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公主不是还没醒么……”小满在一旁皱着眉低声嘟囔了一句,言语中满是不解。
“小满。”陈秀平忽然开口道。
“嗯?夫人!”小满似乎是没想到陈秀平会忽然喊到自己,如此严肃的安排任务的场合一般都与她没有什么关系。
“有个任务需要交给你。”陈秀平说。
“真的吗!夫人要给我布置任务了吗!”小满的眼睛亮了亮,而后得意洋洋的看了惊蛰一眼,“看到没,我也能接任务!”
惊蛰有些哭笑不得的看着她:“是是,你最厉害。”
正殿内略有些沉闷的氛围被小满这么一句话带的轻松了许多,陈秀平的脸上也浮现出了一丝笑容。
”小满,我需要你不经意间透露一些消息,只说我们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并非是长公主要毒杀安乐公主,谋杀二位公主的另有其人。如果有人问你具体情况,你就说……“
“我就说,我也不知道,不过现在公主已经醒了,虽然精神还不是很好,但是过两天事情的真相肯定就知道了!”小满抢答。
尽管她还并没有想明白陈秀平的用意,但却很快速的就接受了这一背景。
“小满很聪明。”陈秀平夸道,“还要再添一句,就说……这个案子之前什么证据都没找到,大家都很犯愁,多亏公主醒了。”
“好嘞!放心吧夫人,这事儿交给我绝对没问题!”小满双手叉腰,说完后又十分得意的看了一眼惊蛰,惊蛰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
唐拂衣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保持着沉默,几乎是陈秀平对惊蛰说第一句话的同时刻她便已经理解了对方的用意。
正如小满所说,苏道安虽然情况已经好转,但还并没有醒来,可既然已经在左府找到了夏荷,夏荷也确实手握证据,那此事的真相想必很快就能水落石出。
幕后之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的替换掉长公主身边的侍女,其在宫中的耳目与人脉必然不少。
让和春桃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夏荷在明日上午入宫,让惊蛰选在一个大臣们定然会都在的场合去禀报这一消息,是故意想引起他们的注意。
利用小满众所周知的“老实人”形象在“不经意间”透露出一些信息,是想增加这一信息的可信度。
所有的信息都聚焦在苏道安的身上,正是在暗示幕后之人,一个知道一切,手握关键证据,并且已经醒来的安乐公主,一定不能让她活着见到皇帝。
这是上好的计策。
没有一个凶手能在突如其来的,如此爆炸的信息压力下保持完全的镇定。
且不说谋害公主是大罪,这背后隐藏着的,牵扯着的,或许还远远没有这么简单——一个制作精良的人皮面具,可以轻易说明许多问题。
千灯宫看似守卫松惫,实际上却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只等那条“大鱼”落网。
只是……
千灯宫前阵子的消息封锁的那么严实,说是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都不为过,如今安乐公主刚醒,守卫就撤了一半,传言更是满天飞,这样的安排是否有些太过刻意。
千灯宫能想到的事情,他人是否也能想得到?
唐拂衣抬头看了一眼陈秀平,只见她正坐在椅子上,曲起手肘撑着脑袋,低声和惊蛰关照着什么。
但她的目光却并没有看向惊蛰,而是直愣愣的盯着前方的地面,若有所思。
这样的表情让唐拂衣觉得,陈秀平似乎是对自己如今的安排尚有不满。
而这一认知,令她咽下了已到嘴边的疑惑,直到陈秀平安排完所有的工作又进入了寝殿,她还是一句话没说。
次日天气依旧晴好,夏荷直接被带进了兴德宫。
主仆相见,双方皆是潸然。
令人略有意外的是,夏荷的脸上有一条极其狰狞的伤口,几乎将她的一整张脸一分为二。伤口边缘的皮肤卷曲外翻,黑色的痂块间依稀可见红色的软嫩血肉,看久了直令人心生恐惧。
唐拂衣在心里倒吸了一口凉气,饶是向来淡定的陈秀平,也微动了眉梢。
在确认左嫣然平安无事后,夏荷没有再犹豫什么,她转身跪在地上,呈上几张皱巴巴还沾了血污的宣纸,以及一块令牌,将所有她知道的事情交代了个清楚。
“我在城外的乱葬岗找到了我姐姐的尸体,这是从她身上找到的,或许是她在被杀之前,拼死藏在身上的。”
那令牌上刻了一个“何”字,那纸破破烂烂,有几张是何氏与长公主长期通信的证明,还有几张,是长公主被药物折磨到几近崩溃时写下的日记。
字字悲切,声声泣血。
清清楚楚的记录下了自己在被药物折磨和被何氏逼迫时的无奈与苦楚,读之令人不禁流泪不忍。
且不论何氏利用药物的成瘾性和建安公主的安危逼迫公主,外臣与皇室成员相勾结,已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可奇怪的是,陈秀平似乎对这些关键性的证据并不怎么感兴趣,她接过那几张纸何令牌只看了几眼便递到一边,唐拂衣虽有疑虑,却还是连忙接过收好,不敢有丝毫怠慢。
夏荷暂且被安排在了兴德宫的厢房中严密看管,说是看管,或也是一种保护。
回千灯宫的路上,唐拂衣扶着陈秀平,一句话也不敢说。
分明事情查到这一步几乎已经可以说是水落石出,但后者看起来却似乎依旧心事重重,甚至可以说是比前几日更加凝重。
而陈秀平的这一态度,也连带着整个千灯宫的气氛都冷了几分。
“莫非是这个何氏有什么问题?”
唐拂衣和小满两个人围在一个药炉前,一人拿着一柄扇子,前者表情凝重,后者则是挤眉弄眼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两人各扇各的风,谁都没分出心思去管那炉火的死活。
“哪个何氏啊?何曦何将军?”小满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的问了一句,表情可谓是夸张,“不能吧,何将军是好人啊。”
唐拂衣在北萧宫中待得不久,但却也听说过何这个姓氏——如今的银鞍军统帅何曦,正是何家后人。
但听说何曦自从两年前从何老将军手中接过银鞍军后,便一直驻守在在北境三城,从未回过都城,要说她与长公主有勾结,着实是有些离谱。
“那纸上有写名字吗?”小满问。
“没有啊,都只写了一个何字。”唐拂衣答。
“那……那……那那是男子的字还是女子的字?”小满又问。
“这……”唐拂衣愣住,一时间答不上来,使劲回忆了一下,也还是没有什么印象。
“那字没什么特点,看不出男女。”她说,“但长公主的字与她的其他书信倒是能匹配的上,左嫣然和兴德宫的宫人都能认得出来。”
“嘶……那这可难办了啊……”小满摸着自己的下巴,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这何将军……”
“自然不会是何帅。”一只手从侧面伸过来抽走了她手中的扇子丢到一边,“这火都要被你们俩扇灭了,看柒柒回来怎么收拾你们。”
柒柒。
唐拂衣留意到这个十分熟络的称呼。
小满却并不在意,她一转头,有些惊喜的唤了声:“惊蛰!”
因为害怕打扰到在屋内的陈秀平,她不敢喊得太大声,但比起惊喜,唐拂衣觉得这一声“惊蛰”,更多像是见到了救星。
“那是指什么?”她没管那火,急急忙忙就开口问道。
惊蛰看了她一眼,将下摆一撩,也盘腿做到了毯子上,轻刀依旧握在手里,放在膝上。
唐拂衣看着她,暗自在心里惊叹这个女人就连席地而坐的时候竟也如松柏般挺拔。
“应当是指何氏的旁支族人。”惊蛰没什么废话,开门见山。
北萧仅有的两支由异姓家族世代承袭的军队,一支是苏家的轻云骑,另一支便是何家的银鞍军。
这两支军队,一支披重甲,一支善急行。
双剑合璧,共同为太祖皇帝打下了这一片江山。
然而,
两家后世的命运却不尽相同。
苏家人丁兴旺,子孙后代皆是栋梁之才。何氏却恰好相反,何家主脉子孙单薄,到了何老将军这一脉,只保住了唯一的一个儿子,而这位宝贵的独子,也在娶妻生下何曦之后,因病去世了。
自此,何曦便成了何老将军唯一的亲孙女,也是何家主脉唯一的后代。
此般状况下,何家旁系的族人便起了歹心,何老将军年事已高,银鞍军统帅之位迟早易主,而何曦作为一介女流,自然也不会被他们放在眼中。
然而,这群人若真有才干倒也好说,却偏偏是一群人头猪脑的草包。任他们想尽办法劝说,何老将军也不肯将银鞍军交到他们的手上。
“这件事情当时闹得还挺凶的,何老将军自然是不愿意丢人现眼,只是这群蠢货不识抬举,竟将此事闹到了先帝面前。”
“然后呢?”唐拂衣忍不住追问。
“何老将军虽然年事已高,但人却不糊涂,直接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言说自古统帅之位当能者任之,如今何家无后,在他过身之后,银鞍军统领的位置,自可由外姓承继。”
所谓“无后”,意思便是不承认旁系子弟为正统。
“那此事过后,想必这些人是对何老将军恨之入骨了。”唐拂衣不禁有些感叹。
所谓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大约就是如此情形。
“嗯。”惊蛰点头,“但此事过后何氏旁支也暂且收敛了许多,直到后来新帝即位之初,四方动乱,何老将军急病去世,这群人试图打的效忠新帝的名号,让明帝将银鞍军的军赐给他们。”
“听说的当时明帝已经要答应了,却没想到何曦硬闯入朝堂,要明帝将其爷爷的爵位传于她,并当场立下军令状,三个月内带银鞍军平定北境之乱,否则她将以死谢罪。”
“三个月?”唐拂衣愣住,她虽对打仗行军不甚了解,却也觉得北境那么大块地方,三个月的时间多少有些紧凑。
“是不是觉得很不可思议?”惊蛰看着她的表情笑了笑。“听说何曦当年不过十九岁,就站在御阶之下,高声质问众人有谁能比她时间更短。满朝文武竟皆如哑了一般,无一人敢应答。”
“而她实际上,却仅仅用了两个月零六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