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那个梦。
赵刀刀与这位老朋友打交道已久,从没占过半点便宜,下意识有些烦躁,正打算王八念经,不听不听,却被一抹青色吸引过去。
上次的梦有了声音,这次的梦竟然能看见鲜明的颜色了。
她仍与梦中人隔着一层迷雾,但雾已经薄了很多,如果下次雾再散一些,很快她就能看清这个笼罩自己多年的噩梦究竟是什么了。
赵刀刀无父无母,她曾想过,这些藏在梦境深处的秘密或许与她的身世有关。
可以前的梦始终朦胧遥远,一成不变,她不得不放下了这个念头。
没想到有朝一日梦境居然会发生变化,她满怀激动,试图靠得更近。
一抹青色的人影正站在一个灰色的团子前面。
青衣人抬了下手,随着他的动作,赵刀刀听见叮叮两声,还有钱币转动这落下的声音。
他似乎扔了几枚铜钱在碗中。
声音在碗中盘旋,灰团子前面一点白色的东西像是碗。
赵刀刀不解间,地上的灰团子动了动,站起来,原来他也是人。
青衣人转身离开,那团子灰色过了好久,也跟了上去。
他只到赵刀刀腰间,是个小人。
赵刀刀就这样看着青衣人走远。
期间灰团子隔了段距离跟在他身后,他人小腿短,有时候还要往前跑才跟得上。
赵刀刀觉得有趣,这团子自以为躲藏的很好,没被发现,其实破绽百出,若不是青衣人几番停下来,他根本不可能一直跟上。
青衣人是谁呢,这小孩又是谁,他为什么让他跟着?
青衣人的脚步停在一堆红色的东西旁边,从中拿了一点红色下来,细长的,像是一颗一颗串起。
赵刀刀看着那形状猜出大概,她在水城和柳城都见过这种东西,是糖葫芦。
忽然,赵刀刀的心提起来了。
青衣人转身了。
那团子要被发现了?
灰团子在第一时间躲到树后,她忍不住跟着紧张。
青衣人笑了一声,慢慢走近那颗树。
随着他渐渐逼近,灰团子又缩成了一团,赵刀刀几乎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青衣人没有再装作看不见,他找到了灰团子。
灰团子有些丧气的站起来。
赵刀刀想到之前灰团子的处境,不由替他揪心,自己梦中的人怎么都这样惨。
却见灰衣人把手中的糖葫芦塞到了灰团子手中。
那点红在灰色的背景下鲜艳至极。
“拿好了,别再跟着我了。”
一道干净的男声响起。
赵刀刀一愣,灰衣人竟是梦中那个男声?
那灰团子……莫非是那个女声?
果然,她听到一声熟悉的“嗯”。
是那个小姑娘。
她每次梦到的都是这两人,赵刀刀更确认这个梦一定与自己有关。
青衣人转身便走,不出所料,即使刚刚才答应下来,灰姑娘还是拿着手里的糖葫芦跟了上去。
“喂,别跟着我了。”青衣人又停下了。
这句话赵刀刀听过,青衣人的语气和上次梦中所闻分毫不差。
一直到他说出那句“那我带你去个好地方吧”,四周的景色忽然变了。
不再是街上,青衣人好像把灰姑娘带到了什么地方,此后两人就分开了。
这地方人少,很空很大,令人觉得寒冷,灰姑娘站在原地等了很久,才有人引她离开。
接着时间过得飞快,日月流转,四季变换,赵刀刀看到她跪下叫师父,看到她长高,看到她躺在床上又缩成灰色的小小一团,颤抖着啜泣不止。
赵刀刀来不及为她拜师欣喜,便随着她的哭声抿下嘴角。
她能体会练功的艰辛,更知道没有朋友的孤独,这一刻,她在这个灰团子身上看到了过去的自己。
但她大约比自己更可怜,因为自始至终,都不会出现一把陪着她的黑刀。
“不要哭,我也是……你的朋友。”
赵刀刀第一次在梦里说话。
她的声音又低又轻,怕惊扰梦境,又怕灰团子无法听到。
梦是虚无的,此时的情感却如此真实,赵刀刀毫不怀疑世上真的有这样一个人存在。
或许在她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她就一次又一次地见证了这个灰团子的一生。
她伸出手想拍拍她的背,手却径直穿过这团灰色。
她的手悬在半空,慢慢收了回来。
灰姑娘开始练武了,随着剑术越来越熟练,她的气质也越发生人勿近,话少的出奇。
如果不是见过她说话的样子,赵刀刀也要以为她是个哑巴了。
她的生活开始变得相同,从那之后赵刀刀再也没有见她哭过。
日复一日,风吹日晒,这个门派人渐渐多起来,空旷的场地铺上砖石,变了颜色。
唯一不变的是那个在树下练剑的少女。
灰姑娘长得更高,细长一条,换了白衣,也换了更长的剑。
赵刀刀不知她是如何坚持下来的,她似乎不需要朋友,也不需要交谈,独来独往,是这个门派的异类。
直到看见灰姑娘第一次与人交手。
赵刀刀生平第一次感到了惧意。
灰姑娘的眼中没有对手,也无谓输赢,她太专注了,剑在她眼中只是施展剑法的工具,人在她眼中只是磨练剑法的工具,她似乎天生就是为了练剑而生,手下挥出的每一剑都毫无保留,却又精巧无比,仿佛顺着天地之意。
即使看不清她出手,赵刀刀也感受到了那股无所匹敌的气势。她的剑不出鞘则已,一出鞘锋芒毕露,这套剑法已经被她练到极致。
柳城城门那一战中,赵刀刀曾短暂步入随心所至,无招胜有招的境界,而这灰姑娘的每一剑都带着这样的自然之意。
现在限制她的反而成了剑法,门派中无人敌她,这里已教不了她更多。
赵刀刀握紧了拳头,有些惋惜,这样下去,灰姑娘要么另寻师门,换更顶级的功法,要么自创剑招。
这两条路……莫非真是天妒英才,才给她这样无比艰难的两条路?
这对她太不公了,她应该去见更大的世界,如果一开始青衣人带她去更好的地方就好了。
赵刀刀情绪激荡,却只能在一旁看着,无法左右她的命运。
正当她以为灰姑娘会永远无欲无求地练剑时,她却下山了。
灰姑娘停在一扇门前,背负长剑,屈身道:“麻烦了,请把这封信交给陆家主,我有事相询。”
她的声音因为不常说话变得有些怪异。
赵刀刀恍然想起了什么。
她猛地惊醒,一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赵刀刀扶着有些昏沉的头,看向四周。
没有窗,只有一扇门,门上垂着暗红色的旧门帘。
手下有冰凉的硬物,赵刀刀一惊,才发现那是她的刀。
顾倾城把她放出来了?这是哪?她睡了多久?
赵刀刀握着黑刀出门,屏气凝神。
空荡破败的庙堂内,莲座上还有佛像曾经留下的印记,这是顾倾城迷晕她的那个破庙。
她没有低头,用另一只手确认身上物件,张三的钱袋还在,信还在,剑缰也在。
赵刀刀松了口气,看来这不是捉弄,顾倾城是真的放了她。
她记得顾倾城说有人来赎她,她还不知道那人是谁。
哒哒哒。
破庙外传来的脚步声。
赵刀刀贴在门边,突然出刀拦下来人。
“谁?!”
“停停停!别动手!”
明亮的光线中,黑刀下那紧张惊吓的到惨白的脸竟是周向晚。
周向晚激动的抓住赵刀刀的胳膊,“赵刀刀,你终于回来了!”
赵刀刀被周向晚带到了唐家在柳城的分部。
一路上周向晚说了这几天的事。
原来那天她追着张三一去就消失了十四天,第一天唐雪他们还没觉得有什么,后来迟迟未见,他们便开始找她,唐雪动用了唐家在柳州的人手,毫无进展,甚至在找她的途中,不知怎么的,唐雪也时不时失去音信。
“她之前就看起来很不对劲。”周向晚拧紧眉头,“今早我去找她的时候她不在,只有一封信留着,信里说你会出现在破庙,让我去找你。”
“你这些天去哪了?”周向晚问。
“我去见了顾倾城。”
“顾倾城?”周向晚一愣,“在峦岳派遇到的那个红衣姑娘?”
“是她。”
“你怎么会去见她,还一去那么久?”
“一言难尽,她也知道剑缰的事。”赵刀刀摇摇头,不欲在此时多说,她走到门边往外看,“你们现在都住在这?”
唐家在柳州的分局不大,赵刀刀过来的路上观察过,这里的人手不足十人,只是个小分部。
“嗯,唐雪带我来的,你消失之后,她说客栈不安全,我们就都来了。”
周向晚眉宇间带着担忧。“唐二怎么还没回来……”
“唐二?”这名字有些耳熟,赵刀刀模糊想起了唐家堡时送行的一人,他和唐雪很亲近,“从唐家堡过来的人就是他?”
“嗯,我走的时候已经和唐二说过了,他应该去找唐雪了,怎么这会儿还没回来……”
“唐雪住在哪间屋子?”
周向晚走到她身侧,“那个。”
“旁边是唐二?”
“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他们关系很好。”
赵刀刀摩挲刀柄,唐二在唐家堡和唐雪很亲近,如果派来的是普通弟子便罢了,派他过来想必是为了什么要事,她隐约觉得这事应该和唐雪有关。
但她和唐雪分开那天唐雪还完全不知道谁要来,所以这事唐雪是之后才知道的,“唐雪有说他为什么过来吗?”
“他……”一道声音打断了周向晚的回答。
“我是为了大小姐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