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使!”关风和风风火火地拿着一厚摞账册走过来。
账册摇摇晃晃,像是下一刻就要掉下来。
李希言看她急躁,连忙起身接住账册。
“急什么?这么热的天,我也不急着要结果。”
“王爷也在?”
“关校尉好。”容朗和善地点点头。
关风和朝着容朗行完礼,擦了擦汗,自己坐了下来,笑得促狭。
“哪里是我急,是谢县令太急,昨儿半夜,他亲自跑来送的。”她拍了拍账册,“看见他老人家为了公事如此废寝忘食,我良心不安呢。”
李希言看着她眼下的乌青,给她倒上一盏茶。
“所以,你就连夜把账册看了?”
“正是。”关风和翘起腿,喝了一口茶,“都没有问题,账本都对得上。”
李希言一脸不信。
“怎么?你连我都不信?”关风和捂住心口唱念做打,“我为少使出生入死,却无端被疑,我的命好苦……”
李希言立即打断她。
“正常复核。你要是嗓子又痒了就自己去找个地儿唱戏。”
“好无情。”
李希言翻开几本账册草草扫了一眼:“这是他昨晚给你所有的账册?”
“是啊!从泰平十一年开始的,他说五年前,那个余绍一把火烧了以前的账本,所以现在县衙里只有这五年来的账册了。”
李希言挑出两本账册朝她的方向推了过去。
“假的。”
“假的?怎么可能?我怎么会算错!”关风和虽是江湖上混日子的人,但是其出身却是正经的官宦世家。
她的父亲曾经官拜户部右侍郎,是出了名的“关算盘”。
可惜……
先帝一朝,奸佞当道,性格正直的“关算盘”很快就被人陷害,死在了大狱中。
没了男主人,关家其他人也被奸佞赶尽杀绝,最后只剩下一个在外习武未归的关风和。
而关风和恰巧就继承了她父亲在算学上的天赋。
这也是李希言外出巡察时都会带着她的原因。
这世上没有关风和看不出来的假账。
可是今日,李希言却斩钉截铁地说这些账册全是假的?
关风和快速翻了两页,连连摇头:“没问题啊……”
“账目没有问题。”李希言随手翻开另外一本账册,指着上面的墨迹解释,“墨迹不对。”
关风和凑近看了半晌还是没发现有什么不对。
李希言又翻开几本给她比对。
“这两本账册相隔四年时间,墨迹新旧程度却完全一样,明显是同一时间段书写的。”
“这个天杀的!”关风和气得锤了一下桌子,“拿假的来糊弄我!”
“你去让苗青把真的偷出来,我觉得……真账册很重要。”李希言凝望着火坑上白烟,心思百转。
日光强烈得刺眼,正是验骨的好时候。
尸骨被抬在阳光下,一个衙役撑开一把红色油纸伞罩住了尸骨。
阳光透过油纸伞漏下,照射在白森森的尸骨上。
一瞬间,白色的骨骼上凭空出现了几丝细长的血影。
容朗弯下腰。
“死者的颈部柱骨第五节有一处骨折,左手小臂有一处骨折,左手小指节也有一处骨折,都是生前伤。”
好奇怪的受伤部位。
容朗补充道:“他的其余骨骼都是正常的,没有任何受伤痕迹。”
李希言犯了难:“这是完全无法判断死因?”
“有一种可能。颈部骨骼虽然容易受伤,但是这些伤一定是外力导致的。死者有可能死于颈部骨骼骨折导致的猝死。”
稍微力气大一点的人,一个手刀都有可能劈死人。
尸骨上的线索算是断了!
李希言没有放弃:“把物证都拿来。”
伴随着尸骨的出现的还有很多死者的生前之物。
衙役们很快就端着物证过来。
物证不多。
有一枚玉佩还有几枚散碎银两以及死者的公验等随身物品。
公验的纸张已经非常残破,但是还能依稀看见不少内容。
上面写着余绍的信息。
户房司吏。
这事情还是要追溯到余绍当年所犯下的罪行以及他的失踪
“叫高修过来。”
高修今日的形容有些萎靡,双眼无神,眼下一片青黑,连声音都有气无力。
“下官见过王爷,见过李少使。”
李希言心中推测。
应该是昨夜又被谢荣拉去当苦力了。
“今日叫你来,是想详细问一当年余绍之事。”
“余绍啊……”高修的喉咙动了动,露出几分为难的神色。
“怎么?不能说?”
高修憋红了脸:“下官原来和余绍关系不错,不知该如何说……这余绍,人不错的。下官到现在都弄不明白他怎么突然就突然间……做出那等事来。”
“你如实说即可。”
高修这才说道:“当时他做假账的事情是王御史查出来的。我们一查出来,马上就去抓人了,可是他先一步逃出了县城。我带着几个弟兄追踪了半个月,愣是没找到一点儿痕迹。后来,我们就回来了,县令也没法子只好让人发了海捕文书。”
“那他最后一次出现在何处?”
“就在……”高修脸色一变,“慈光寺附近……”
“余绍家中可还有亲人?”
“没有,他爹娘早死了,也一直没娶亲。”
李希言紧紧皱起了眉。
这案子一点儿线索都没有啊……
“李少使?”高修小心翼翼地喊道。
李希言回过神:“说。”
“其实有个疑点。”
“什么疑点?”
高修试探着说道:“当时余绍离开时应该随身携带了不少金银,这些金银都没了,您说会不会是他遇上了附近的土匪?”
“土匪?”
李希言还真没想到这个可能。
“是啊!慈光寺附近的山里土匪不少,时常抢劫来往之人。”
“这样吧,你去重点排查一下寺庙的所有人以及那些土匪……尽早抓起来。”
高修眼珠子转了转:“李……李少使……那些土匪不太好抓。”
李希言淡淡地瞟了他一眼,直接戳穿他:“嗯……一个地界的土匪嚣张了数年却还是没被剿灭,你说他们背后会不会有什么人在?”
高修立刻打断道:“下官明白!下官这就去办。”
“欠。”李希言看着高修急匆匆的背影,蹦出一个字。
“那尸骨有些异常。”一直没开腔的容朗忽然开口。
“什么异常?”
容朗思量了一二才说道:“那尸骨摸起来很粗糙。”
“部分骨骼本来就是如此。”
“不一样。尸骨的关节处都是粗糙的,而且那种粗糙就像……就像是……”
容朗一时不知该如何形容。
“我摸摸不就知道了?”李希言站起。
容朗想到她怕尸体的事情,下意识一把拉住了她。
李希言侧过头,眼中闪过一丝愕然。
糟糕!
她不喜欢别人碰她。
容朗飞快缩回了手,结结巴巴地解释:“我这是……这是……”
“不过来一起看?”
李希言满不在乎的态度让容朗松了口气。
“对对对!一起看!”
二人走到尸骨跟前,容朗小心地揭开白布的一部分,只露出了死者的腿骨。
“你摸一摸关节就可以了。”
李希言伸出手细细摩挲了两下。
确实是很奇怪的触感。
骨头粗糙的部分应该是像干枯的木头,可是手下的感觉……
是像起了鸡皮疙瘩的皮肤一样粗糙,骨骼上满是密密麻麻的小凸起,甚至有点……
“嘶……”
李希言的手指被划开了一个小口子,破损的皮肤渗出一滴血液,血液瞬间滴入骨骼中,殷红的血显得骨骼的颜色白得森然。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一双手已经包住了她受伤的右手。
容朗眉头紧蹙,捏着她的伤口边上,用力挤压着伤口。
“不疼啊……不疼……”
他语气像是哄孩子一样,李希言脸上的表情差点崩坏。
“没事。”
她用力抽回手,却被对方死死握住。
抽不动!劲儿还挺大。
容朗抬眼:“我给你上药。”
“我自己来。”李希言对这样的亲密很是排斥,语气又冷又硬。
“哦。”容朗哪里不知道她的性子。
从小到大就口是心非。
他嘴上应着,另外一只手却已经掏出了药瓶,眨眼间就把药粉倒了上去。
“这尸骨不干净,我才急着给李少使挤血。”
他的话和他的动作是截然相反的。
可是这样公事公办的语气,李希言还真不好再说什么。
她硬梆梆地道谢:“多谢。”
“李少使客气了。”容朗粲然一笑。
李希言趁机抽回手,甩了甩手上的药粉。
“这尸骨的粗糙应该是有特殊原因的。”
容朗也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我也有这样的想法。之前听仵作提起过,身体虚弱或者是有骨痿的人可能就会有这样的情况。”
“余绍年轻力壮,并无疾病,这两种情况不太可能。”
“或许是其他的原因呢?我回去翻翻书,或者是等县衙仵作来了再问问他。”
“好。”见他如此尽心尽力,李希言心里有些发虚,语气都好上了不少,“辛苦王爷了。”
容朗很容易满足,笑眯眯地说道:“不辛苦的,能帮上忙就行。”
“那我先回去了。若有结果,劳烦王爷来知会我一声。”
容朗拿起扇子遮住照在她头上的阳光:“说不定我能找到什么重要线索呢。”
一语成谶。
刚入夜,一个几乎颠覆了之前所有假设的线索浮上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