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唐雪有些震惊,以为自己听错了,又看着赵刀刀的眼睛确认了遍。
赵刀刀点头。
她来这里这么久,还没有真正的试过刀。
最主要的,知道那人居然能排到九十九之后,赵刀刀觉得还挺刺眼的。
她轻轻撇了下嘴角。
唐雪不了解张元武,她一向不喜欢这自视甚高的老头,没兴趣了解他,也不在乎他的事。
张元武身边围着的武洲人、擂台边围着的所有人都不了解张元武,他们知道他的名号,听过他的传言,却鲜少见过他出手。
来看擂的人大多对道听途说的故事如数家珍,讲起来头头是道,仿佛亲眼见证张元武如何拔剑出招以一当十,旁边不熟悉张元武的人问起来,他们少不得吹嘘一番,语调自豪,光是讲出来,便与有荣焉。
唐雪知道,那些名号不足以让人真正了解一个人。
仔细一想,她才发现自己还没见过这位天下第九十九的真正本事,只知道有擂台的时候,张元武经常会来,听说很厉害。父亲没有和他交谈过,鲜少提起他,却也没有阻止他常来。
“恩人真的要去啊?”唐雪有几分担心,“他在这坐了几届了,我还没见过他出手呢。”又补充道,“也没见过有人挑战他。”
唐雪蹙眉纠结,她想看看赵刀刀的本事,又怕她在台上会输,小声建议道,“要不恩人你挑个百来名的吧?唐家高手也很多的。比如……”她左右看了看,指着一个人道,“恩人你看见没,那是唐二,他也很厉害的,你可以和他比!”
越想越觉得不错,唐二可比什么张元武有底多了。
唐二察觉到视线望过来,见唐雪若有所思的神情直觉不妙,但唐雪只是看,迟迟没有叫他,便又装作没看到转过身。
赵刀刀摇头。
可惜唐雪还够不了解她。
有些人一旦决定什么,就犟的像头牛。
赵刀刀正是其中翘楚。
“你没见过他出手?——那正好,”赵刀刀说,“今天你就可以见到了。”
赵刀刀没有拿刀,却如利刃出鞘般锋芒毕露。
唐雪眼睛更亮了——
这风度、这和她在话本上看到的大侠风度一模一样!
唐小姐还没意识到,她看的话本里可没这样的姑娘,最关键的性别反了。
但在此时的唐雪眼中,话本中的英雄豪杰都黯然失色,比不上赵刀刀一分一毫,看惯了灰突突的唐家擂台处,她觉得恩人在发光。
赵刀刀说完,没注意唐雪又小声说了什么,就过去报名了。
场记知道她是唐家的客人,本想劝阻,朝唐雪看去,见唐雪坐在原地发愣半点不阻拦,叹了口气,将生死擂的规矩说了一遍,问:“赵姑娘,你真要上生死擂?”
“嗯。”
“好。”他心累道,“赵姑娘,寻常擂台和生死擂不会同时开擂比试,生死擂次序自定,会插进正常的比试里,你打算什么时候比呢,要我……”调后些么?
赵刀刀一时又有些心潮澎湃——竟然可以随意改变次序?这就是有朋友的感觉吗?!“能现在就比吗?”
场记噎了下,咽下嘴里的话,“……好。”他拖着长音,又看了眼唐雪,大小姐依旧没有任何吩咐,他的手在空中悬了悬,还是将赵刀刀的名次提前。
生死擂不同于其他擂台的特别之处即在这里,提出挑战的人,可以自己决定比试的次序。这是给予勇者的奖励。
赵刀刀见自己的名字被写下,心砰砰直跳,平复着起伏的心情,回到唐雪那边拿刀。
走到唐雪身边的时候还有一场就到她了,她将衣袖发带一一束紧,磕了磕鞋子后跟。
唐雪觉得拿着刀的赵刀刀和刚才的样子有所不同,但又分辨不出具体哪里不同,她知道次序之后本想劝,转念一想又明白恩人定是有自己的想法,便没再劝,问,“你要去后面热热身吗?我家这后面有个演武场,不远,我可以陪你去的。我看许多侠士上擂台之前都会找僻静处熟练招式,好像挺管用的。”她小声说,“我还没见过你的刀法呢。”
说着说着唐雪自己倒坐不住了,“要不还是算了吧,下次再比也行?”
赵刀刀摇了摇头,“没事。”
见唐雪还直直地盯着她,比自己还焦急,赵刀刀垂下眼笑了笑。她从没见过有人用这样的眼神看向自己,好像有些期待,有些温暖,她不知如何应对,便伸手虚虚盖住了唐雪的眼睛。
轻声安抚道,“没事,不用担心的。”
然后放下手接着看擂台的情况。
她转身避开了视线,也就没看到她放下手背朝唐雪之后,唐雪慢慢的,用两只手捂住了脸。
唐雪觉得自己的脸很烫。
确实如此,看上去红扑扑的。
她本就是个美人。
玉肌花脸柳腰肢,红妆浅黛眉。
此时娇羞无限。
更添许多风情。
但唐雪捂住了脸,此刻只想借恩人朋友的扇子扇一扇。
“呼——”她小声地呼气,轻拍脸颊平复颜色,还好恩人没有看她。
这一场快结束了。
春寒的风把温度降下去几分。
“下一场——赵刀刀对——张元武!”
被张元武的名字点燃,本就热闹的场子哗然一片,底下的观众议论纷纷。
“欸欸欸,我记得,张元武是排名前百的高手吧?”
“没错没错,我看过十几场了,还没看到有人敢和他打呢。”
“赵刀刀又是谁啊?”
“谁?赵刀刀?”
“不知道。”
“没听过。”
“唉,本来以为是什么厉害的,估计不到一刻钟就要下来了,真是没看头。赶紧下一把吧,我还打算看齐公子的断水剑法呢!”
“欸?这位兄弟,你说的可是那个齐公子?”
“当然了,这可是他第一次出山游历,听说要堂堂正正通过擂台,去内城找他师父!”
“哇,齐公子的比赛一定很精彩了,这什么赵刀刀,还是赶紧输了下台吧,别浪费大伙儿时间。”
“等等,唐家擂台怎么人空了?”
“看生死擂——!”
“人怎么都去那边了?!”
“居然是生死擂!不要命啦?”
……
于是。
在观众的嘘声中,在唐雪愈发灼热的目光中,在周向晚目瞪口呆的神情中——
赵刀刀上了生死擂。
她神态轻松,仿佛只是走在街道一样的平常地方。
张元武还没有动。
他刚才边听身边人说了,没有拒绝那不自量力的战书,这会儿听到自己的名字,也听到了人群的嘘声与讨论,目光越过众人看向那个擂台中央的人,一个毛头小姑娘。
那个叫赵刀刀的小姑娘不知在想什么,许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场面,竟然站在台上发呆。
张元武心中不屑,神情波澜不惊。
在观众眼中,他站在台下,负手而立,衣摆无风自动,对比像是发楞的赵刀刀更显得沉着自若,一副高手风范。
很可惜,赵刀刀没功夫去欣赏他的排面。
她的心的确飘了,因为这是她第一次上擂台。
她对擂台的每一处都很好奇。
和裁判确认过不影响什么,赵刀刀就仔细地绕着擂台走了一圈,看了一遍。
她的举动很古怪,底下的人摸不着头脑,看擂台这么久,还真没见过人站在擂台上逛街的,那专注的神情活像是第一次进城,看到什么都觉得新奇。
周向晚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是第一次来唐家擂台,再结合之前所说,赵刀刀似乎对武洲一无所知,他摸着下巴思索,她是从哪儿来的……隐世门派?这样一个人,第一次来唐家擂台就选择登上生死擂,是胆量还是实力?
见赵刀刀满脸新奇并不慌张,他的担心散去一些,好奇占据上风,好奇赵刀刀,更好奇那把黑刀。
尘埃落定,既然赵刀刀选择登擂,他信她。信任的源头不只是人,还有那把刀,周向晚早注意到那特殊的武器,事实上,任何人看到赵刀刀的第一眼都很难不去看那把黑刀。想到煞气逼人的刀,周向晚坐直了身子,不打算放过每一处细节。
他想,纵使赵刀刀输了也无所谓,最不济……他看了看旁边同样聚精会神的唐雪,救治一定会相当即时,总能保住性命。
原来生死擂台是这样。
赵刀刀心中微动,擂台其实没什么特殊的地方,不算精致,只是普普通通搭起来的台子,甚至站在上面看都没了在底下看时的气派,但她的血却热了起来,握刀的手越来越用力,不得不强行让自己冷静一些。
她在紧张,还是兴奋?是因为周围的眼神,因为她站在台上,还是因为她第一次有机会和人一对一的比试?赵刀刀说不清,只觉得心中思绪纷飞,一团乱麻。
燥热的情绪席卷而来,她感觉自己周围的风也被带的热了起来,她狠狠地咬了下舌头,深深呼吸令自己冷静。
她从来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但并不讨厌。山上没有这样的规矩,她也鲜少有机会站在台上和人公平地切磋,想到一切都是第一次,她逐渐放松下来。
静下来后,才真真切切体会到自己的脚踏在地上,就站在擂台正中央。她忽然意识到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到这里之后,每一步都是她自己选的。
她有些喜欢这里了。
底下围着的人还在叽叽喳喳,讥讽的声音越来越多,开盘的到了她这场也收了庄,打算看笑话。
没有人觉得她会赢。
但赵刀刀胸中久积的郁气却被长长地呼出。
她不再关注周围的声音,只觉得一切都新鲜极了,爽快极了,就像清晨站在山顶终于等到日出,呼吸着第一口微带潮湿的空气,新鲜的气从胸口蔓延四肢,浑身都感到无尽的清爽。
赵刀刀对嘘声毫不在意,嘈杂的声音也在耳畔归于沉寂,最后,脑海中只剩下一个想法挥之不去——她要赢!
好在那小姑娘也没有让人等太久。
张元武见她回神,缓步上台。他脸上始终没有任何表情,不喜不悲,步伐稳健,底下有人窃窃私语,觉得他每走上一级台阶,胜利就多靠近一分,似乎赵刀刀还没有比试,便败局已定。
不过年轻人有胆量也算是优点了。
张元武上台了。
赵刀刀的注意力转移到他身上。
他语重心长道,“小姑娘勇气可嘉,老夫可以留你一命。”又说,“以后行事莫要这样乖张了。”
赵刀刀不是不听建议的人,她看着自己的对手,手指活动一番又抓紧刀柄,想了想,礼貌回道,“谢谢。”
应该给够尊重了,她想。
却见对面那人脸僵的像石头,满是皱纹的脸皮被胡子牵连着动了一下,似乎是嘴角微微抽了抽。
“哼,冥顽不灵。”张元武不打算再给她机会,没见过世面的年轻人太不讲礼数,是需要磨练磨练。
裁判下场,二人拉开距离,比赛开始。
张元武仔细观察赵刀刀,她的神态不见变化,是真的不怕还是无知无畏?转念又想,难道从上台开始这黄毛小儿就一直在使激将法?诡计多端!罢了,他这把年纪,断不会再中这样的诡计。
他凝神静气,不再多想。
调整好心态,张元武最后一次礼让道,“姑娘请吧。”
他观察赵刀刀时,赵刀刀也一直看着他,看他抬手示意,点了点头。
她拔出黑刀,横刀胸前,却没有出招,挽了个花儿便负手而立,执刀身后。
张元武以为她耍完架子就要出招,等了又等。
却没有动静。
台上两个人简直不像是来比武的,生死擂上何时有过这么和平的景象?底下的人窃窃私语,他们看看张元武,又看看赵刀刀,只觉得这两个人都叫人不满,不过张元武尚有谦让的底气,赵刀刀在装什么他们是真不明白。
“这是哪家弟子?回去要被逐出师门了吧?”有人低声问。
旁边人嗤笑回道:“说不定人家已经被逐出师门了呢?”
纵使听不清旁人在说什么,张元武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
见赵刀刀负刀而立便没了下一步,他失去耐心,终于变了表情,有些讥讽地笑道,“姑娘这是开始害怕了吗?现在认输……”倒也来得及。
观众的声音更大了。
“非也,”赵刀刀慢悠悠道,摇了摇头,专注地看着他说,“我只是想看你出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