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安顿完。
众人准备上船离开。
已经换回了平常衣裳的韦鸢和徐令诚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在码头送行。
“不是什么贵重东西,都是沧州特产。各位拿着在船上当零嘴吃,解个闷。”
李希言低头一看。
确实都是沧州的土产。
她也不多推辞,直接收下。
“在下却之不恭。”
韦鸢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双颊飞上红云,拿出一个精致的香囊:“这是我为李少使绣的,请李少使收下。”
香囊上绣着花卉和五毒。
这样细致的活儿可不是几日能够做出来的。
二人不过相识几日,怎么会……
徐令诚见状笑道:“鸢娘一直很钦慕李少使……”
韦鸢脸一下就红透了,掐了他一下:“徐郎!”
“好好好,我不说了。”徐令诚笑着握住她的手。
苗青:少使的女人缘还是那么好……
生平第一次被人说钦慕,李希言动作都有些僵硬。
“多谢。”
她说完就郑重地把将香囊系在腰间。
“韦娘子手艺极好。”
韦鸢双手合十:“愿李少使平安顺遂。”
李希言不由露出一个极浅的笑,点了点头又问道:“你们二人之后可有何打算?”
韦鸢语气轻快:“我们俩有些积蓄,准备换个地方过日子。”
“换个地方?”一直站在旁边没出声的容朗忽然开口,“徐郎君不愿意做官?”
徐令诚笑得豁达:“我如今怕是做不了官了,还不如寻个安生地方,与她相守一生。”
即使有慧空大师之言,也免不了被议论。
他是无所谓,可是他不能让鸢儿被议论。
容朗故作失望:“那本王的通判可就没人来做了。”
他前几日就写了信给皇帝为徐令诚讨要了这个官职。
皇帝还记得这个才子,当即允准。
徐韦二人欢喜得一时呆住。
李希言提醒道:“还不快谢过王爷。”
二人立即回过神。
“谢过王爷。”
徐令诚自幼苦读诗书,要说是不想做官那也太假了。
他声音都有些发颤:“在下定然不辜负王爷的好意。”
“我信你。”容朗掏出一封书信,“沧州的事情复杂,你到了地方,记住,只能相信薛长史。”
徐令诚何等机敏,一下明白了他语中之意。
“在下明白了。”
远处,一个罩着斗篷的妇人痴痴地望着码头方向,她的身边停着一顶青布轿子,站着几个东张西望的仆人。
李希言心中暗叹一口气。
“韦娘子,你母亲来了。”
韦鸢脸上的笑容一滞,泪水夺目而出。
“去看看她吧,我想她也有苦衷。”李希言看得出来,韦鸢的母亲心里还是在乎这个女儿的。
韦鸢却不动了。
“我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她……”
“鸢儿。”徐令诚握紧了她的手,轻声哄着,“你母亲应该只是不放心你而已。我们一起去把以后的打算都和她说清楚,让她也放心,好不好?”
韦鸢缓缓点头:“好。”
船上传来两声鼓声。
“要开船了——”
瑞王穿着一身绣衣使的衣裳闷闷地坐在大厅内,眼神止不住地往外瞟。
甲板上很热闹。
关风和与卫川等人围在一起玩叶子戏。
方淳和苗青坐在近水处垂钓。
还有几个围在一起摆弄着自己的武器,不知道在嘀咕什么。
他收回视线,看了看房内。
死气沉沉的女阎罗和背信弃义的小叔叔面对面下棋。
“蛇鼠一窝,狼狈为奸……”
“你骂出声音了。”李希言顺手把靠枕准确无误地砸在了瑞王的怀里,“字可练完了?”
瑞王抱住靠枕,挺起胸膛:“早写完了!”
“哦,出去玩儿吧。”
瑞王不敢动了。
这不对劲!
往日检查完课业后还会拖许久才让他放风。
肯定是有什么阴谋诡计!
李希言端起茶盏:“我数三声,不想去就再把……”
她话还未说完,瑞王就窜了出去。
自由!我来了!
“还是个小孩儿。”容朗有些忧虑。
他在他这么大的时候可都在辅助自己的哥哥处理政事了。
微微摇晃的船只让人分外轻松。
李希言难得玩笑:“陛下身体还很好。”
足够等到这位小殿下长大。
“也是。只是李少使今日不磨磨他了吗?”
“看着心烦。”李希言直言道,“不如打发他离远些。”
容朗向外一望。
正在撒欢的瑞王已经欢欢喜喜挤到方淳身边,闹着要看钓起来的鱼。
方淳一脸头疼,只求他小声些,别惊着鱼了。
“也不知道这孩子像谁,哥哥也好,嫂嫂也好,都是很稳重的性子。”
李希言定定地看着他。
眼神所含的意思很明显。
容朗气闷:“本王小时候很乖巧,才没他这么烦人呢。”
李希言垂下眼。
可信度不高。
容朗眯了眯眼:“李少使莫要不信,本王小时候可招人喜欢呢。就连……漂亮的小姐姐都说要娶我回家做媳妇。”
正在喝茶的李希言差点被呛死。
这么离谱的事情,长乐王还傻乐呵,炫耀似的讲出来。
容朗给她拍着背,眼神暗含怨气。
自己干的事全忘了!还惊讶啥!
过了好一会儿,李希言才缓过气。
她刚刚反应那么激烈是不是有点不好?
“下官……失仪了。”
容朗笑得意味深长:“没有的事。”
哪里是失仪,你是失忆了!
“对了。”李希言转移话题,“王爷怎么会想到任命徐令诚为通判?”
容朗如实道:“见他们二人如此坎坷,心中不忍。”
李希言也不禁想到了自己故去的友人。
若是她能有韦鸢的福气就好了。
可惜……
“只是为此吗?”
“我确实有私心在。”容朗的声音小了些,“我这次虽然运气好捉到了渤海王的儿子,但是依我看,五王残存势力绝对不止这么一点。我需要一个身家清白脑子又够用的人帮我看着沧州。”
眼前的人,在说起正事的时候和平日里和气的模样完全不同。
一眼能见底的眼底遮着一层灰蒙蒙的阴霾。
这才是皇室子弟的真实模样。
李希言背上有些发凉。
“王爷说的是。”
容朗笑得眯起了眼睛。
姐姐,这是在夸——他!
和他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李希言心中反而越发忌惮。
这人,变脸如翻书,时而坦诚如赤子,时而心机深沉……
还没有丝毫伪装的痕迹。
高亢急促的鹰啸声忽然炸开。
“啊!”
老鹰叫得急了,甚至都发出了“嘎嘎”的声音。
就连不了解这种生物的容朗都察觉到这鹰啸声中滔天的怒气。
“破云!”李希言脸色微变,霍然站起。
二人循着声音快步出了房间。
甲板上一片慌乱,
只见甲板上,一只巨大的老鹰正在极低的地方慌乱的扑着翅膀。
方淳和瑞王跌坐在地,身边放着一支鱼竿。
二人撑着坐起,想要伸手去够什么。
其余人想要上前又不敢动,
李希言走近才发现二人身边的鱼竿上的鱼钩勾住了老鹰的脚。
她立即带上腰间的皮质手套,伸出手。
“破云,冷静!”
她一出声,老鹰扑腾翅膀的动作都和缓了不少。
“来,过来,我给你解开。”
老鹰低低叫了一声,飞到她的胳膊上站好。
“乖,别动啊。”李希言低声安抚。
“咕咕。”老鹰抬起自己受伤的脚。
显而易见是在告状。
李希言伸出右手给它拨开绕住爪子的线。
幸好,鱼钩并没有插到肉里,只是卡在了爪子上。
鱼线很细,缠绕起来很容易就会打结,而且细细的鱼线已经在鹰爪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李希言有些头疼。
她现在只腾得出一只手。
破云又受了惊吓,其他人根本就不敢靠近。
“我来吧。”容朗放轻了声音,伸出手想要帮忙。
让人意外的是,破云对他的接近就像没有反应似的。
李希言点头,空余的一只手抚上破云的头顶。
“麻烦你了。”
容朗小心翼翼地把鱼线一点点挑开。
即使破云没有丝毫动作,其庞大的身躯还是有点让人心底有些害怕。
容朗一边解开鱼线的结一边拿余光瞟着破云。
这尖嘴利爪,跟刀子似的,被叨着脸就糟糕了。
这样想着,他手下的动作更轻了。
不过半刻钟,鱼线就只差一点点就被完全解下。
然而,就在此时,不知是不是因为最后在解一个结时扯到了哪里,破云长鸣一声,尖利的喙直奔容朗的手而来。
李希言一直观察着。右手立即往后一挥,左手则借势按住了破云。
容朗反应也不慢,向后退了一大步,抬起手挡住破云的攻击。
可是,鹰的速度太快了。
即使二人动作已经不慢了,容朗的手臂还是被尖利的鹰喙扯出一道血淋淋的伤口。
混乱之后,破云飞到了船舷上,侧开头,一副心虚的模样,像是知道自己伤了人一样。
李希言拉住容朗查看他的伤处。
伤口在他的左手小臂处,有两寸长,皮肉翻开,鲜血直涌。
绣衣使随身的药物不少,李希言掏出一瓶金疮药倒了上去,嘴上止不住道歉。
“破云性子野,冒犯王爷了。”
药粉一倒上伤口就发出滋滋的声音。
“没事,也不疼。”被她握住手臂的容朗已经发飘了,哪里还会觉得疼。
李希言见他面色还很红润,稍稍放下心来,转头问道:“是怎么回事?”
方淳上前解释道:“是我不好,今儿钓鱼的时候,一甩杆子就缠住了躲在后面的破云。”
“不!是我!”瑞王虽然任性,但是不喜欢让别人背锅,他上前坦白道,“是我。我瞧见方校尉钓鱼好玩儿,就想试一试,没想到这个老鹰跟在那后面,才把它伤到了。李夫子,不是方校尉的错,你罚我吧。”
破云在绣衣司已久,它的习性众人都了解,方淳怎么会不小心伤着它。
“不是什么大事。”容朗回过神,“是我刚刚不小心弄疼它了,它才啄人的。”
伤者都不计较,李希言自然不再说什么。
旁观的卫川比了个大拇指,小声和苗青说道:“王爷真汉子啊,这药倒上去都不觉得疼,我第一次用这药疼得打滚呢。”
猜到内情的苗青表情扭曲。
明明就是色迷心窍。
卫川看他这副表情,拍他的胳膊:“你看着就觉得疼,是吧?我也这样觉得。”
完全被曲解了的苗青很想说出实情,但是又顾及到自己上司,憋得面红耳赤。
知道的太多果然不好。
深夜,李希言将皇帝的来信收好,面露凝重。
她直起身,推开书桌面前的窗户。
江风一股清凉,吹去了她的心事。
管他的,到了地方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她拿起手边瑞王写的课业,挑出几张装入信封准备给寄回京城。
也不知长乐王如何了。
无论如何,今日是破云闯了大祸。
于情于理,她还是去问问的好。
她环顾四周,从手边的匣子里拿起一瓶药,走了出去。
容朗的房间就在她的隔壁。
笃笃——
“何人?”容朗的声音四平八稳,带着些许的不耐。
“是我。”
“啊?”容朗的语气陡然一变,变得轻快不少,“你等一等!”
隔着门,都能听见里面突然响起的翻箱倒柜的声音。
李希言疑惑。
这是在做什么?
站了一刻钟,房门才打开。
一股暖甜的香气扑面而来。
李希言眼前一片白,鼻翼微动。
这个味道……
还带着辛辣的香气,一闻到就让人心思躁动。
她抬起头。
只见容朗头发半散,一身月白微透的纱袍穿得松松垮垮,衣领敞开,不需要刻意就能看见形状漂亮结实的肌肉。
伤风败俗!
李希言扭过头,拉开二人的距离,拿出药瓶,语气硬梆梆的。
“绣衣司的药不错,请王爷笑纳。”
容朗逼近几步,接过药瓶。
“李少使的药确实很有用……”
他话未说完,李希言就急着说道:“我就不打扰王爷休息了。”
容朗的动作更快,直接堵住她的去路:“我有正事要和李少使说。”
再一次把风光尽收眼底。
李希言再次移开视线:“王爷请讲。”
“进去说吧。”容朗微微俯身,借机将衣领敞得更开,“机密要事。”
如同喃语一般,和着暖甜的香气。
李希言耳朵有些烫。
机密要事。
她只能硬着头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