁男女私情,颜掌门都有颜宁,你娶妻也没人会说什么。再说,师尊父母都在,人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师尊身为家中长子难道不要开枝散叶、传宗接代——唔唔唔呜呜!!!”
叶乔被下了禁言咒,只能干瞪着眼睛看着他。
沈怀慈直接无视她眼神中讨好求饶之意,一甩袖子冷声道:“聒噪至极!”转身,居然再也不给她半个眼神了。
吃一堑长一智,他直接背过手,不给任何人往他手心塞灯的机会,倘若有大胆的拦在他身前,他也视若无睹一把绕过。在绕过第七个试着想拦下他的女子后,叶乔嘴上说不出,可心里的话却一阵阵往外冒。
所谓看人不能只看外表,沈怀慈虽然和仙门那帮歪瓜裂枣一比,长得的确有那么几分天仙的样子,但这人脾气差心眼小懒得要命,有时候看到些悲惨不幸的画面眼红还嘴硬,比高门里的小姐少爷还难伺候。
沈怀慈看见一间庙里人流涌动,一时好奇便走了进去。这里面正中间的主殿名为上仙殿,殿内供奉着一尊出尘绝俗、衣带飘飘的女子雕塑,旁边还侍立着一个十岁左右的童子雕像,这并非一般寺庙内供奉的那几位熟悉面孔,庙祝看他久久凝视,问道:“善人是来拜灵华娘娘的么?”
“灵华娘娘?”
见沈怀慈似乎对这里的来由不太清楚,庙祝便简单介绍了这座庙的来历。原来数百年前,凌云城其实并非如今景象,城中女子同别处一般,也恪守男女之别,更别提抛头露面在外经商了。一次,城中大疫横行,短短一月以内就死去了一半的人口,无数孩子失去父母,女子失去丈夫,寸心宫虽然也下山相助,但却没什么好的办法治愈病人,周边其他城镇闻听疫情汹涌,严格禁止从凌云城方向的来人入城,眼见这一城人就要死绝——
“是灵华娘娘治好了病人?”
“不错。”庙祝道:“灵华娘娘带着城中还未染病的女子们上山采药、照顾病人,为了救人,她更不惜以自身精血入药试药,在她的庇佑下,凌云终于渡此难关。后来也因为这件事,城中风气开放起来,如今女子亦可经商行医,也是她的功劳。”
庙祝感叹道:“灵华娘娘治病救人不取分毫酬劳,凌云城民为了感念她的大恩,所以在城中设庙供奉香火祭拜,时日一长,更有人求愿祈福,望娘娘保佑。”
院子内确实挂着一颗极高大的银杏树,上面挂满了红色的祈愿牌,风一吹动便叮叮当当。沈怀慈收回视线道:“那她身边的这位童子是?”
“娘娘在离开前,遇上了一个孩子,见他可怜,离开时便把他收作弟子,一同带走了。”庙祝继续道:“善人第一次来,可要向挂个祈愿牌?听其他善人说,第一次来这儿祈愿百试百灵。”
一边的叶乔歪着头正盯着外面的街道发呆,沈怀慈解开禁言咒,问她:“要祈愿么?”
叶乔侧过脸,看着这神像摇摇头说不要,她可不相信这种东西,想必沈怀慈应该也不会信的吧?可是出乎意料,沈怀慈居然要写祈愿牌。
她伸出脑袋刚想偷看,沈怀慈一个眼神就杀了过来,只好老实站在原地装聋作哑。
沈怀慈遮遮掩掩地写完,再神神秘秘地挂好,叶乔一个劲地往树上瞟,可她视线再好,也被这密密麻麻的红牌弄得眼花缭乱,分不清谁是谁的。
出了庙,城中搭起的高台已经有人表演,丝竹管乐伴随着婉转多情的歌喉引得众人都往那个方向聚集,叶乔的注意力很快被转移过去,沈怀慈对她道:“想看?”
叶乔点点头。
“那你去吧,看完后来这里找我。”沈怀慈指着庙门口道,见叶乔迟迟不迈腿,疑惑起来:“到底想不想去?”
叶乔一下子就窜进了乌泱泱的人群里,瞬间消失在沈怀慈眼前,他在原地站立了一会,辨别好方向后,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只是他不知道,等他一转身,叶乔立马回头看了眼他的背影,而后挤入人群,走到了刚刚在街上同她对视的那两人面前。
还不等面前的女子开口,叶乔先道:“阿姐,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