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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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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熄了灯,只有烧得正旺的炭盆发出一点点红色地光。温暖一点一点将寒意驱赶,窗外落雪衬得这黑暗越发寂静无声。

唐拂衣曲腿靠坐在床边的地上,手边是一本合上了的话本。耳畔传来平稳且缓慢的呼吸声,苏道安仰面躺在床上,睡得正沉。

她似乎并不习惯一个人睡,睡前还要缠着自己给她读话本上那些毫无营养的故事,怎么看都还只是个心智不成熟的纯真孩童的模样。

唐拂衣缓缓转过身,跪在床边,雪透过窗纸照进一片白色,落在苏道安的脸上,像是给她蒙上了一层惨淡地纱,无边地寂静将所有感官和情感都无限放大。

“苏栋三十五岁才得了这么个女儿……全家上下宠的跟什么似的。”

“就连圣上的三位亲生公主都还未赐封号,明帝这可真是给足了苏家面子……”

脑子里又回响起冷嘉良先前说过的话,唐拂衣的眼中蓦地闪过一丝阴鹜。

异姓公主,掌上明珠。

从小就被父母兄长疼爱维护,娇惯着长大,大约是从没有体会过什么真正地辛苦。她的一言一行都是那么的纯粹,开心与难过都不需要遮掩。

可这个世界上凭什么能有人一辈子都过得如此一帆风顺,凭什么有人能一辈子都如此天真?

凭什么有人什么都不付出就能得到一切?

金钱,地位,宠爱。

哪怕她看上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也可以轻飘飘地说一句:玩腻了再杀。

唐拂衣双眼微红,那种名为嫉妒的情绪似乎就在那个瞬间充斥了她的脑子,占据了所有思考的空间。

她感到厌恶,感到愤怒,感到恶心。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奔腾着要从胃里涌出来一般,她紧闭着嘴,却克制不住的干呕。

她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张睡得安详地脸和她露在被子外的一小段细瘦地脖颈,忽然意识到眼前的这个人现在正是毫无防备,只要稍稍用掐住她的脖子,就能让她体会到这世间的险恶与苦痛。

是了,每个人都应该痛苦。

这样才公平。

身体中的血液开始沸腾起来,她感到无与伦比的兴奋,兴奋的浑身都在颤抖,她跪在床边,几乎就要伸出手去,床上的人却忽然朝里翻了个身,嘴唇半张半合,嗫喏出几个字来。

“鎏金……”

理智几乎是在瞬间回笼,唐拂衣看着自己抬起到一半的手呆愣在原地,有些无措。大脑一片空白,方才的那种疯狂好像是一场颇为真实地梦,醒来后再忆起,只觉得恐惧而慌张。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产生如此可怕的想法,当她意识到自己正在毁灭掉世间对她而言难得善意的时候,她竟然会感到快乐和兴奋。

“鎏金……坏了……”

苏道安似乎睡得不太安稳,她紧闭着双眼,蜷起身子,带了委屈的声音零零碎碎,如同片片雪花落在唐拂衣的心上,那些恐惧和紧张竟都奇迹般地如潮水缓缓褪去,裸露出的贫瘠黑土上,开出了一朵不染纤尘地白色小花。

真的有这么喜欢灯吗?

唐拂衣看着苏道安侧躺着的背影内心一片柔软。

过了一会儿,她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蹑手蹑脚地起身,点了一支红烛,走到那盏被摔坏了的宫灯前坐下,仔细观察了起来。

屋外,在唐拂衣没有注意的角落,一道人影一闪而过,然后没入黑暗之中,没了声息。

-

东南,定安关前。

寒风料峭,野草不生。

营帐间篝火烧的正旺,卸了甲的士兵七七八八围坐在火堆边,卷了刃的刀被随意地丢在一边,刀上的血还未干,血腥味混着烤肉散出的焦香弥漫在营地。

荒无人烟的林子里飞出两三只漆黑地乌鸦,落在死去多时的枯枝上,盯着地上的腐肉,青白色的虹膜在火光的映衬下越发瘆人。

巡逻的士兵形态懒散,站岗的士兵抱着枪昏昏欲睡,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疲惫二字。

“真是草了……这破关怎么他娘的这么难打。”中年男人仰头灌完一坛子酒,大多数却都流到了地上,躺进火堆中,火苗一下窜得老高,“这他娘都多久了!老子两年没回过家了,草!”

酒坛子摔在地上,“啪”的一声脆响,众人却都已经见怪不怪。

“是啊,之前打的不都挺顺的。”他身边一人说话稍平和些,言语间却也满是不耐与消极,“这定安城内该不会有武神镇着呢吧?”

“放你娘的屁!什么武神老子还……”

远处的夜空中有烟花绽放,惹得众人都忍不住抬头观望,营地的议论声瞬间高了几分。

“娘的……这帮南唐狗还有闲情逸致过年……老子却只能在在这儿吃这种没味儿的肉!”

“唉……死了这么多人,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再坚持坚持。”

“呜呜呜……俺也想回家……俺也……俺也好想俺娘啊呜呜……”

“草!哭哭哭哭个屁啊哭!别跟个娘们似的,恶不恶心?”

……

“诶,来点?”

此起彼伏的哀叹声中,有人从兜里掏出来一包白紫色地粉末,轻轻碰了碰身边人的胳膊。

“嚯。”他身边那人见到这粉末像是见到了宝贝一般眼睛一亮,挑了坛子酒递过去,“诺,加这里头,大过年的也让兄弟们乐一乐。”

其他人注意到这里的动静,也纷纷拿着酒坛子凑了过来。

“好你个臭小子,有好东西藏到现在呢?”

“快给俺们也来点,一年到头就指着这玩意儿熬日子呢。”

“也不知那老头什么时候再来啊,就靠这点东西续命呢。”

“还是少沾点儿吧哥,这看着不是什么好东西啊。”

“哎你不喝就死远点,少管老子的事!”

“诶,少加点,别给我们喝死了你这臭小子!”

“啧,别急别挤,够了够了,人人都有。”

粉末抖落到酒水中很快就没了痕迹,满脸胡渣的汉子们各自成群,轮流抱着坛子喝上几口又传给下一个,巡逻的士兵路过看着此般情景也嬉笑着冲过来抢上两口。

不出一刻,众人都东倒西歪地躺在了篝火边,少部分不愿喝那酒的捂着鼻子满脸嫌弃地回了营帐,而那些倒在篝火旁的士兵们,面色紫红却都带着笑,胸口一起一伏还从嗓子里带出一点厌足地轻哼,白沫混着口水从嘴角流下,看上去不像是喝醉,倒像是深陷在什么美梦之中无法自拔。

大帐内有烛火忽明忽暗,一大一小两个人影纠缠晃动,偶有女人的娇喘与调笑声传出来,抹在这漆黑的夜色里,如蜜糖,似砒霜。

-

这一日冬雪初歇,日光和暖。

苏道安午睡睡到未正三刻方起,抱了个枕头有些没精打采的靠在窗户边上,偷偷开了条缝,看着后院的盛开的梅花发呆。

北萧的冬天总是漫长,雪一落就是一个月之久,一场“大病”让她借口躲开了除夕夜的合宫宴,但大大小小的聚会众多,也不能次次敷衍。直到近日年节将过,才好容易偷了几日清闲。

宫女们将院子里的积雪扫的干干净净,白色的碎石子像是被洗过一般在阳光下越发又光泽,灰褐色地假山上披了件雪白的大氅,厚重却也轻盈。

一只小肥啾扑闪着翅膀落在窗框上,苏道安伸出手,那鸟儿抖了抖羽毛,漏出一个小球来滚落在她的掌心。

“辛苦啦。”苏道安让小鸟站在自己的食指上,放到床榻上。

肥啾亲昵地蹭了蹭她的手背,扑扇着翅膀飞到了炭盆旁专心致志地梳理起羽毛。

这次的球比上次的大些。

苏道安关上窗,从小匣子里取了些白粉出来一撮,那小球便化作了一张纸条。

“和靖公主单名苡,宫女生,年幼时送扰月山庄抚养,十七岁接回宫中封和靖公主和亲北萧。

拂衣,南唐宫中及扰月山庄皆未听闻此人。”

皆未听闻。

苏道安心里默念了一遍这四个字。

若只是南唐宫中一个普通宫女,探不到倒也在情理之中。至于扰月山庄,那边的消息向来是想说就说,不想说就不说,说了也是真假掺半,无从考证。

寝殿外传来三声敲门声,苏道安被吓了一跳,慌忙将纸条藏到枕头下面,说了一声:“进。”

话音刚落,便见到唐拂衣推开门,抱了一盏金色地宫灯走了进来,正是她这阵子心心念念的“鎏金”。

“啊!”

方才的疑惑一下子就被苏道安抛到了脑后,她蹦下床,任凭肩上的披风滑落在床榻上,也顾不得穿鞋,赤着脚就跑了过去,“你真的修好了?”

唐拂衣“嗯”了一声,看着小公主眼巴巴盯着自己的样子只觉得自己的心情也好了许多。

她将鎏金放到桌上,苏道安也跟着她的动作在桌边跪下,迫不及待的仔细观察了起来。

“大部分都修好了,但这灯的内部用到的灯片材质和制作工艺都比较特殊,看着像是青州孙氏的东西。”唐拂衣开口道,“这东西我暂时还……寻不到。”

“唔……”苏道安立起上半身往里面瞧了一眼,“鎏金是之前爹爹送我的生辰礼,好像确实是出自孙氏之手。”

她说着又笑了起来:“那等爹爹他们打了胜仗回来,我再让他们去青州帮我要一点,这么小的东西想来也不难得。”

“嗯。”唐拂衣点点头,听了这话心中却暗暗有些吃惊。

江湖传闻,南月北孙,正是这世上最大的两股中立势力。南北二国在分立之初便定下的规矩,不论双方有何纷争,皆不可殃及这两股势力。

这其中的“月”是指扰月山庄,而“孙”便是指青州孙氏。

其实严格来孙氏是在青州往北的而一座山上,并不属于青州,只因孙氏特产的手工艺品和武器兵刃在青州卖的最便宜,许多生意人都会去那里进货采买,一来二去,青州孙氏这个称呼便叫成了习惯。

具体是哪座山,唐拂衣一时半会儿倒是想不起来了。

她对孙家了解不多,只知道孙氏掌了一条及丰富的矿脉,且有独一无二的锻造工艺,各种生意遍布南北,除兵器,甲胄这些不会量产的物件以外,首饰、香料、金银木器等物,也十分受欢迎。

但似乎并没有听说孙氏也产宫灯。

原本她只以为苏道安这盏“鎏金”仅仅是灯片来自孙氏,却不曾想这一整盏等皆出自孙氏之手。

这么想来,这盏灯竟有可能是孙氏特地为苏道安所制。

唐拂衣知晓苏家家底深厚,却未曾想与孙氏的关系看起来也如此亲密。

她看着苏道安将那灯从上至下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两遍,然后看向自己,眼中满是钦佩。

“拂衣,你好厉害呀!”

“幼时曾经跟着……师父,学过一些。”唐拂衣说。

她故意将“师父”二字稍稍加重,想引起苏道安的注意,却不曾想她浑不在意,只是问她:“你的伤怎么样啦?”

“已经好了许多了。”唐拂衣答。

自那日苏道安将她带回到千灯宫已有将近一月,尽管身上的各种伤口,愈合需要时间,但幸运的是在黑狱里呆了两年身体的底子竟然并不算差,如此恢复起来倒也并没有很困难。

苏道安并没有给她安排什么工作,事实上,自从自己向她表示能尝试着修理宫灯后,这便成了她最重大地任务。

“那太好了!”苏道安开心道,而后忽然大喊了一声:“小满!”

“嗳!怎么啦公主?”小满也不知道是从哪里跑过来的,从寝殿的门后冒出一个脑袋,“公主您又不穿鞋!”

“你带拂衣去放灯的那个仓库!”苏道安直接屏蔽了小满的后半句话,说着又转向唐拂衣,“之前坏的灯我都放在仓库里了,你都帮我修一下呗。”

唐拂衣愣了愣,一时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苏道安站起来拍了拍她的肩膀,说:“你放心,我不会亏待你的,以后你就专门负责这个,没事的时候就休息,慢慢修就好,不用着急!”

唐拂衣:……

“公主!”小满又唤了一声,打断了苏道安的“托孤”大事。

“干嘛!”苏道安皱眉,看起来有些不满。

小满扒着门框露出一个神秘地笑:“猜猜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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