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干什么了?”沈怀慈坐在客栈别院长廊下,恰好撞见叶乔提着铲子从外面回来。
“没什么,师尊,你怎么样了?”她随口一问。
“伤没好就不要乱跑,”沈怀慈不悦道,随后略略放缓语气:“你的伤,似乎比之前痊愈的速度快了很多。”
“我比较皮糙肉厚嘛。”她扯了扯嘴角,看向楼上:“两位师兄呢?”
“还在为那两只开明兽伤心。”沈怀慈道。
“噢。”她还是第一次见颜少爷哭得如此梨花带雨,只觉得惊奇好笑。阳光正好,她索性坐下晒太阳。
沈怀慈踢踢她,“怎么不坐上来?”
“没有靠背不舒服。”
“你这衣服哪来的?”
“客栈老板娘给的。”
平淡无趣的话题结束,氛围再度陷入沉默,沈怀慈看她一眼,收回目光,如此好几次后才道:“叶乔,你是哪里人?”
“哪里人?不记得了。”
“哪父母呢?”
“也不记得了。”
旁边不吭声了,她转头,沈怀慈两道浓眉皱起,显然觉得她这答案是在敷衍自己,她诚恳道:“真的不记得,如果要说有什么印象,我只能回忆起以前住在山脚,是个小村落。”
“然后呢?”
她耸耸肩,“然后村里的人莫名病死了,幸亏我,和父母跑得快,不过后来路上没饭吃,他们就把我卖出去了。”
“那你现在没想过去找他们?”
“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只怕再见,我也认不得他们,他们也认不得我吧。”叶乔撑着头,好奇道:“师尊,你呢?你父母在哪里?”
听到这个问题,沈怀慈沉默了很久,久到叶乔以为他都不会在回答了,他却说:“在瀛洲。”
瀛洲可是云浮天居的地盘啊,之前知道就他和云浮天居有旧怨,叶乔越发好奇了,“还在人世么?”
“都在。”
“那家里就你一个么?”
“......还有个弟弟。”
“不对啊,师尊既然父母都在,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过,也没见你回家啊?”
“......管你什么事?”沈怀慈道。
知道自己问错了话,叶乔一拍嘴,讪讪一笑,换了个话题,“那师尊家是干什么的啊?”
“经商。”
“经商和修仙差的有点远吧。师尊是家中最长的么?怎么会想到修行啊?”
“账本实在无趣,况且——,罢了,过去的事太久,我也不记得了。”他拂了拂衣摆道。
很难不觉得这句话是在照搬她刚刚说的,叶乔一脸抑郁地转过头,沈怀慈又说话了,今日的他怎么格外话多:“关于轩辕宝库——,会失落么?”
“什么?噢,那个啊,”她挠挠头,脚尖把一块小石子踢来踢去,“说不失落是假的,可神器倘若那么容易得到,也不能称之为神器了吧。”
要说看见颜宁和楚律都得了神武她很开心那是假的,可说她有多么多么难过,也的确不至于。院子里枯枝被风吹得飒飒响,有人从院门里走了出来,见她道:“叶姑娘,你就回来了,铲子用好了么?”
“用好了。”大堂的小丫头怀里抱着一个木桶,走到他们面前笑盈盈地:“要不要吃炒花生?”
“炒花生?”叶乔看着她怀里的花生,手痒拿了一把。
“再有一个多月就要到新年了,春阳姐让庆姐先炒点这个给我们解解馋......”,她把木桶递到沈怀慈面前,小声道:“这位仙师要不要吃?”
“还有一个月到新年?”沈怀慈轻声重复了这句话,流露出几分焦急的神色,他突然站起来对叶乔道:“你们先回浩气门,我有其他事要办,晚些日子再回。”
“师尊,你去哪儿啊?什么事啊?大概什么时候回来啊?”叶乔冲他背影喊道。
“废话少问,事毕便回。”沈怀慈丢下这八个字,转瞬便消失了。
这废话还不是替颜少爷问的么,叶乔撇撇嘴,开始幻想颜少爷得知这个消息以后的表情了。
果不其然,他们三人返程的时候颜宁长吁短叹,闷闷不乐,直到浩气门大门外才好了些。
等两只开明兽的墓砌好,山门内外都贴上了迎新的红字,颜雪寒给门内弟子们定制的新衣都送到了,沈怀慈还没个人影。
岁除那日大早,颜雪寒便杀到清奚峰前把他们三个抓起来,名曰除旧迎新。一大早便被掌门老娘指挥来去,颜宁一边干活一边抱怨,母子俩一边说一边顶,吵吵嚷嚷,楚律一脸看惯了的表情,无奈摇头,叶乔趴在清静苑窗前贴红符,听着斗嘴的声音,望着内外忙碌的人,突然生出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来,人人都有。”颜雪寒把红布缝制的红包塞到叶乔怀里,顺带捏了捏她的脸,最近沈怀慈不在她吃得好睡得香,脸圆了一圈,在叶乔低头行礼时在她耳边小声说:“还有份大礼,等着吧。”
“什么大礼啊?”颜宁拿着扫把,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
“管你什么事,你礼物不够多么?”颜雪寒赶他。
“师尊今日会回来的吧!难道这就是大礼?”
颜雪寒捏他耳朵,把他拎到墙角,“你看看你扫干净了么?看看蘅清扫的!去去去,要是不干净,都不用我收拾你,让天机来收拾你!”
颜宁不高兴地撅起嘴,“师尊肯定今日回来的吧,还藏着掖着不说,没劲!”
沈怀慈回来那是给颜宁的大礼吧?叶乔抖了抖。可惜出乎颜宁的预料,等到晚膳开始,这位师尊依旧不见人影,甚至连个信都没有。
叶乔看着四喜丸子蠢蠢欲动,颜宁还在一旁叽歪,她随口道:“可能回家探亲去了吧,要不我们先吃?”
探亲?沈怀慈的家世从没跟任何人提起过,甚至最早就跟在他身边的楚律也不知情,以至于大家都快默认他无父无母了,颜宁不相信地按住她的筷子,“你怎么知道?”
“猜的啦,他之前提过一嘴。”
“不会吧,他之前不是这么和我说的!”颜雪寒按住嘴。
众人面面相觑,叶乔一筷戳进肉丸,正要放进嘴角,忽听有弟子叫道:“天机长老。”一回头,沈怀慈就站在门口。
他面容略显疲惫,但衣着鲜亮整洁,不染分毫尘埃,想必是来这里时梳洗过。骨秀气清,风神峻兮,各弟子的议论声一下子就大了起来。
颜宁和楚律立刻站起,拉出椅子摆好碗筷,叶乔觉悟最低,她啃丸子啃到一半,刚好和对面的沈怀慈对上了眼。
看她吃相,沈怀慈也没说什么,颜掌门一声令下,终于开席。吃饭间,颜宁突然道:“师尊,你这段时间可是探亲去了?”
“探亲?”沈怀慈一时不解,然后瞪她一眼,似在怪她多嘴,“没有,我去办其他事了。”
叶乔把脸埋到碗里,只听颜宁又问:“那师尊的事办好了么?”
“办好了。”他看向旁边的楚律:“还没认主么?”
楚律无奈地摇摇头,他劝慰道:“无事,既然神兽将它赠你,定是此剑与你有缘,只是缘分未到而已。”
“你不是说问天枢长老这把剑上刻的那两个字叫什么么?有问到么?”颜宁插嘴道。
“天枢翻遍了古籍,说应该是‘藏锋’。”
“藏锋?好名字,我俩一把诛邪一把藏锋,再加上师尊的昭明,等你的剑认主了,我们师徒三人一人一把——”颜宁越说越兴奋起来,便觉得有人狠狠掐他一把,转头,颜雪寒正边掐边瞪他。
他们这边霎时间安静下来,只听得叶乔咔吧咔吧咬花生米的响声,楚律看她面色如常,尴尬的不知如何开口,沈怀慈道:“饭桌之上,别多说话,吃饭。”
颜宁讪讪住口,颜雪寒又戳他几下,一脸不争气的表情,他嘟囔道:“我知道错了。”
“呦,你们这儿没人喝酒?天机,来来来,我们仨来喝,掌门,你来不来?”天府长老拎着酒壶来了。
沉闷的氛围被打破,颜雪寒笑着接过酒壶:“自然要来,天梁呢,我要和她好好比上一场,就赌一万灵石!”
“我们几个老的赌有什么意思!要赌就让他们赌!”天梁长老带着弟子们走过来,她显然对那次在大庭广众下输给沈怀慈耿耿于怀,一双杏眼瞄过桌上三人,“天机,你敢不敢同我赌?”
“怎么赌?”沈怀慈挑眉淡然道。
“你有三个弟子,我出三个弟子,三局两胜斗酒力,一万灵石做赌注,来不来?”
“好好好,那我加赌,我压天机这边,一万灵石。”颜雪寒拍桌。
“那我自然要同他作对,压这边了。”天府长老拎着酒壶吊儿郎当走到天梁长老旁边,他对一边的另外两位长老喊道:“天同天枢,你们压谁?”
“小赌怡情,大赌伤身,不赌长生。我两袖清风,自然无注可加了。”天同长老笑道。
“抠门就抠门,哪来那么多歪理!”天府啐他一口,“天枢,你呢?”
“我......”天枢长老看看两边,道:“我各压一半好了。”
“两边都要,有你的!”天府长老看向天梁身后的弟子们:“那你出哪三个弟子啊?”
“等等,我们这里只有三个人,天梁长老却有七个弟子,每个人酒量不同,可以选,我们这三人却没得选。”
“好说,这对手你自己来选,随便选谁。”沐紫沅大方一挥手,“不过出战顺序可得我先选。”
“可以。”沈怀慈道。
此时,门内弟子已经全都围了上来看这场赌局的结果,在所有人期待的目光中,沐紫沅妙手一点,“叶乔,你给我出来。”
叶乔一直在吃就没离过桌,突然被她一点,刚夹的饺子掉进碗里,颜宁拉过她小声道:“你尽力就行。”
她的酒量,可不是尽力这两字就能概括的,她揉了揉肚子,扫过一眼沐紫沅身后的弟子们,有期待有平和有紧张,她指向其中一个看起来最紧张的,“就她了。”
颜宁注意到沐紫沅微微变了的脸色,想必是叶乔恰好抓到了其中酒量最差的一个,心中狂喜,一边看热闹的弟子已经贴心摆上了酒坛和酒碗。
众人围观下,对面的弟子紧张的手抖,梗着脖子喝完,被呛的满脸通红。叶乔也一饮而尽,脸不红心不跳,面色平常。
高下立现,这下所有人都觉得第一局胜负已分,只有叶乔在心中默默倒数:十、九、八......
“来来来,第二碗。”有人又将两人的碗加满,对面举起碗示意,正欲喝完这第二杯,那边叶乔也数到了一。
她两眼一翻,直接醉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